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相爱成短暂(下)

+A -A

  夏铭和南郭逸在邯郸城外的沛犁村,已经等得心烦意乱了。前天岳潇芩的侍童小南来给他们报信,说岳潇芩已被保释出狱,只是方雪珊还关在牢里。夏铭听说岳潇芩出狱了,心安下来不少;可是方雪珊仍在狱中,照旧让他坐卧不安。小南还转告他俩岳潇芩的话:现在官府在四处画影图形捉拿夏铭和南郭逸,南郭逸因为在那天也同时不见了,被认为是夏铭的同案,也成了官府捉拿的对象。岳潇芩现在还不敢来看他们,怕有人盯梢,等过几天形势平静下来,他就会亲自过来看夏铭和南郭逸,商量今后的对策。现在邯郸四处都是暗探,岳潇芩特别吩咐他俩藏在村中,白天不可出门。听了岳潇芩传来的话,夏铭和南郭逸白天不敢出房门,晚上才出来走走,活动一下身子。

  这天夏铭和南郭逸正在里屋闷坐,忽然听到外屋的门开了。夏铭是习武之人,耳朵机敏,赶紧一把拉住南郭逸,摆手让他躲在自己身后。夏铭的手紧握着这两天一直不离身的黑凛剑,准备一有人进来就出手。

  外屋的门被打开了,却没有人进来,夏铭又等了一会,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夏铭以为是风吹开了门,正要出去关门,忽然听见有脚步声,他赶紧缩回里屋。夏铭藏在里屋的门背后,听见外屋有人轻轻走进来,夏铭听得出来,这绝对不是他们借住房子主人的脚步声,不由紧张得呼吸急促起来,手都有些颤抖了。不过外面的那人并没有进里屋来,只在外屋转了一圈,又出去了。夏铭一颗绷紧的心落了下来,他偷偷闪到外屋,想偷眼看一下刚才进来的是什么人。外屋的大门敞开着,夏铭溜到大门口,刚要向外偷望,冷不防一个人猛冲进屋,夏铭措手不及,伸手想去拔剑,已经来不及了,那人的剑尖刺到了他的胸前。夏铭两眼一闭,心想:完了!

  剑并没有刺入夏铭的胸膛,夏铭睁眼一看,面前站着拿剑的人,正是岳潇芩。夏铭大喊一声:“师伯,我不是做梦吧?”

  岳潇芩轻轻一笑,说:“你当然不是做梦。”

  夏铭像小孩一样,一下扑到岳潇芩怀里,呜呜大哭起来。夏铭见到岳潇芩,又是高兴,又是惭愧,一时间有万语千言想说,却说不出口,只是呜呜地哭。

  岳潇芩抚着夏铭的背,说:“铭儿,小声点,不要惊动了外人。”

  南郭逸过来拉拉夏铭,用讥讽的口气说:“老弟啊,请不要忘了你的年龄,你不是两岁多,而是二十多岁了,怎么还像两岁的孩子一样大哭大叫?”

  南郭逸一席话,说得夏铭不好意思地抹去眼泪。岳潇芩替夏铭擦干脸上的泪痕,微笑着说:“唔,真是像个孩子。”

  这句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夏铭更是不好意思地脸胀得通红。等大家笑过了,岳潇芩正色说:“铭儿,我跟你说几句正经的。你的武功已有一流的水平,只是你的经验还太少,刚才你犯了致命的错误,你明白么?”

  夏铭诚恳地说:“师伯批评得是,我刚才的错误太大了,如果对方是敌人的话,我早就没命了。”

  岳潇芩说:“你犯的不止是一个错误。第一,你们在里屋,却不把外屋的门锁上,让外人可以轻易进来;第二,刚才我推开外屋的门,却不进门,等了一会才进去,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夏铭摇头说:“不知道。我当时挺奇怪的,听见外面的门开了,但等了半天却没见有人进来,我还以为是风把门吹开了,正要出去关门,就听见有人进来,我又赶紧缩了回去。”

  岳潇芩说:“你今后要记住,遇到可疑的房子,绝不能立即进去。你冒冒失失进去,你在明处,对方藏在暗处,你一定要吃亏。刚才我推开门,却不立即进去,而是藏在外边等候动静。里面的人沉不住气,等一会不见动静,就要出来查看,这时你就变被动为主动,诱他到了明处,你却藏在暗处,他就要大大吃亏了。其实这也是一个武功招数,叫做‘打草惊蛇’”。

