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雨依然没有停,阿爸阿妈与大姐早早吃过饭,就穿好雨衣拿着镰刀挑着禾格到田里去了。我负责在家带五狗,哄他玩,带他屙尿拉屎,要置换的裤子衣服阿妈都先放好在一旁了。“饿了要舀粥水喂他,粥要先煮暖,不能太热,你喂的时候自己先尝尝烫不烫。”阿妈临走时候交待,“傻仔带弟弟,没有问题的,你好好看着他。”
雨太大,我躲在门后,伸出半个头,看到自己的向日葵在雨中低着头,一摆一摆的。葵子就快成熟了,要是出个太阳晒一晒多好!没雨盼下雨,雨多又盼天晴,老天爷肯定是不按人心行事的,专门使坏。
我给五狗做各种各样的鬼脸,他倒是很乖,坐在竹椅围笼里,格格地笑个不停,有时候还扶着围栏**一颠一颠的。他穿的是开裆裤,竹椅围笼的座板中间有个洞,就算他拉屎也会从洞里掉出来,不会弄脏竹椅的。
我做了大半天的鬼脸,脸上的肉都硬了,两颊酸酸的,五狗还眼巴巴看着我。我用手将两角眼皮往上一扯,顺便翻了个白眼,没想到五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手忙脚乱去拍他的肩膀,他左扭右扭的,哭得更厉害。刚才肯定是给我的白眼吓倒了,阿妈会怎么办?阿妈会拍着他的肩膀说还个胆子给他。我拍了,也说了,五狗还是哇哇哭个不停,我站在一旁手足无措,自己也想哭。
脚突然觉得湿湿的,低头一看,原来五狗拉了尿都流到我脚这边来了。我把他的**掀起,裤子都湿了。明明穿的是开裆裤,屙尿还会弄湿裤子。我拉开竹椅围笼的竹闩,将五狗抱出来,另一只手脱掉他的裤子,突然觉得身上热热的,他居然又拉了一泡尿,把我的裤子都尿湿了。“你厉害,你厉害,小肚子里存了那么多尿。”我刮他的鼻子,他得意地格格笑。我帮他换好裤子,另一只手拿换下的裤子没有湿的裤腿将座板擦干,把他放下去,他紧紧抱住我的脖子不放。我弄了好久才将他的手掰开,自己已经一头的汗。
这几天下大雨,衣服穿在屋里竹篙上,都没有干,五狗的衣裤都是阿妈一件一件用火烘干的。我的裤子还湿漉漉的,算了,让它自己干吧。
我煮热粥,自己舀了一汤匙试试,不是很热,又凉了一阵子,才舀给五狗吃,他大口大口吞着,吃得很香。我看着,呵呵地笑,他也呵呵地笑,两个人笑成一团。
五狗吃完,没有多久就睡着了,我坐在他旁边,不久也睡着了,直到阿妈揪醒我。阿爸阿妈他们已经回来了,都是湿漉漉的,雨水直接沿着裤腿流下来。大姐筋疲力尽坐在地上,说不出话来,阿妈拉她起来去换衣服。
挑回来的禾格装满了禾,一头的稻穗有些发黑,不少稻谷都已经发芽了。阿爸阿妈空出禾格,匆匆出去,过一阵子又挑了满满一担回来。这样来回几次,小厅里堆满了湿漉漉的禾。阿爸冒雨去了邻居阿友伯家里,不久和阿友伯一起抬着打谷机回来了。他家的打谷机不像安和伯与春桃家那样插电就会自动打谷的,要人不停踩着踏板,齿轮才转动,将稻穗放到齿轮上,稻谷一粒粒飞出来,落到前面的谷桶里。去年阿爸也是去他们家借的打谷机,据阿婆说,比用稻穗在石碌上摔打要快多了。
阿友伯捋着头发稍的水:“志英,你们还真是不要命,雨大水深都敢出去捞禾。村里人都说等水退了才去割禾,反正没几天水肯定会退的。没见过那么大的雨。”
阿妈笑笑:“我怕等水退,满地都是秧苗了。农村人,还怕风雨吗?路又熟,水就是淹到膝盖也不怕,我们凤飞几乎是在水里游水呢,也不哼一声。”
阿友伯也笑:“凤飞像你,要强。阿年跟我说,也要尽快去捞禾,怕都烂掉了,我等等也和他去,能捞多少是多少。”
“是啊,现在只是发了点芽,晾一晾,天气好了晒一晒,总算还有得吃。要是不割,下半年可是什么都没有得吃。”
阿友伯走后,我们匆匆忙忙喝过粥,阿爸阿妈开始踩着踏板打禾,稻穗打完后直接将稻秆往后一扔,我与大姐一人一边,将一大把一大把的禾递给爸妈。递禾看起来简单,时间久了手臂又酸又痛,举都举不起来,腰也渐渐弯了下去。
“傻仔,你今天看五狗累了半天,去睡一睡吧。”阿妈说。
“不,你们出去的才累。”我说,尽力将禾举得高一些。
“我看,不是凤飞,是傻仔才最像你。”阿爸说。
