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翻滚的天空下,皇家卫队岩棉至数千里,锦旗泛着的金色锋芒,在惨淡的天空下,是那么的刺眼。
惜蕊走上前,白色的披风与天色融为一体。她向赵构扬起笑脸,冰冷的双眼在触及到父皇脸上的一瞬,却还是无法避免的,被他眼角的皱纹灼伤。
几天不见,父皇却像是老了十岁,他的心里也一样不好受吧,只是,在金人面前,隐忍已经成了他惯有的姿态。
“儿臣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父皇,请父皇保重龙体。”告别的话从她的口中一字字说出,清淡的语调,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蕊儿,一路小心,父皇与大宋的子民期待你早日还朝。”天子威严尚在,声音中却泛着若有若无的苦涩。这几天,他一直没有勇气再去看她。此刻,他从那双清澈平静的眼睛里分明看到了彻骨的恨——这是作为一个父亲最大的悲哀。
“我自然会小心,不会像父皇一样失足,跌破大宋半壁河山。”她含笑点头,压低的声音在两个人之间浅浅掠过,没有第三个人能够听见。
说完,她翩然转身,径直走向伫立在远处华丽的马车。
冷风呼啸,狂笑着扫过她的长发。隐约中,还夹杂着另一个声音。
“恨朕,你不够资格,你只是江南国主送给朕的贡品,你要是敢死,朕就立刻出兵灭了江南,让所有的赵室族人为你陪葬。”
“去告诉你的好父皇,他父亲死在金国,尸骨无存,他却迫不及待的向朕称臣,你最好现在就去告诉他,这个可以将自己女儿当做礼物送人的懦夫,朕很期待他的反应。”
父皇即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命运的残酷,她已经挣扎的太久,陷得太深,再挣扎,也只是徒劳。
她的目光向远处延伸着,凝聚在那苍茫苍弯的最深处一点。
——娘,这一切,你都看到了吗?
天空如一只溢满沧桑的眼睛,无力的苍白着,亦是欲哭无泪的看着她。
还有承彦……他的影子映在回忆的一片暖色里,曾笑着对她说;临安的天空,真的很美。
临安的天空,其实也有冰冷苍凉的时候啊!临安……也会下雪,她没见过临安的雪,也许在有生之年,永远都不会见到。
守住临安的天空……这是承彦的最后一个,也是唯一的愿望,可是,她却连临安的一片云都抓不住。
还有韩大哥……他现在到哪了?她现在也要离开了,正走向与他相悖的歧途上,以后的路,再也不能一起走下去。
满朝文武分裂在两侧,恭送公主出城,她从每个人眼前经过,目光从容淡定,固执着的,依然是她那公主的冷傲的姿态。
任悲伤流回心底,绝望的,逆流成河……
三天后,护送的队伍过了长江。
北风夹着雪花,吹的越发猛烈。相同的天空下,临安的冬天还正处于朦胧中,长江北岸已经是一片银白了。
金人也意识到江南在这次派遣的使臣地位特殊,梁王完颜宗弼和葛王完颜雍亲自领兵出城迎接,这是自宋金海上之盟以来宋使最高的礼遇了,也算是给足了宋室的面子。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濠州城门大开,护送的队伍被拦截在城外,惜蕊与同行的使臣入城后便被安置在了城中最华丽的驿馆中。
一整天,惜蕊都无事可做,与金人协定和议的人是同行的使臣,她,一个江南为表示诚意而送到金营的人质,一件江南国主送给大金皇帝的礼物,唯一需要做的,也就只有顺从的承受即将到来的如陀螺般被人*控在鼓掌之中的命运了。她其实渴望这样的沉寂,在完颜亶的领地上,和那双将她推向地狱,推向万劫不复中的魔掌中。
然而,当夜幕降临,一阵井然有序的敲门声,彻底的敲碎了这挣扎在绝望中的最后一丝残念。
完颜雍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侍女。
“我特奉皇上之命接公主入宫。”说着,他向惜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只是一句话,却卷着冬日最寒冷的风雪,她的双肩本能的抖了一下,这一刻还是来了。完颜亶……他已经将她剥的干干净净,还有什么是他没得到的,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她?
侍女将华丽的貂绒披在她身上,惜蕊不说话,任由她们摆布,幽幽的目光落在桌面上,几朵烛花在突然侵入寒冷的空气中无声的摇曳,挣扎着它们微弱的光亮,融化的烛泪流在桌面上,在凝固的夺目的红,如一缕缕风干了的血迹。
流淌的烛光抚过她纤细的倩影,仿佛又为她罩上另一层朦胧的光晕,她瀑布般的发丝,每一根仿佛都系着出尘脱俗的绝美,如冰雪般冷漠眸子中却闪着异样的晶莹……完颜雍看的有些痴了,她真的很美,美的会让一个粹不及防的灵魂深陷其中,无力自拔。
短暂的迷失后,他在心里骂自己,她可是皇上要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她,区区一个秦桧,怎么值得皇上亲自到江南走一趟?
马车在雪地上飞驰着,裹着貂绒的车里却十分温暖,惜蕊眯着眼睛,马蹄的飞驰与车轮的转动声交织在一起。她知道,马车正带着她驶向远灯火通明的宫殿,驶向前路绝望的黑暗,而在不能自主的命运中,她唯一可以挣扎的,只是希望前面的雪地,能够再长一些。
然而,再长的路,只要一直走下去,总会有尽头,更何况,从驿馆到行宫的路,真的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