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转 黄莲根断未觉苦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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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小碧羽扯住笑笑袍子,往她身后直指,道:“娘!……人……人!”

  一人锦衣高冠,负手静立于阁子外面,身后是花木丛,树木的浓荫遮下来,她身上的碧色衣衫几与花木融为一体。

  笑笑吃了一惊,忙奔出水阁,整整衣服,口呼:“下官给殿下见礼!”

  太女慕容媗见她脸色红润,神采飞扬,半分病容。微微一笑:“太傅如此雅兴,唱得好曲好词——身体可是大好了?”

  笑笑尴尬,应道:“这两天是好多了,就是天气太热,身子懒懒的不想动。”

  慕容媗道:“我今日特来看看,既是无事,我也安心了。”说着抬步往水阁走来。

  她的随从都留在外院,也不让下人通传,只孤身一人而来,是以丝毫没有惊动主人。

  阁中众人已全站了起来,想要行礼。慕容媗道:“不必多礼。”顺手将小碧羽抱了起来,笑道:“这是碧羽吗?都长这么大了。”

  丹麒忙道:“他两岁了,会跑会跳,话也讲得不少,就是怕生。”

  慕容媗细细打量碧羽,见到孩子苹果般的一张圆脸,眉清目秀,杏核眼儿,肤色白皙,模样像丹麒为多,身架子却像太傅。

  自腕上褪下一串白玉兰花,套在碧羽腕上。碧羽手细,一溜溜到胳肢窝去,拿另只小手摸着,乌溜溜的眼珠闪闪发亮。

  太女点头笑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碧羽侧头去瞧他爹,见到爹爹点头,怯生生的答道:“我叫常碧羽,下下个月就两岁了。”

  “常碧羽,这名字你喜欢不喜欢?”

  “不喜欢。”

  众人脸都黑了。

  “为什么?”

  碧羽毫无所觉,眨巴着眼睛老老实实的回答:“……难写。”

  “你还会写字?”

  “会!”碧羽咬着手指头,“爹教我……每天……”

  慕容媗笑道:“你的名字一点不难写,是你爹不会教。”

  丹麒不满:“皇姐……”

  慕容媗抱着碧羽在桌旁坐下,摸出一块松花巾帕,摊在桌上,抓住碧羽的小手,蘸了点茶,就在帕子上一笔一画的写了起来。

  写毕一遍,又写一遍。

  小碧羽觉得好玩,一边写,一边格格的笑了起来,一丝唾液从嘴角淌下,拖得长长的滴在太女袖子上。

  笑笑忙道:“他就是贪玩,坐不定的。”伸手把他抱了开去。

  慕容媗抬头看她,漆黑的眸子笑意温和:“不碍事。”

  笑笑把小碧羽交还给丹麒,“殿下今日特地前来探望,我实在感激,现在身上也好得差不多了,过两天便可上朝,请殿下不必挂心。”

  她知太女突然来到定然有事,又被她撞破自己不上班在家里偷鸡,连忙主动表示自己可以即日复工。

  慕容媗瞧了她一会儿,眼中笑意渐渐褪去,转首看着池上荷花,没有言语。

  太女不说话,众人也不敢作声,气氛顿时尴尬。

  丹麒正要开口说话,太女突然淡淡说:“丹麒你们先带孩子退下吧,我跟太傅有事商议。”

  丹麒瞧了笑笑一眼,抱起小碧羽率先去了。烟岚搀着沉璧,向太女行了一礼,也都去了。

  水阁内只剩两人,笑笑心中大叫不妙,脑门又开始冒汗。

  慕容媗这次坐着没动,只淡淡道:“太傅身体尚虚,还是在府上多休养休养吧。”

  “啊?”

  慕容媗洒然起身,“太傅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也知你向来讨厌这些,这回就不必劳你脏手了。”

  说罢,转身欲行。

  笑笑料不到她竟如此说,想到上次她来豳州找自己,应已是到了紧急关头前来求助,但自己说了一句不想回去,她便独自走了。

  她除了让自己当太傅,不过那也是隽宗的主意……倒是从来没有勉强过自己。

  心中突然一阵内疚,忍不住脱口道:“你……”

  慕容媗站定。

  她才说了一个字已经后悔,顿了顿,终于还是无奈说道:“你不是有事才来找我的么?”

  “没有事就不能来找你了么?”慕容媗没有回头,语气极淡。

  笑笑苦笑,知道太女开始犯倔,只叹道:“多谢殿□恤。”

  慕容媗不再停留,抬步离开。听得身后一阵轻捷脚步声,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不劳太傅相送。”

  “我送你到门口吧……”

  “不,不必了,太傅请回吧。”慕容媗断然道:“不请自来已是不合礼数,你身体不好,怎劳你亲自相送,你,回吧。”

  脚步加快,已把笑笑抛在身后。

  笑笑呆了一阵,讪讪转回,走了几步,忽有几滴黄豆般的雨点当头砸下,她眉间着了一颗,如被弹子打中。方呆了呆,忽然“哗”的一声,雨点好像炒豆子一般杂乱洒落,接着越发浓密,砸地有声,笑笑抱头便往水阁冲去。

  她冲回水阁,外衣已湿了一半,耳际听得雨声爆响,水沿着屋檐不住往下注,成了一道雨帘,地上转眼湿得精透,刚还冒着热气的地面蒸起雾气,一股泥土的味道。

  一个人撑着伞穿过雨帘而来,到了近前说:“,湿着没有?快跟烟岚回去。”