阿妈哈哈大笑:“他像我就最好,怎么都饿不死。”
我心里也美滋滋的。大姐在另外一头瞅着我乐。
“傻仔,就是这样,熬一熬,过去了,禾在家里,谷也在家里,到时怎么也饿不死。”阿妈笑着跟我说。
“是!”我响亮地答,觉得手臂又有了力气。
禾桶的稻谷满了,阿妈与阿爸倒出来,又继续打。打完匆匆忙忙又拿着镰刀挑着禾格出去了,吩咐我与大姐将稻谷拖平,尽量晾开,别严严实实的发热发臭。我伸手去摸那一大堆稻谷,湿漉漉的,外面凉凉的,伸手再往里面,真的有些发热。大姐也来帮忙,将稻谷耙平,尽量晾薄。
那几天,大姐都向学校请假,在家里帮忙。阿妈阿爸每天冒雨出去割禾,回来就去阿友伯家抬打禾机过来打禾,打好抬回去还他们,又出去割禾。
阿爸第三天时说腰酸背痛,很有意见,说也有些稻谷存底了,剩余的等水退后再捞。阿妈不给,一定坚持要去割,说水没有退半分,反而越来越满,听人说河堤另一边的水都快平堤了,怕要发大水。“要是发大水,全家大大小小的吃什么?人家还有余钱去买谷买米,我们今年出的多,入的少,到时一张张口我可应付不来。”阿妈说。
我觉得奇怪。阿妈一向是个温和的人,阿爸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很少会提出半个不字,就连阿爸打我,她也不敢怎么拦,偶尔在一旁拦一拦。阿婆在世时她连阿婆无礼的要求都没有怎么违反过。但是,最近几个月她有些不同,要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好像经常是她而不是阿爸提出来的,阿爸有时候悻悻然,有时候也会发发火,但是基本没有怎么与阿妈顶撞。
如果说以前是阿妈听阿爸的话,现在经常是阿爸听阿妈的话。要是以前阿爸说不去割禾,阿妈肯定不敢说什么,至多是不管阿爸,自己一个人去了,现在反了过来,阿妈硬要阿爸去,奇怪的是,阿爸居然也跟着去,虽然有些不高兴。
搞不清楚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姐肯定知道,至少知道一些,但肯定不会告诉我。我慢慢耙着稻谷,好多稻谷都咧着嘴吐出一丝细芽,尖尖的,弯弯的。“这样的谷能吃吗?”我问。
“能吃!怎么不能吃?豆芽,黄豆芽绿豆芽你不是都吃吗?何况这个谷芽又不长,晒一晒就干了,说不定煮出来的粥更香,满碗都是芽!要是像阿婆以前说的旧社会,别说发芽的米,就是糠你都大口大口吃了!”大姐说。
我想想到时满碗漂着的米,拖着细长的尾巴,不由也笑起来。不管怎么样,像阿妈说的,下半年,我们要吃的米就在这里,肯定不会饿肚子,也不会像猪那样吃糠。想到这里,我心里踏实多了,更用力耙着稻谷。想想大姐说的吃糠,问了一句:“谁在旧社会吃糠了?”
“多着呢,好多人都吃过。大黄蜂以前给他门家的长工喝的粥,就是一点米拌一堆糠的,跟喂猪一样,安和伯就吃了好多年。”大姐伸伸舌头,“安和伯现在还经常肚子痛,他们都说是给糠割破了肚子。”
没日没夜地奋斗了四天,阿爸阿妈终于将我们家几亩的禾都收回来了,阿年阿红夜里还过来帮我们家打禾。
稻谷都没有晒干,旧的还没有晾好,新的又打出来了,家里的地晾不了那么多,稍干的一堆一堆靠墙边,晾最湿的。阿妈伸手插进谷堆去摸,皱着眉头:“有些已经很烫了。”于是,又耙开一块地,急急忙忙将发烫的稻谷摊开,迎面就是一股腐烂的臭气。
村里到处乱哄哄,有些人家发现雨虽然小了,田垌里的水还是退不去,这个时候慌慌张张去田垌里捞禾。水更深了,不少地方已经过大腿,根本捞不起来,捞起来的稻秆沤烂了,稻谷都不知道泡在哪里。阿友伯说幸亏学了阿妈去捞禾,要不吃亏吃大了。
村里的男人已经按进文安排,轮流日夜去河堤上巡防,怕决堤。不用割禾打谷,阿爸没有什么事情做,拿了渔网鱼篓去捞鱼,晚上阿妈煎了香喷喷的鱼,大家都胃口大开。“下大雨真好!有鱼吃!”我很满足地伸着懒腰,脑袋上给阿妈啪的打了一下:“你个傻仔!要是发大水,你躲都没处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