  夏铭奇道:“这也算是武功招数,我真没想到。”

  岳潇芩认真地说:“这是真正的实战招数,你不要小看了这个招数。我如果只是用嘴给你讲这个招数,你恐怕只是听听而已,不会把这个招数当成一回事。我今天用现身说法来教你这个招数,让你真正体会到这个招数的厉害。”

  夏铭使劲点头说:“经过今天这场实战考验,我今后绝不会忘记这个招数的。”

  岳潇芩继续说:“我进外屋后,早听见里屋有人喘气的声音,一定是你很紧张,喘气很急促。虽说你的喘气声不大,一般人听不见,可是会武功的人耳力好,早就会听到的。今后你一定记住,遇到危险的事,一定要沉着镇定,切不可紧张。你紧张起来,功夫就要大打折扣。”

  夏铭佩服地点头称是,岳潇芩又说:“我在外屋明明听见里屋有人,却装作没听见,又走出去了,其实这也是一个武功招数,叫做‘装聋作哑’。看见了装作没看见,听见了装作没听见,这样就能迷惑你,使你放松警惕。这时我忽然来个突然袭击,你就会措手不及,就是武功大大不如你的人,也能用这一招杀了你,明白么?”

  夏铭心服口服地说:“我明白了。刚才我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动手,就是不会武功的人都能杀了我。”

  岳潇芩这才放心地说:“你明白了就好。今后你遇到的敌人,并不是在比武场上拿着刀枪与你明打明斗的对手,你的敌人随时可能在你意料不到的时候突然出现,你要时刻有充分的心里准备。”说到这里,岳潇芩拍拍夏铭的肩头,说:“好,今天的时间有限,武功的事就说这些,我们赶快谈谈重要的事情。”

  岳潇芩关好门窗,三人围坐在昏暗的里屋。岳潇芩语气沉重地说:“现在官府正在捉拿你们两人,邯郸附近的关卡都贴有你们两人的画影图形,官兵盘查来往行人。本来准备让铭儿在我这儿呆半年左右,把武功修炼好,再到我大哥那里去进一步修炼。可是从目前的情况看,你们不能再留在邯郸了,我准备让你们提前去大哥那里,明天就走,怎么样?”

  夏铭眼中闪着泪光,悔恨地说:“这都怪我,坏了大家的事……”

  岳潇芩打断夏铭的话,说:“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也不是你的责任。年轻人出去闯江湖,没经验,难免会栽跟头。只要汲取这次的教训,吃一堑长一智就行,不必过分内疚责备自己。好在我的功夫你都学会了,一手刀一手剑的‘双影追风’功夫,你也初步练成了,这样你走了我也放心。”

  夏铭使劲点头,岳潇芩接着说:“我大哥也就是你们的大师伯,他姓冯,名荠,住在魏国都城安邑。他在那里开一个药铺,叫做‘芝草堂’,你们去那里找他。”

  夏铭奇道:“我想大师伯武功那么高,总应该开个武馆什么的,没想到他老人家居然开药铺,真是匪夷所思。想来大师伯也会医术吧?”

  岳潇芩笑道:“你大师伯的医术倒不是特别高明,不过他喜欢江湖炼丹术,所以开个药铺当幌子,其实还是以炼丹为主。”

  南郭逸高兴地说:“大师伯会医术太好了,以后我和夏兄弟得了病也不怕了。”

  岳潇芩看一眼南郭逸,问道:“逸儿,你明天动身有问题么?”

  南郭逸爽快地说:“师父,我也没什么要准备的,明天走没有问题。”

  岳潇芩又看一眼夏铭,问道:“铭儿,你明天动身有问题么?”

  夏铭却有些心事,踌躇地说:“我本人说走就走,并没有问题。只是方姑娘为我进了牢狱,我担心她……”

  岳潇芩看着夏铭笑了,说:“我就知道你会担心方姑娘的。这样吧,我今天带你去见一个人,你见了那个人,就不会再担心了。”

  夏铭急着问道:“师伯,那人是谁?”

  岳潇芩笑道:“现在暂不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岳潇芩打开随身带来的包袱,里面是几件乡下人穿的粗布衣服。岳潇芩说:“铭儿要去见的那个人在邯郸城里,你们两人还要跟我进城一趟。当然你俩必须要化了装才能进城,现在城门口的卫兵要对过往的年轻男子进行盘查,所以我想让你俩化装成……”

  岳潇芩说到这里停住口,笑着看南郭逸。南郭逸也笑了,叹一口气说:“唉,其实我也想到这个化装计策了,只是我的自尊心不希望这么做,我以为师父会有更好的计策。师父,您不必说了,我只好忍一忍自尊心,按您的计策行事吧。”

  夏铭却不明白,问道:“大学兄,你知道师伯的计策了?”