  笑笑忙伸手把他扯入阁子,看看他鞋袜都湿透了,裤子湿了半截,肩上也湿了一片,忙把自己半湿的外衣脱下来给他披上,拿过伞道:“你在这里等我,我等会儿再来接你。”

  撑开伞冲入暴雨之中。

  这骤雨来得突然,慕容媗才走到园子一半,此刻正站在房前那窄窄的廊檐下,微仰着头,瞧着密密的雨帘,淡漠的脸上有种茫然。

  笑笑撑伞奔到,远远见到雨帘后面的那个人一脸寂寥,因着距离和重重雨幕,那张脸看上去像是浓雾中的白色小花,那种脆弱竟是直抵心里,她心里像被什么一下戳中,一时停了步。

  慕容媗却已发现了她,脸上神情立即起了变化,眼神炯炯的盯着笑笑,嘴角蕴了笑意。

  笑笑定了定神,直奔过去,道:“再坐一下,等雨停了……”

  话未说完,举伞的手被慕容媗一把握住,她的心漏跳了一拍,话说不下去了。

  慕容媗的手温温凉凉的,原本初触觉着是冷,但握着了却又感觉到温度,像是温玉一般。握了她的手一阵,不动声色的把伞接了过去,深深瞧了她一眼,垂下眼去,“不必担心,我回去了。”

  她就那样撑着紫竹伞,天青色的衣袂飞扬,一步步踏入雨中。

  当晚笑笑做了噩梦。

  一时是赵姜嘴角淌血似笑非笑的脸,对她说:“……我就不去找别人……”,一会儿又变成莲生的转身,“……没有事就不能来找你了么?”,撑着紫竹伞的背影飘然远去,忽然间箭矢齐飞,血肉四溅……她却回头淡然一笑,鲜血自她明亮的额上淌下,“……不必担心……”

  她一声大叫醒来,见到是沉璧平静的脸,被他波澜不惊的眸子一扫,她的神经竟就慢慢放松了下来。

  托头苦笑道:“做噩梦了。”

  突然想起:“沉璧,你怎么还不去睡?”

  沉璧眼睛里有温暖的笑意和些微的担忧,“沉璧才刚来……睡了两天了,淋了雨,感了风寒……”

  笑笑泄气,这回真的是病了。难怪会胡思乱想的做恶梦!

  但是她听过这样的话,恶梦来源于内心最深的恐惧。有些事情,你虽然可以忽略,但不代表你可以骗过自己,从此不再想起。

  她开始惶然不安,觉得自己像只被蛇盯着的青蛙,每日在斗室内困兽一般游赚却找不到出路。

  她的人生一向简单,是敌人,她会避开,反击;是朋友,她会接近,相助。对她坏,她会以牙还牙,对她好,她会奋身以报……但若是一个朋友,对她的好她不能也不想接受,但若是离去,同乘的一条船不定会翻,那该怎么办?

  她无比郁闷,对天长啸,莲池、浓荫、花影、月华……精致华美的学士府中,她找不出答案,但即使是置身暗潮汹涌的朝堂之上,她又何曾能找到答案!

  她是剪不断理还乱,龟缩在家里就妄想世界不会末日。

  但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外头世界没有末日,只朝堂形势瞬息万变。

  太傅称病休养,但朝堂上的讯息还是一条接一条的送到她府上来。

  今日罢了谁,明日迁了谁,逐了谁。

  有时是某些官员的丑事被揭了出来,把颜面剥的精光,皇上震怒,令停职思过的。

  有时又是有人冒死弹劾朝中大臣,触柱而谏,要以命易命的。

  其中最大的事莫过于有个正二品的侍郎官降十二品,被踢去了守城门。

  也有名偏将平定边关贼乱,一擒贼首,蒙圣上恩宠,直擢从二品布政使,此人姓李,原本是个小小的游击。

  百姓最爱听的不是谁升官谁罢官,而是各种丑闻轶事。

  流传最广的大概要算贤皇女跟皇君闹翻了,负气不归,昱日被人从柳巷里赶了出来。

  而与之匹敌的,对于笑笑来说是了不得的大事,便是,太女受官员邀宴,陪酒的绝色花魁被赶了出来。

  这事与贤皇女的最近被人巷传街议,凡提一必提二,两人形象形成鲜明对比,一为坐怀不乱的真淑女,一为流连烟花的浪□,高下立盼。

  而此事对笑笑意义重大,因为那个花魁,是个女的!

  知道这事后,太傅大人好比打了一剂强心针,对自己唠叨了几百次:都说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于是大病痊愈,打醒精神上朝去了。

  在早朝时见到太女,太女态度自然,对她微微一笑,似乎在说,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她忙点头,用眼神告诉她,我现在没有误会了,我回归大集体来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而她自动请缨去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代替太女出发到汤河视察河堤,因为林太医快要生产了。

  她算准日子,视察回来刚赶上沉璧生产,她帮人是帮人,但绝不想丢下沉璧一个人去生。

  但是计划没有变化快,日子未到,沉璧胎动明显,恐会提前生产,急让她赶回。

  幸亏汤河这边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她费心交代事情便飞身扑返,人在半途,听到林太医诞下皇孙的消息。

  她心中不分男女一般疼爱,但却替太女可惜,这若是皇孙女,定然会是太女日后登基的重要筹码。

  但就在她即将赶到京城时,最新的消息已经变成:皇孙薨了,下手之人正是前去探望的贤皇女皇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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