“嗯……灰色。”段旭林眼神有些恍惚,脸色似是有些尴尬,小声地说。
其实周祈雨真的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或者说她不知道自己在他面前该是什么样子。正常人对于这个问题都会洒洒脱脱地回答:“最真实的样子就好。”可是等到身在局中,那些矫揉造作还是会成为她忍不住用来包装自己的工具。
她是真的很在意,在意自己在他眼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要是泼妇,也不能太软弱;不能太有野心,也不能事事没主见。可是她根本不知道,如果他真的在意,如果真的在意,不管优点还是缺点,都是逃不过他的眼睛的。是的,周祈雨伪装得很成功,因为段旭林根本不在意,所以只能看到她表面的模样。
周祈雨想要装模作样给别人留下她很开朗的印象,她骗过了段旭林,却骗不过她自己。她真的不得不承认自己在他面前装模作样的时候很累。
那天晚上回家,周祈雨瞅了瞅那张合影,对着自己的发型看了千遍万遍,然后走进了理发店。
“师傅,帮我放一点鬓发下来。谢谢。”
第二天的时候,周祈雨试着收拾起那颗期待的心,安安静静地看完了一天的比赛。
直到第三天——运动会最后一天。
周祈雨起了个大早,拉开窗帘,然后坐在床爆双脚有一搭没一搭地交替划过地板,抬起头,有些怔忪地望着天边的晨曦。
那缕鱼肚白还是被建筑挡着了些,周祈雨好不容易找到那抹晨曦,觉得像是自己偷来的似的,于是她也静静地不出声,与天空对视。
其实昨晚一直在想事情,今早也早早地醒了。
周祈雨默然。昨晚秦园园告诉她,段旭林在那边也是有女孩子喜欢的。
她当时就觉得心里咯噔一声。直觉告诉她这次跟董婷婷不一样。
有些紧张地问那个女孩子的姓名。“王诗韵。”秦园园这么回,然后又补充道,“我看了一眼,是个非主流,没你美,别担心。”
只觉这三个字像鱼刺一样卡在周祈雨的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此刻她觉得她的喉咙好痛好痛,可她竟然有种把嘴巴撬开的冲动,看看那根刺是如何刺破黏糊糊的血肉,她身体里鲜红又滚烫的血液又是如何伴随着痛觉渗出,顺着食管流进胃里。她干呕了几下,看能不能呕出血来。
不能。
王诗韵。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像在哪里见面。是在哪里?她闭上眼睛,趴在桌子上,以双手为枕,快速地在记忆里翻寻。
熟悉又有些稚嫩的字体,好像被写在谁的草稿纸上。不是他的笔迹,可却在他的草稿纸上……
对了,对了!前天她与秦园园去找段旭林合影,段旭林手里拿着的草稿纸上,清晰又刺眼地写着“王诗韵”三个字。
“她的字写得没有我好。”周祈雨凌乱的大脑竟然在第一时间给了她这样的讯息。
周祈雨打开柜子,扯出一张A4纸,利落地拿起桌上的签字笔,像在办公事一样严肃。她握着笔,一遍又一遍写下自己的名字。
周祈雨。
你看,还是我的字好看一些。
她脸上面无表情,脑里想得那样舒爽,可却心如刀割。
秦园园还告诉了她一些讯息。
她说段旭林虽然在住读部,可是却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每晚回租的房子睡。第一是因为自己想更安心地学习;第二是家里的菜更好吃;第三……第三是因为段旭林想躲着王诗韵。因为王诗韵喜欢他。
王诗韵喜欢段旭林。
周祈雨也喜欢段旭林。
不知道二者有没有什么不同。周祈雨闭了闭眼。怎么可能没有,他知道王诗韵的喜欢,却从来不知道周祈雨的。
这一刻她真的好羡慕王诗韵,比羡慕董婷婷还羡慕。
周祈雨没有哭,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开卧室门,拾掇拾掇了半个小时,然后出门去学校。去见他。
前一天大家都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发型,今天也就不怎么惊讶了。