  南郭逸从岳潇芩带来的包袱中,取出一身女装,对夏铭说:“你看这个,该明白了吧?”

  夏铭茫然地说:“这是女人的衣服呀,拿这个干什么?”

  南郭逸笑道:“夏老弟,你的脑袋反应也太钝慢了。师父拿来女人的衣服,是让你我扮成一对夫妻进城,城门口的卫兵就不注意了。”

  夏铭明白过来了,笑着说:“我明白了,这个计策很好。只是咱俩谁扮女人呢?”

  南郭逸有几分无奈地说:“你身材高大,我身材矮小,自然是我扮女人了。如果你扮女人,我的自尊心还会受伤么?”

  南郭逸穿上女人的衣服,把头发披下来,改梳成已婚妇女的云髻。南郭逸脸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根胡子,这里又没有剃刀,岳潇芩就让夏铭把南郭逸脸上那几根胡须拔掉,痛得南郭逸直咧嘴,轻踢夏铭一脚,说:“你手脚也轻点!都是为了你,我把几根宝贵的胡子也贡献出来了。”

  岳潇芩又替南郭逸擦脂抹粉,描眉涂唇,这一番打扮下来后,岳潇芩看着南郭逸说:“好一个活脱脱的小媳妇,虽说不是很美,也还过得去。”

  南郭逸叫夏铭端过一盆水来,在水盆里照了照,水盆里居然映出一个乡村少妇的身影,完全看不出是男人扮的。南郭逸大笑道:“没想到我扮女子还挺像,可以改行去唱戏了。”

  夏铭换上一身乡下村夫的粗布衣衫,过来挽着南郭逸的手,笑着一声说:“娘子,咱俩进城去吧。”

  南郭逸则憋着嗓子细声细气地说:“郎君,陪我慢慢走呀。”

  说罢三人都哈哈大笑。岳潇芩又说:“慢着,我再准备一点化妆品。”说着岳潇芩拿一个小水罐去厕所,不一会提回一罐黄澄澄的屎尿,臭气熏天。夏铭和南郭逸急忙捂住鼻子,说:“师父,您这是要干什么?”

  岳潇芩对夏铭说:“过来,我给你身上撒些屎尿,你一身大粪臭气,守门的官兵就不会细查你了。”

  夏铭摇头说:“哎呀,这可熏死我了,马上都要吐出来了。师伯,这大粪不用不行么?”

  南郭逸笑着说:“光让我吃亏不行,你也得受点罪才公平。这样吧,先不给你撒,咱们把这罐大粪带着,到了城门附近再给你撒上,这可行了吧。”夏铭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三人向岳潇芩的朋友告别之后,出了院子,外面有一辆马车等着他们,那是桑琦派来的车。岳潇芩一行上了车,夏铭自己提着那个盖上盖子的大粪罐。马车走了一个时辰,来到邯郸的朱雀门附近,岳潇芩说:“你们俩该下车了。我们先进城里,你们慢慢走进城去,千万不可慌张。你们进城后到城南的古井巷桑琦宅子的后门附近,在那里见面。”

  南郭逸给夏铭身上撒了些屎尿,稍微走近他,就有一股浓厚的大粪味道,倒也像一个本分的庄稼人。夏铭挑一个担子,里面放一些时鲜蔬菜,他的黑凛剑藏在担子底下的夹层中。一身女装的南郭逸背一个包袱跟在夏铭后面,旁人一看,就是一对进城探亲的乡村夫妇。走到邯郸朱雀门附近,来往的行人多了起来,城门口的告示榜前,围着一些看热闹的人。夏铭想躲开人多的地方绕过去,南郭逸却拉住夏铭的手,嗲声嗲气地说:“郎君,你看那里好多人在看什么呢,我们也过去看看。”

