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蝉蜕

+A -A

  “收鸡毛鸭毛,烂铜烂铁烂锑桶烂胶鞋底牙膏壳来卖!”一到傍晚,收破烂的又高声吆喝了。.26dd.Cn有些小孩会把家里的铜铜铁铁偷拿出去换钱,隔壁的阿祖就偷过他爸完好的胶鞋去换钱买麦芽糖,晚上给他爸绑起来吊在晾衣服的竹篙头上,吊了整整大半夜,放下来时话都不会说了。四狗曾经拿过阿婆的铜手炉去卖了两角钱,阿爸追到收破烂的家里才赎回来的。

  “傻仔,你要不要赚钱买葵花子?”大姐神神秘秘地问我,“不用阿婆他们给钱都可以。”我有些发晕,又有些害怕:“阿妈柜台的钱?”大姐不高兴地瞪着我:“去去去,我又不是四狗,才不去柜台偷钱呢。你没有听收破烂的喊吗,可以去捡鸡毛鸭毛去换钱。”

  我明白了,第二天在村子里到处转,在人家的竹根头、屋后背的垃圾堆里四处翻抄鸡毛鸭毛鹅毛。安和伯那里的几个垃圾堆干干净净的,居然一点鸡毛鸭毛都没有翻到,他们少吃鸡鸭,就是吃也把毛收拾得干干净净了。安旺伯他们家楼下的树林里毛倒不少,这里一堆那里一堆,跟落叶塑料袋骨头等垃圾混在一起,我零零碎碎地捡。

  “傻仔,你在翻什么?”抬起头,春桃在二楼一扇花窗后露出脸。

  “捡鸡毛鸭毛鹅毛。”我答,“你们家明天有吃鸡吗?”

  “都一个村里的,我家吃不吃鸡明天全村都知道啊。”春桃笑笑。

  那倒也是,都在一个村子里,食晏食晚吃了什么菜,左邻右舍一闻香气就知道了,饭后聊天时说说,一下子全村老少都知道了。

  “人家收破烂不是什么毛都收的,你要将鸡毛鸭毛和鹅毛分开!鹅毛好像他不要吧。”春桃喊。

  我捡来三个塑料袋,蹲在地上,将捡来的鸡毛鸭毛鹅毛分成三份,鸡毛容易区分,有些鹅毛和鸭毛软毛太像,怎么看都不知道是鸭毛还是鹅毛,就随便放一起了。

  我把毛拿回家,偷偷藏在围墙下的一个洞里。傍晚,收破烂的吆喝跟拨浪鼓的声音一响,我立刻冲出去。阿婆在身后不满地说:“**长疮了,坐都坐不住。”

  收破烂的拿秤先后称了鸡毛和鸭毛:“鸡毛两分,鸭毛四分,共六分钱。”

  “六分钱!这么多啊。”我傻了眼,没有想到这样捡捡就有六分钱,要是我天天去捡,不是天天都可以吃麦芽糖?

  “给你一张五分一张一分?”

  “不,我要两分两分的。”

  我拿了三张蓝色的两分钱。我觉得蓝色的两分钱比黄色的一分钱要好看。

  “鹅毛要不要?还有一袋。”我晃晃手中的袋子。

  “鹅毛你留着回家做扇子吧,可以扮下诸葛亮。”收破烂的哈哈大笑。

  “我卖给你做扇子好不好,一分钱。”

  “……不用钱送我也不要,鹅毛少人收,你这些又太脏。”他笑笑:“傻仔,你们家有没有烂胶鞋烂锑桶什么的啊,拿来我收,多给你钱。”

  望着他有些奇怪的笑容,我吐了句“狗屁”,拿着钱回家。

  “小妹小妹,给你钱!”我晃一晃,把钱拿给小妹看,小妹的脸一下子白了:“你偷钱!我跟阿妈说。”我生气了,不理她。“傻仔,你不要学四狗,阿妈不是经常说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吗?等阿妈回来,你跟阿妈说,她不会打你的。”小妹摇着我的手。“傻仔,你居然跑来这里了,有钱不分给大姐给小妹!”大姐一下子从我手里把钱拿过去了,“小妹,这是他卖鸡毛鸭毛的钱呢,你不要我要,买好吃的你要不要?”小妹看看我,脸红了:“傻仔,是我说错你了。大姐,这是他的钱,还是让他买吧。”“我买给你吃!”我觉得特别开心,比红鼻哥给我葵花子还要开心。

  等了好久,满天的红霞都消散了,阿妈已经一声声在喊吃饭,红鼻哥才挑着胆子慢吞吞地从上塘背回来。我飞快地跑上前,递上六分钱,红鼻哥知道是我捡鸡毛鸭毛换的,对我竖起大拇指,给我的三坨麦芽糖绕得比一分钱的大多了。一坨给了大姐,一坨给了小妹,一坨自己舔着吃,真甜哪。