运动会进行到一半,周祈雨拉着秦园园去上厕所。
厕所在教学楼大厅的四周,她们从厕所出来后,发现段旭林跟他初中的死党雷腾坐在大厅正中央的几张课桌上。
阳光穿过树叶罅隙,又穿过厅堂的大门,漏了几缕映在他的脸上。周祈雨没戴眼镜,但却能一眼认出那个人是段旭林。因为她已经开始心跳加快,这世上目前,只有段旭林一个人拥有这样的能力。
“段旭林!”秦园园老远开始冲他招呼。
他和雷腾一起转过身,看了看她们,也招了招手。待走近了,秦园园利落地一个翻身,也坐上课桌。周祈雨试着像秦园园那样,可惜没成功。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便感到手臂一沉,已被段旭林拉了上来。
坐落的瞬间,心跳越发地快。周祈雨低头看着地板,不敢抬头看他。三个人聊得热火朝天,待他们没话题了,周祈雨才假装很自然地插一句:“你们没注意到我发型变了吗?”说罢又得意地撩了撩自己的鬓发。
段旭林这才转过头来看了看她。周祈雨不知道自己的脸有些红,她更不知道段旭林有没有注意。“是吗,还真没发现。”周祈雨看着段旭林波澜不惊的眼神,觉得心底有些发凉。不过很快就被她忽略,因为此刻他与她坐在一起。
段旭林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数学教辅,似乎又在研究一道难题。周祈雨想张口说点什么,却只觉一阵羞愧。这种时候他也知道抓紧时间学习,可作为一个在班上考34名的人,一点自觉性都没有。
正想着,突然有人说话了。“中午一起吃饭吧?初中班长他们也要来。”是秦园园。
段旭林想了想,答应了。他跟班长交情不错,雷腾也是。几个经常放学一起回家。
初三那年,周祈雨早上七点步行去上学,途径地下通道的时候,遭遇了狂。那时候周祈雨并没有注意到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猥琐男人。可不一会儿,男人在背后叫住了她。昏黄的灯光隐约从楼梯上面传来,天还未亮。周祈雨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楼梯分割成了一块一块,一直延伸到男人的脚下。
而那个男人……正握着自己身下的东西,一下一下地揉着。周祈雨没去注意他的表情,只听到他问:“小妹妹,我为什么这么肿?”
周祈雨又看了看他,无尽的恐惧在心底蔓延开来。可当时根本来不及想那么多。小学无数次上台主持和表演的经验告诉周祈雨,越是在紧张恐惧的时候越是要装得冷静。其实这对周祈雨来说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所以她听到自己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在地下通道里回荡:“不知道。”
然后一个转身,周祈雨踩着阶梯向出口走去。
后来好朋友都被她的反应震惊到了,拉着她的手,说:“我觉得那个狂跟我一样,也被你吓住了。”
其实回答完男人的话后,当周祈雨走出每一步时,内心都充斥着恐惧与害怕。她很怕那个男人一不留神就扑上来,但她做不到快速奔跑,因为那样可能会刺激狂的征服欲,反而追上来。她只能告诉自己冷静。
当时她没有想到段旭林。谁都没有想到。
其实她很坚强,在这种时候,她从来不会去想,假如谁谁谁在我身边。能靠的人,只有自己。
她的喜欢,很疯狂,也很现实。