  夏铭不好拒绝,只好被南郭逸拉到告示榜前,只见上面果然钉着两张大大的羊皮告示,上面画着夏铭和南郭逸的素描图像,确有几分逼真,下面写着几行字,有个识字的老者有意卖弄学问,在那里一字一句地念道:“通缉要犯之一,夏铭,二十二岁,身长七尺七寸……;通缉要犯之二,南郭逸,二十三岁,身长六尺九寸……;此二人系凶恶罪犯,凡发现此二人者,速报知官府。发现夏铭者,赏白银一百两;发现南郭逸者,赏白银五十两……”

  听到此处,夏铭与南郭逸两人不由相视而笑。夏铭和南郭逸挤出人群,南郭逸悄悄笑着对夏铭说:“没想到,你的人头比我的值钱。”

  夏铭也笑道:“可惜是遇到不识货的买主,不知道大学兄的脑袋这么聪明,怎么也该比我的这个傻脑袋值钱。”

  两人刚要离去,忽然南郭逸又拉住夏铭,嗲声嗲气地说:“郎君,你看那边还有一个通缉犯的图影呢。”

  南郭逸拉着夏铭重新挤入人群,在告示榜右下脚的不起眼地方,贴着一张小小的羊皮告示,没有画影图形,上面写着:“通缉犯米小福,十余岁少年,家住邯郸城东。此人系越狱逃犯,发现者赏白银五两。”

  夏铭奇怪地悄声问南郭逸:“咦?好生奇怪,这米小福不是出卖我的人么?怎么官府也抓他呢?”

  南郭逸也想不明白,说:“看来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我们更要慎重行事。”

  两人随着人流走到进城门口,守门的卫兵看到年轻男子就叫到一边盘查。轮到夏铭两人时,卫兵见南郭逸是女子,就不理会他,只招手叫夏铭过去盘查。夏铭心中忐忑地走过去,一个士卒过来搜摸夏铭的周身,看看他身上有没有藏着武器。那士卒刚撩开夏铭的衣服,就传来一股浓烈的屎尿臭气,把那士卒熏得捂住鼻子,也不搜夏铭的身子了,挥手就让他俩进城去了。进城后,夏铭对南郭逸悄悄说:“师伯撒的大粪果然有效,省去了不少盘查的麻烦。”

  两人匆匆地来到城南古井巷,在桑琦宅子的后门附近,一个家仆正在门口等他们呢。家仆见他俩过来,就招手让他俩进去。他俩刚进门,桑琦已经迎面过来,见了夏铭就要拥抱,这时一阵扑鼻的大粪臭气让桑琦倒退两步,捂起鼻子说:“哎呀,夏兄弟,莫非你上厕所掉到粪坑里了?怎么浑身都是大粪味道?”

  夏铭笑着说:“桑大哥,这是我师父使的‘大粪计’。多亏这大粪味道的关照,守城门的士卒也懒得理睬我,省去了许多麻烦。”

  桑琦听罢也笑了,说:“这大粪计好是好,只是委屈夏兄弟了。”桑琦见夏铭身旁的南郭逸,因他一身女装相当逼真,有点不敢相认,犹豫地说:“难道这位就是南郭……”

  南郭逸笑道:“桑大哥,我就是南郭小弟。你看我这身女人打扮,是不是比夏老弟身上撒大粪更委屈呀?”

  桑琦大笑道:“哪里,哪里,南郭兄弟说笑了。不过说实话,南郭兄弟扮女人可太逼真了,你不说的话,我可绝对不敢认你的。”

  夏铭赶紧去好好洗一个澡,换一身新衣服。这时太阳已经偏西,桑琦带夏铭到后花园门口,说:“你想见的那个人在花园里等你呢。本想让你们好好谈谈,可惜时间太紧,只能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过一个时辰后,我来叫你。”

  桑琦的后院有个小小的后花园。此时正值初秋,粉色的大理花,白色的百合花,还有各种各样不知名的花草,花园中一片姹紫嫣红。花园东侧有一个紫藤花架,花架旁边有一条石凳,凳子上坐着一位姑娘,正在低头冥想着什么心事。斜阳金色的余辉透过花架,斑斑点点地照耀在姑娘淡粉色的衣服的上,好像是画里的人物一样。

  夏铭一见那姑娘的身影,心立即砰砰地狂跳不已,这不是方雪珊在那里么?夏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石凳上坐着的果然是方雪珊。夏铭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跳跃着来到方雪珊面前,方雪珊也抬头看见了夏铭,两人的目光聚在一起。要是在平时,夏铭是不好意思直勾勾地盯着方雪珊看,方雪珊当然更不好意思盯着看夏铭,可是经过这一番苦难后,那道阻挡在两人之间的无形隔墙,忽然被轻易地冲破了;两人间可望而不可及的距离,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人的目光中已经包含了心中想说的千言万语,再说什么都是多余了。

