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小木离开祇园镇后，经过1年多的流浪，终于到达了帝都金陵。这时他12岁。
毫无疑问，帝都金陵，是中州最大的城邦。帝都也是那些饱受生活折磨之人向往的圣城。因为在这些人的心目中，帝都就应该是遍地黄金满城锦绣的人间天堂。
然而，现实却总会叫梦想失望。
由于这场旷古不遇的浩劫，帝都金陵虽不至于像某些地方那样饿殍遍野，枯骨载道，可是却也遭受了不小的重创。甚至就连著名的“胭脂烫”，都绝少有人问津了。那些腰缠巨万的豪商大贾，都在不择手段地屯聚物资。灾荒年月，再多的钱，也不如堆在家里的粮食鱼肉可靠。“胭脂烫”，这种繁华生活里的畸形享受，现在还有谁会再醉生梦死地对它留恋眷顾呢？半年多来，煌烨苑的生意，因此遭到了很大影响。
这天傍晚，已经饿了一天的小木，终于在煌烨苑倒出的饭渣菜渣里，捡到了一个还有些带着热气的馒头。
他微屈着身体，跪在煌烨苑后门的青石巷道上，颤抖着双臂，把那个散溢着香甜麦香的馒头，捧在手心。他像膜拜神祇似的虔诚地注视着它。他记不清楚，这也许是他离开祇园镇后即将吃到的第一个完整无缺的馒头。他看着它，似乎不忍心就这样把它吃了。就这样捧着它，看着它上面微微蒸腾着的白色热气，感受着那触手柔软的温暖，对他来说，也已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与享受。
一阵风过。他感到有种熟悉的恶臭，冲着他扑面而来。微微一怔，那个香甜*的馒头，便到了另一个瘦骨嶙峋同样布满污泥油渍的手中。
那个人抓住馒头便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他的手心，感到一阵尖锐寒冷的刺痛，想都没想，立刻扑向了那个突然出现的饿鬼。他像一只被激怒的野兽，疯狂*地在那个人嘴边撕扯。最终，他抢回了那个馒头。可却只剩半个了，而且已然沾满了肮脏的污泥尘土，不再洁白。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煞黑。一路走着，他似乎觉得有人在跟着他。蓦然转身，身后却又一片沉寂的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残剩的半个馒头，加快了脚步。
小木住的地方是座荒废已久的破庙。庙门和窗户由于时间和风雨的侵蚀，早已化作了墙角累积的尘埃。古老的砖墙，虽有些剥落残损，却也勉强可以遮风避雨。庙中央的香堂里，铺着一层厚厚的枯黄稻草，算是他睡觉的床铺。
天黑了。庙里没有灯。四壁煞黑。他走进残破的香堂，娴熟地在那堆凌乱的稻草下面，摸索了一会儿。然后，就从身下那堆枯黄干燥的稻草里，拿出了两个破瓦罐。
砖红色的粗瓷瓦罐里，随即弥散出薄淡的葱油气息。
里面是小半只烤得焦黑干硬的松鸡。僵冷油腻的鸡肉，就像庙檐下那些倒挂着的冰凌，有种刺骨般的冰冷。这只松鸡，是半个月前，他在乌衣巷内紫陵文侯谢肄水家后门盯了半天才捡到的。他打算留在今天晚上吃。因为今晚是除夕。他听大人们说，除夕要吃好一点，这样来年才会交好运，不会继续挨饿。然而，由于不断的饥饿，整只松鸡，保存到今晚，便只剩半只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觉得冬夜刺骨的黑暗里，似乎有双莫名的眼睛，在紧盯着自己。有些害怕，他把那只所剩无几的松鸡和那半个留着明天早上吃的馒头，慌乱而疾速地往身下的稻草里塞。
忽然，扑哧一声，一缕温暖摇曳的火光，闪烁在冬夜冷冽的黑暗里。籍着手中微弱的烛光，他看到了一张清瘦肮脏的脸。脸上沾满乌黑的泥垢，要不是那双清澈明亮的深黑色眼眸还在转动，在这昏晦黯淡的冬夜里，还真的不好确认。
小木年少稚嫩的眼眸中，立刻闪现出冷厉尖锐的警惕之色。他有些恐惧地看着黑暗中那张肮脏模糊的脸。冰冷的黑暗中，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紧紧地盯视着他。透过微弱的烛光，他似乎可以看到里面有着某种晶莹璀璨的光芒在闪烁。
渐渐地，小木发现，庙门外黑暗里的那双眼睛，似乎对他并无敌意。冷峭刺骨的寒风里，那双眼睛里似乎还充满着绝望的哀求。
僵持了半个时辰，远处的帝都上空，陆续响起了贺岁的鞭炮声。
一豆微光。寒风凛冽。这里无声的对峙，还在继续。
突然，小木像似下了某种决心似的，抓起那埋藏在稻草下面的半个馒头，朝着庙门外的黑暗里，扔了过去。
咚。一声沉闷钝重的撞击声，在庙门外冬夜的朔风里响起。黑暗中，那张肮脏恐怖的脸，随即便消失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