  村子里的鸡和鸭不是要生蛋就是要卖钱的,不经常杀来吃,我再去转圈,几乎翻不出什么鸡毛鸭毛了。大姐告诉我,可以去捡蝉蜕去大坡那里的药店卖,他们收。以前脖子长一个大疮时,阿妈曾经带我去大坡药店看过,那里有一排排小小的柜子,医生一拉就抓出一大把药,用小小的秤称一称,放到桌面一张张的黄纸上,又去拉其他的柜子,再抓一大把出来称。最奇妙的是他将那张纸折几折,居然折成一个四方形的纸包把药完完整整包在里面了,然后几包一起用棕索绑起来打一个长长的结,用手一拎,像过年姑妈他们送来的点心。

  村子里树多,到处可以捡到蝉蜕,大大小小的,黑色的,黄色,偏红色的,干干净净的,带泥的,在落叶丛中,在树干上,都可以捡到蝉蜕。我拿阿妈的菜篮子,四处去捡,捡了满满一篮子,一身汗淋淋,想到可以去换葵花子和麦芽糖,可以买给小妹吃,赶紧跑回家里去。家里没有人,大姐、小妹、四狗都不在,阿婆睡觉了,静静的,我把篮子藏在厨房的稻草中,自己也睡了。

  我梦见自己在一个大大的园子里,都是老树,树干上扑满蝉蜕。我提着只篮子捡啊捡,捡了一篮子就倒进一个大竹筐理,又捡一篮子。突然摔了一交,满筐蝉蜕都倒在递上,把我粘得牢牢的,脚都拔不出来,仔细一看,哪里是蝉蜕,是金黄色的麦芽糖,一坨坨的,从层层落叶底下钻出来,一直不停地往树上爬,往我身上爬,有些都爬到我嘴里来了,我伸出伸头舔一舔,真甜。呵呵,要是以后都可以一直在这样的园子里,不用吃饭都吃麦芽糖就好了。

  一阵闹哄哄把我吵醒了,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铺了满地的蝉蜕:“这么多!加上之前捡的可以换很多麦芽糖了吧!”抬起头,是阿妈和阿爸。“傻仔,又是你干的坏事吧!也不怕吓死你妈!撒到满厨房都是,还以为是闹鬼。”阿爸随手给了我一巴掌,我清醒多了,看清楚是篮子里的蝉蜕倒出来了。阿妈拉住阿爸的手:“动不动就打他,真的要他一辈子当聋子啊!傻仔,你也真是的,捡这么多蝉蜕回来吓人干吗?”阿妈一问,我反而说不出来了,刚进门的大姐说我要拿去卖钱。

  “你个傻仔!一篮子蝉蜕也卖不了一根麦芽糖啊,以后别去捡了,天气热,小心又晒出一身痱子挠不过来。要真想吃麦芽糖,阿妈明天给钱你买。”阿妈摸摸我的头。

  “买买买!你有钱多!连傻仔都可以吃麦芽糖!你怎么不去买燕窝鱼翅吃?一盒火柴一盅盐都要我出钱,我不掏口袋你连卫生纸都买不起一包!”阿爸又扇了我一巴掌,转身离去。阿妈摸我头的手停住了,愣了好半天:“这个家我挨生挨死没有份的?起早摸黑,钱挣来都不算我的?”她蹲在地上,帮我一个个将蝉蜕捡起来,时不时叹一口气。

  第二天,我走过几个村子,把那篮子蝉蜕拿到大坡的药店卖掉了,两分钱。“可以多给我两分钱吗?我要给小妹也买一根麦芽糖。”我问站在高高大大的柜台后面的医生。他笑笑:“捡蝉蜕的小学生到处是,你不早些送来,换2分钱就不错了。以后有继续送来。”

  我每天吃了饭就在村子里到处走,后来又到上塘背、下塘背、大坡,连村外的满是坟的树林我都去了,捡了好多好多的蝉蜕。大坡那里的孩子狠狠揍过我一顿,说因为我现在蝉蜕的价格贱多了说我偷他们村的蝉蜕说我该打。不管他们怎么打,我都紧紧抱住那篮蝉蜕不放,任他们拳打脚踢,反正比起阿爸的功夫他们实在不算什么。一个大孩子说:“算了,算了,跟傻仔较什么真。”他扶我起来,给我抹了抹流到嘴唇上的鼻血。那篮蝉蜕只换了一分钱,因为有些压碎了。

  晚上回家阿爸看到我的衣服又把我揍了一顿:“就你这样糟蹋衣服,金衣服都不够你三天穿!”“他的衣服都是你的旧衣破裤改的,你数数上面大大小小多少补丁!”阿妈数落着阿爸,帮我搽药酒,“有事打,没事也打,干脆拿条绳子来勒死他算了,省得你日日生气。”阿爸讪讪地走开,站在墙边看我们。小妹也跑来帮忙揉揉,好像搔痒痒似的,我酸得哈哈大笑。卖蝉蜕的钱,一分两分的一叠,没有买过麦芽糖,给小妹买过一根雪条,其他的都拿给阿妈:“给你买火柴,卖的钱。”

  阿妈紧紧搂住我:“傻仔乖,你拿去买吃的,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那叠钱阿妈塞回了我的口袋,我没有买过东西,后来不知不觉丢掉了,大姐倒是买了不少吃的请我和小妹。

我要报错】【 推荐本书
推荐阅读:
给我一个死亡的理由 第四章 蝉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