  夏铭坐在方雪珊的身旁,一阵清风吹过,方雪珊就像被风吹倒似的,身体失去重心,偎依到夏铭身上,夏铭伸开臂膀,顺势把方雪珊搂在怀里。方雪珊偎依在夏铭怀里,夏铭清楚地感觉到方雪珊的心跳。开始时,他们两人的心跳都非常急剧,可是不知什么时候,两人的心跳逐渐平缓下来,一切变得那么平静,那么自然,一种深深的陶醉,正在两人的心中融化。夏铭伸开有力的臂膀,搂抱着方雪珊纤细的腰身;方雪珊依偎在夏铭怀中,两手攀着夏铭的另一只手臂;夏铭的眼睛没有看方雪珊,方雪珊的眼睛也没有看夏铭,他俩都凝望着远方西斜的太阳,默默地沉醉在无比的幸福之中。

  一只小蜜蜂飞来,在他俩头上盘旋一圈,似乎不想打搅这对沉醉的情人,又悄悄地飞走了。此时此刻,世界消失了,周围是一片空虚,只剩下我和你……,他俩只盼这是一个地久天长的美梦,永远在这个美梦中沉睡下去。

  夏铭自言自语地说:“雪珊,有多少次我在梦里,也是这样搂着你,可那是梦啊。没想到梦中的你,真的来到我的身边,我害怕这又是一个梦……”

  方雪珊轻轻地说:“铭哥,我也多少次在梦里依偎在你的怀里……。铭哥,你知道我现在有多么幸福……,我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太阳靠近了远处山峰描出的地平线,不知不觉中时间过去了一个时辰。桑琦悄悄走进花园,想提醒两人时间到了,可是桑琦看见两人亲热地拥抱在一起,陶醉在无比的幸福之中,实在不忍心把他俩从幸福的沉醉中唤醒,又悄悄地退了出去。时间又过去半个时辰,太阳开始落山了,夏铭不知看过多少次日落,但今天他才第一次真正注意到落日的景色,居然是如此的美丽。天边飘着一抹晚霞映衬的绯红彩云,撩起夏铭的怅然思绪:啊!生命是如此的美好!

  这时听到桑琦使劲的一声咳嗽,方雪珊急忙从夏铭怀里闪出来,夏铭也急忙整了整衣衫,两人站起身来回头望去,只见桑琦正向他们走来。桑琦笑着说:“时间不早了,请二位进屋吧,我们有要事相谈。”

  方雪珊红着脸,先进屋去了。桑琦悄悄拉住夏铭问:“怎么样?”

  夏铭紧紧握住桑琦的手,激动地说:“桑大哥,你对我太好了,我真不知道如何才能报答你的恩情。”

  婢女点燃红烛,夏铭和桑琦两人对坐在书房中。方雪珊不好意思过来,陪着她爷爷,还有岳潇芩和南郭逸,他们四人另在客厅里面说话。

  桑琦问夏铭:“怎么样,方姑娘不错吧?我已经跟方姑娘的爷爷说好了,你师伯也同意了,今天就给你们两人订婚,怎么样?”

  桑琦满以为夏铭会高兴得跳起来,可夏铭却沉默着,没有回答。桑琦急了,忙问道:“夏兄弟,莫非你不喜欢方姑娘。”

  夏铭摇头说:“不,桑大哥,我非常喜欢方姑娘,我一直从心底里热爱着她,我无法用语言形容我爱她的程度。可是我……,不能娶方姑娘。”

  桑琦奇道:“这就怪了,我无法理解。”

  夏铭正色说:“我师父交给我一件大事,这件事可能会十分凶险,我可能因此而送命。师父交给我任务以前,告诉我这件事的严重性,让我好好想一天,我可以拒绝这件事。我想到最后,还是决心去为师父办这件事。我也是知书明理的人,知道答应了别人的事是不能反悔的,所以我不能背叛对师父发过誓言,一定要完成师父交给我的重任,绝不能半途而废。”

  桑琦满脸惊讶,夏铭继续说:“如果我娶了方姑娘,有了家室,那我如何能抛下妻儿去干危险的事情?我与师父有约在先,只能辜负方姑娘对我的一片情意了。”夏铭想了想又说:“我的前途命运叵测,方姑娘跟我在一起,恐怕会给她带来更多的不幸和灾难,所以正是为了她的幸福,我才不能娶她呀。”

