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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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里下了一阵雨后,秋意是真正地浸入骨髓了,镖队的人都加了一件衣服,只是走在山路上,随时飘落在肩头发间的深黄秋叶零零落落,将雨后的湿意也带落了下来。

  叶三三从车内探出头来道:“李悠然,我都好得七七八八了,让我骑马吧!”

  “不行!”李悠然的声音从镖队最前处传来,冷冷的好似秋露浸过。

  “三三,你的病刚好,就坐在马车里好了。”花夕颜温婉地笑,“你就当陪陪我吧。”

  “你们也太小看我了吧?我只不过有点发烧而已。”叶三三不悦道,“再说了,我可是镖队的镖师,镖师竟然躲在马车里,像话么?!”

  “怎么不像话了?”陆小莞从车外凑头进来笑嘻嘻道,“我想坐还没得坐呢!”

  叶三三呲鼻:“谁像你啊?小懒猪!”

  “噢!懒猪不好么?!我可是很想做懒猪的!”陆小莞依旧嬉皮笑脸。

  “哎!”叶三三想想又不甘心,又探了头出去喊:“请问李公子,你凭什么这么要求我?我欠你的人情应该还清了吧!”

  李悠然调转马头,慢慢踱马过来,眉眼悠然地笑。

  “我上次可是救了你的命,如果你为找扇子没命了的话,那人情肯定是还清了。可你现在还好好地坐着,所以只能算还了半个人情。”他的眼里闪了狡黠的光,“另外,你当时趴在船舷上又要往下掉了,是我及时抓住了你,我又救了你一次,那么你又欠了我一次人情。”

  当初救我的是林暄呢!笑面狐,不要脸!

  于是,叶三三不满地大喊:“乱说!这帐也可以这么算的么?!”

  “哦,你要不信的话,你问问夕颜姑娘,这帐是不是可以这么算?”他还是笑,从容不迫。

  “夕颜姑娘!夕颜姑娘反正都帮着你!”她不情愿地嘀咕着,却只能闷闷地坐回马车里。

  “好啦不要急,再走些路就到县城了。”他依旧笑吟吟,“到了县城就让你骑马好不好?”

  她闷闷地“恩”了一声,只好无聊地绞着手指。

  到了绿松城已是雾露深重,灯影重绰。秋风那么凉,凉得都有些冰冷刺骨,城里的街上也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人,看不清楚面貌,只是身影被屋檐下摇曳的烛火拖得颀长。

  李悠然牵着马向挂着一对红灯笼的永福客栈走去,一边回头说道:“天也晚了,我们先投宿吧。”

  众人的脸上也都现了倦怠之色,连最不愿意的楚西业也是连连打着呵欠点头。

  客栈里烛火摇曳,八字胡掌柜瘦长的脸在昏黄烛光的照映下也带了模糊的重影。

  “掌柜的,住店。”李悠然道,“我貌十五人。”

  掌柜掩手打了个呵欠,小眼睛却闪着亮亮的光:“我们今儿个客满,也就剩三间客房了。”

  “三间?”李悠然迟疑了一下,又道,“我们中间有女子,她们三人一间,剩下的两间,就六人一间罢。”

  “公子!”林暄突然从后面走上,急道,“公子怎么可以和我们下人同宿一间?!”

  楚西业不悦道:“休说你毛子,我也不肯和外人下人同一间!”

  “林暄!”李悠然神色一凛,“出门在外不要计较太多,人家楚大少爷原本是不介意的,你怎么可以如此出言莽撞!”

  “是,小人知罪。”林暄低头对楚西业道,“楚公子请见谅,适才是小人多嘴了。”

  “算了,我们楚大少爷才不计较这些呢。”叶三三赶忙道,“大少爷你说是吧?”

  楚西业嗓子里哼哼了几声,也没再说什么。

  李悠然笑道:“那就这么定了罢。掌柜的,这三间房我们要了。”

  掌柜的八字胡笑眯眯地翘起:“客官还真是找对了地方,另外的那两间都是大通铺,睡着还舒坦,比打地铺可是要强许多。”

  叶三三笑:“那就成了,我们房间宽敞,待会儿把镖箱搬到我们房里罢。”

  “小莞?小莞?”叶三三轻轻唤道,却只听得陆小莞的鼾声弱弱地响起,她不由微笑道,“这小懒猪,睡得还真沉。”

  花夕颜在一侧躺下,柔声道:“三三,你也早点歇息吧。”

  “好,我整理一下包裹。”

  叶三三低头在随身的包裹里翻找,忽然间笑得眼睛微微眯起:“呵!幸好你没事啊!”