她从小就蛮不幸的,她初中的时候曾这么觉得。父母都是聋哑人,但还好她不是。刚出生的时候自己不哭也不闹,爷爷奶奶差点以为她也逃不脱又聋又哑的命运,硬是把她打哭的。后来在她8岁的时候,爸爸出轨,跟另一个聋哑女人走了。这一赚却是跑去偷盗。后来那个女人被抓了,她爸逃了回来。周祈雨放学回家的时候,屋子里坐了一堆亲戚,像盯罪犯似的盯着她。她爸爸坐在卧室里。那时候,大姨母告诉她:“你应该进去,抱住你爸爸,然后用手比划给他看,告诉他你爱他。”其实她一直不知道自己该用一种怎么的态度来面对,她只负责做个乖乖女,大姨母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其实她做得毫无表情,但还是挤出几滴泪来。然后她看到,爸爸哭了。他还在坐在那里,没有动。可是几颗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下来,滑过他抽dong的喉结,滑进了颈窝。
奶奶是个大嘴巴,虽然她对这件事很难过,可后来这件事不过成为了她茶余饭后的谈资,当着周祈雨的面也不避讳。有位叔叔曾经看不过眼,轻声提醒:“不要在雨雨面前说了。”奶奶说她什么都知道,没什么避讳的。是啊,她很懂事,那是因为她冷血。很多次爸要跟妈离婚,爷爷奶奶说什么也不同意。这个时候爸爸就会拿这个孙女的安全威胁他们,还放言说要到周祈雨学校去闹。虽然最终也没有发生。周祈雨也可以很懂事地装作什么都不在意,她以为自己是在意的,她告诉自己她内心其实很难过很难过。可是后来这件事情,她基本都忘掉了。
爸爸跟那个女人分了,刚安分了一年,又找了一个19岁的姑娘。这次他骗别人说自己24岁,没有结过婚。可是周祈雨也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偶尔从记忆里捡出来,然后用这件事情告诉自己,她很可怜。
为赋新词强说愁,说的就是这样吧。可这明明是存在着的事情,也确实是她该愁的事情,所以她“愁”得理所当然。
直到后来,她的妈妈因为偷窃判了半年。
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周祈雨的手机里来了一通电话,她接听完后整个人都懵了。零零散散的词在她脑海里回响。
……派出所……她的……妈妈。
爷爷奶奶拿着衣服去了派出所。她关上卧室门,双手止不住地。眼前一片恍惚,回过神来,她已经瘫在了门后的地板上。她靠着门,像靠着最有力的臂膀,一个人,第一次,放肆地大哭。
那时候她已经初中,那时候她已经喜欢段旭林喜欢了一年,那时候……她没有想起段旭林。她谁都没有想起。
这些令人唏嘘的事情,曾是她心上或深或浅的伤痕。后来愈合了,于是她才能笑着说给她身边的人听。是的,这些事情,她最亲最熟的人都知道,可她唯独没有告诉段旭林。
你看,她愿意毫不犹豫地展示自己的脆弱,却唯独在段旭林面前坚强。
后来周祈雨把狂的事情告诉了班主任,于是班主任便让班长最近负责接送周祈雨上下学。因此那天晚上,周祈雨与段旭林一起,还有其他几个人作伴,回家。
那时候她很紧张,再加上早上的事情留给她不小的心理阴影。但她仍然跟男生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偶尔跟段旭林对几句话,仿佛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那一堆人里有一个叫蒋锐的,本来家住得蛮远,可是他一周有一两天要到亲戚家吃饭,于是就跟周祈雨顺路。蒋锐也是段旭林的好兄弟。
后来阴差阳错的,蒋锐、段旭林、周祈雨三个人放学时走在了一起。一路上段旭林跟蒋锐吵吵闹闹,周祈雨也不看他们,就在一边默默地听着。那一天跟无数个如此的放学时分一样,车水马龙。可是那一天,周祈雨觉得,路灯是那么的柔和。她甚至会注意到风拂过,树叶一阵摇曳然后在空中打几个旋儿,轻轻落在地上。原来这条路上的风景这么美,原来段旭林这么孩子气。他跟蒋锐嚷嚷着自己饿了,要吃鸡蛋饼。于是她一个人在路边停下来等他们。
好像一直一直,他们都是一起的——
题外话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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