  桑琦叹了口气,缓缓地说:“夏兄弟,好些事情你还不知道,我想也应该告诉你了。”

  一阵风吹来,蜡烛的火光摇荡,几乎熄灭。桑琦起身把半开的窗户关上,然后把方雪珊的结缘牌,以及她在狱中宁可受刑也不招供的事情,细细对夏铭说了。夏铭听着听着,两行泪水不由夺眶而出,抹着眼泪说:“没想到方姑娘对我如此一片痴情,我真是太对不起她了。”

  桑琦语重心长地说:“夏兄弟,你还年轻,很多事情你还不理解,所以你要听大哥我的几句忠告。等你到了大哥这个年纪,这些事情你自然就会明白,也不需要我劝你了。”

  夏铭认真地听着,自从他认识桑琦以来,就一直佩服桑琦的见多识广。桑琦慢慢地说:“夏兄弟还年轻,对女人只是感到新鲜,却不太了解她们。鲁国大学问家孔子曾经说过一句名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孔老夫子把女子等同于小人,这句话大概夏兄弟也听说过吧。不过我可大不赞成孔老夫子的看法,也许他老人家平生未遇到过好女子,才对女子有如此的偏见。”

  夏铭点点头,表示赞成桑琦的话。桑琦继续说:“的确有不少女人,只爱钱,不爱人,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有钱的就嫁。不过也不是所有的女子都是如此庸俗之辈,另一类女子就不是这样,她们心目中所爱的男人,不是有权势的官吏,也不是有钱财的商贾,她们爱的不是那种安安稳稳在家里陪她的庸碌男人,她们爱的是勇于冒险,敢闯敢干的英雄人物。哪怕这样的男人会给她们带来巨大灾难,她们也甘愿承受,在所不惜。什么是英雄?夏兄弟你就是英雄人物呀。”

  夏铭急忙摆手说:“桑大哥过奖了。小弟哪是什么英雄,不过胆子大一点,是敢于拼命的一介勇夫罢了。”

  桑琦摇头说:“夏兄弟不必自谦。凭你的功夫,你的才干,你的勇气,如今你是一介勇夫,将来你必定会成为一位英雄。我可不是随便奉承人的,方姑娘看上你,很有眼力呀。方姑娘是那种不爱钱财爱英雄的女中豪杰,方姑娘爱你,不是怕你会给她带来灾难,而是愿意为你分担灾难。我想她宁愿陪你去死,也不愿意嫁一个富裕的商人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夏兄弟,你可不要辜负方姑娘的这片真情啊。”

  夏铭半信半疑地问:“方姑娘真的不怕我连累她?”

  桑琦笑道:“方姑娘出狱后来我家住,我是男人,不好细问她,就让我的小妾兰花去探她的心思。兰花问方姑娘:‘你入狱是被夏铭连累的,你恨他吗?’方姑娘摇头说:‘我怎么会恨他,我相信他是无辜的好人,我只盼他已经安全逃出去了。’兰花又问方姑娘:‘你被抓入牢狱,夏铭也不管你,自己逃得无影无踪,你不怨他么?’方姑娘肯定地说:‘我想他一定不知道我被抓了。即使他真的不来救我,我也不怨他。他并不欠我什么,我干嘛要怨他呢。’”

  夏铭叹道:“方姑娘的这份情意,我真有点承受不起。不过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连累她,毁了她将来的幸福。”

  桑琦又摇头说:“夏兄弟,你又说错了。方姑娘从心里深深爱上你,对于她来说,能嫁给你,就是她的幸福;不能嫁给你,就是她的不幸。如果你拒绝她的这份真情,那才真正会让她感到伤心和不幸。”

  夏铭终于点头说:“桑大哥,我明白了,我不该辜负方姑娘的这片真情。可是……我师父交给我的任务又怎么办?”

  桑琦说:“这也不难办嘛。你先跟方姑娘订了婚,等你办完你师父的事情,再回来和方姑娘完婚,不也很好么?我想如果时间不太长的话,方姑娘一定愿意等你的。”说到这里,桑琦用试探的语气问:“夏兄弟,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师父说过没有,你做完这件事要多少时间?”