  花夕颜好奇地抬头:“三三,你在找什么啊?”

  “是我的娃娃。我一直都贴身带着的,幸好今天去湖上时放在了包裹里。”她抱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过来,在花夕颜身侧躺下,“给你摸摸。”

  花夕颜接过,是个用各色花布缝制的布偶,摸来极轻软,仔细看,颜色稍有陈旧,但却很干净,细闻还有大太阳晒过的味道。

  “这个布偶……让人觉得很贴心呢。”她轻轻道。

  “对啊,你不要看它有些旧了,它可是我的宝贝喔!”叶三三快乐道。

  花夕颜微微一笑:“三三,我看你平日也是稳重有担待的样子,怎么会像小孩子般藏着个布偶娃娃呢?”

  “这个娃娃不同啊。”叶三三的声音轻了许多,也慢了许多,“我阿爹说,这是我娘怀我的时候给我缝的,她在缝的时候还想过,到底是缝个小老虎呢还是个小娃娃,因为不知道我到底是男是女。”

  “那是生了你后再缝的吗?”

  “不是的。阿爹说,娘一直定不下来,最后就想还是缝个小娃娃好了,因为娘一直想要个女儿。”

  “那你出生后,你娘岂不是很高兴?”

  “我阿爹说,娘是很高兴的。她把娃娃放在沉睡的我旁爆说以后就让这娃娃代她来陪我……”

  花夕颜顿了顿:“三三,你娘……”

  “你不知道吧,我娘生我时痛了三天三夜,后来有了我,我娘却因为这过世了……所以阿爹给我取名三三,他说,你娘是个好妻子,好母亲,她辛劳了许多年,却终究没享上儿孙福……你要永远记得你娘……”

  “我从小身边就只有这个娃娃,阿爹说,娃娃和娘的样子很像,我想,我娘当初大概就是照她的样子缝这个娃娃的罢……”

  花夕颜轻轻道:“三三,你很好看,这个娃娃很好看,你娘肯定也是很好看的。”

  “那是自然。”叶三三快乐地抽抽鼻子,“如果我娘不好看,哪里会生出我这么好看的女儿!”

  “三三……”

  “我阿爹还说,我娘在缝这个娃娃的时候,六月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照进来,映得娘的脸庞白皙红润,又洒了淡淡的灿灿的金黄。娘的睫毛又长又密,仿佛蝴蝶的翅膀般在脸上投下薄薄的影子,偶一转眼,眼眸就似水般轻盈流转。娘总是喜欢微微笑,她的脸颊上还有两个浅浅的小涡,一笑,便仿佛雪白的梨花融融绽放……阿爹说,在他心里,没有比我娘更美丽的女子了……”

  “三三……”

  “哎呀,很晚了,都怪我,罗罗嗦嗦说了这么多,我阿爹说我娘可是从不唠叨的,我怎么这么唠叨呢!”叶三三别开脸道,“我们也睡罢。”

  她抬身吹熄了油灯,抱了娃娃朝外躺下。

  花夕颜在心里叹了口气,翻身朝里,她知道好强如叶三三,是不喜欢现在被人看到脸上恣肆的泪水。

  昏黄的月光静静洒在一动不动的三个身影上,宛如三滴倔强的泪,默默发出太息般的声音。

  大通铺的房间内,同样有淡泊的月光。

  “该死!这么多虫子!”

  “楚大少爷,你小声点好不好?我毛子已经睡了。”

  “睡了又怎样?!我想睡还睡不着呢!凭什么虫子只咬我不咬他?!”

  “睡大通铺就是这样的,我毛子身份尊贵也能忍下来,你就不能忍忍吗?”

  “都怪你毛子,整个县城难道没有别的客栈了么?!为什么一定要投宿在此?!”

  “楚公子,请你说话注意点。”

  “什么注意点!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你不要这么大声!算了,算我没说过。”

  “说过就说过,怎么能算了?!”

  ……

  “有贼!”

  突然,楼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叶三三的喊声。

  楚西业和林暄正要愕然地坐起,却见旁边铺上的白色身影已经快速窜了出去,在昏暗的房内快得好似一道雪白的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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