  夏铭犹豫地说:“我师父没说具体要多少时间……,不过可以问问岳老师,他应该知道的。”

  桑琦说:“那好,你在这里等等,我把岳老师请来,咱们一起谈谈。”

  桑琦出去把岳潇芩和方谨都请到书房,客厅里留下方雪珊和南郭逸两人在那里说话。桑琦对岳潇芩说:“岳老师,我刚才和夏兄弟商量好了,夏兄弟想请您做主和方小姐订婚。夏兄弟说,他首先要完成师父交给他的大事,等办完事之后,就回来与方小姐完婚。岳老师是否知道夏兄弟办完这件事情,需要多长时间?”

  听了桑琦的话,岳潇芩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岳潇芩内心是希望夏铭一心一意去完成任务,不希望有婚事打搅他。但岳潇芩又怕一味阻止夏铭的婚事,会造成夏铭的感情疏远,反而有损于他们的大事,所以岳潇芩决定让这件事顺其自然,没有反对桑琦为夏铭和方雪珊搭桥牵线。现在听夏铭自己说把师父交给他的事情放在第一,婚事放在第二,岳潇芩不禁佩服石启有眼力,没有选错徒弟,夏铭的确是信得过可以委以重任之人。岳潇芩放心地望着夏铭,掰着手指稍微计算一下,说:“我估计最多两年,铭儿就可以办完此事。”

  桑琦点头说:“两年也不算太长。”桑琦转头问方谨说:“方大人,您的意下如何?”

  方谨拈须沉吟片刻,说:“这位夏小兄弟信守自己对师父的诺言,绝不食言,老夫倒也欣赏他的人品。至于婚事,我当然主要听小女的意见,不过等两年嘛……”

  桑琦赶紧接上方谨的话,说:“两年后方小姐二十岁,那时结婚也不算晚。一般平民百姓家的姑娘,十几岁就早早让她们出嫁了,早点出嫁家里还省几个饭钱呢。富贵家庭的小姐,大多都是二十多岁才出嫁。庄太保的千金二十二岁出嫁,谷丞相的千金二十三岁出嫁,钟太师的千金,那可是二十五岁才出嫁呀。”

  方谨听桑琦这么一说,终于点头同意了,说:“也好。等我问问小女,如果她同意的话,就先给他们两人订了婚,两年之内完婚。”

  方谨出去和方雪珊单独谈了一会儿,方谨回来说:“小女也同意了。不过我要提一个条件,就是夏小兄弟在两年之内,必须给我一个回话,如果两年之内没有回话的话,他们的婚约就自动解除,小女就要另嫁他人了。”

  夏铭不知如何回答方谨提出的条件,岳潇芩替他答话说:“我们同意方大人的条件,小徒必在两年之内给方姑娘回话。”

  桑琦抚掌大笑,说:“好,好极了,夏兄弟和方小姐的这门亲事终于定下来了。”他转身对里面的家仆说:“快,快拿酒来,我们要好好庆贺一番。”

  桑琦、岳潇芩、方谨和夏铭在书房里说话的时候,南郭逸却在客厅里陪方雪珊说话。他俩见仆人们匆匆端酒进去,又听见里面传来众人大笑干杯的声音,南郭逸笑着对方雪珊说:“方学妹,你听里面的笑声,大概是你的婚事成了。”

  方雪珊不由满脸通红,撅着嘴嗔怒道:“大学兄真坏,就会拿别人寻开心。”

  南郭逸脸上显出几分无奈的神情,叹气道:“这哪是寻开心,这是祝福你呀!说实话,我真是太羡慕夏学弟了,怎么就有那么好的运气,不仅得到美人的倾心,还有人卖力替他张罗婚事。我却是个走霉运的,大概是父母搞错了时辰,在阴阳交背,风水无运的时辰生出我来……。唉,我活了这么大,也没个姑娘看上我,更没人替我说媒提亲。你说我和夏学弟,是不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方雪珊本来不喜欢南郭逸,今天听他这么一说,不由生出几分同情之心,安慰他说:“大学兄才智过人,前程无量,将来准会有个公主嫁你。一般是村野市井女子,哪里配得上你呀。”

  南郭逸听方雪珊这么说,有点高兴起来,说:“还是方学妹了解我,知道我是个眼高的人,一般的姑娘还真配不上我。只是可惜……”南郭逸说了半句话却不说了。

  方雪珊问:“可惜什么?”

  南郭逸叹气说:“可惜能配得上我的姑娘,却去配了他人。”

  方雪珊听出南郭逸话里有话,她平日也能感觉到南郭逸对自己有一种特别好意,心想:“南郭逸说的能配得上他却配了他人的姑娘,莫非是指我?”想到这里,方雪珊感到一阵心烦意乱,不敢再想下去了。

  桑琦事先就预备好丰盛的宴席,把方雪珊和南郭逸也叫过来,六个人围着一张红木大案坐下来。桑琦特意安排夏铭和方雪珊并肩坐在一起,仆婢们端来酒菜,众人的肚子早也饿了,心情又特别愉快,一个个开怀畅饮。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之中已过了丑时,岳潇芩说:“时间不早了,逸儿和铭儿明天一早还要赶路。你们该办的事情,我在沛犁村已经交代过,这里我就不再说了。请桑先生和你们说几句吧。”

  桑琦清了清嗓子,说:“本来想留夏兄弟和南郭兄弟多住些日子,只是外面的风声紧,呆在邯郸城里危险,所以我和岳先生、方大人商量一下,决定让你们两位明天一早就出城上路。夏兄弟和南郭兄弟还是打扮成一对乡下夫妇出城,在朱雀门外的官道上,有一辆牛车在那里等你们。那辆牛车就送给你俩当路上的脚力,另外还有五百两银子送给你俩做路上的盘缠。”

  岳潇芩插话说:“逸儿,铭儿,对不起,我没有多少钱,这次你们的路费全是桑先生出助的,将来你们千万不要忘记桑先生的恩德。”

  夏铭和南郭逸起身给桑琦施礼道谢,桑琦扶住两人,说:“两位兄弟不必客气,就把我当成你们的大哥吧,兄弟花大哥的钱还要谢么。本来我准备多送你们些银子,岳老师却说不妥,怕年青人手头钱太多了,乱花钱反而会弄出不好的事情。说实话,我也觉得岳老师的话有理,给你们太多钱,我也担心你们乱花钱出事,所以就给你们五百两。如果不吃喝嫖赌的话,这五百两银子到安邑,也是绰绰有余的。”

  说完桑琦叫人端出一个盘子,里面放着五百两银子。南郭逸说了声“多谢桑大哥”,就把银子拿过来揣在怀里。夏铭看了南郭逸一眼,心想:“这钱让大学兄拿着有点悬,我倒不怎么花钱,大学兄嘴馋好吃,要是每天下馆子的话,这五百两银子只怕也不够。”

  外面传来雄鸡的啼鸣声,六人虽说一夜未睡,却没人感到困倦。桑琦环视一下众人,微笑着说:“夏兄弟和南郭兄弟马上要动身了,在他俩动身前,我有个小小的建议:我们暂时退出一下,让夏兄弟和方小姐单独说两句话,怎么样?”

  当然不会有人反对桑琦的建议,大家都退出房间,只留下夏铭和方雪珊两个人。方雪珊第一次单独面对和自己订了婚的男人,突然感到无名的羞臊,刚才与夏铭拥抱的勇气不知怎么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只是呆站在那里,两只手无意识地摆弄着裙带。方雪珊低着头,不好意思正眼看夏铭,但她眼睛的余光却在注视着夏铭的一举一动。

  夏铭也是第一次单独面对和自己订了婚的女人,也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尴尬。他想再拥抱一下方雪珊,可不知为什么,总鼓不起勇气来,只好怔怔呆站在那里。两人就这样无语呆站了好半天,最后还是方雪珊打开这个僵局,她深情地看夏铭一眼,又低下头,含羞说:“铭哥,你就放心去吧,我一定等着你。”才说完这句话,方雪珊的脸已红得像一朵红玫瑰。

  夏铭心里想好几句告别的话,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忘了,只是生硬地说:“雪珊妹……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夏铭说完这句话,两人又陷入尴尬的沉默。东方的红日冉冉升出地平线,霞光映照进房间里,撒下一片让人浪漫遐想的绯红色。夏铭看着霞光映照下方雪珊的婀娜侧影,不禁砰然心动:“雪珊好美呀!”

  夏铭伸出手去,想拉方雪珊的手;方雪珊也把手伸过来,夏铭的手指刚碰到方雪珊的手指,门外传来了桑琦的咳嗽声,方雪珊赶紧把手缩了回去。桑琦推门进来,看了看尴尬的两人,笑着说:“方小姐,夏兄弟,时间不早了,夏兄弟该上路了。”

  (第四章完)

我要报错】【 推荐本书
推荐阅读:
不侠之剑 第四章 相爱成短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