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阳光开始透出了几分燥气。
S大校园内，宽直的路面反射着有些蜇目的白，叫人不自觉地眯起了眼。
李佑安不耐烦地用手挡在额前遮阳，掌心的阴影落在眼上，聊甚于无。
昨天偷跑出去又在街上莫名昏倒的不良例证，让身边那些人恨不得把他锁起来，可惜最后皆抵不过李佑安想要回校上课的坚持——尽管他们对他这份意外的执著感到讶异。熟悉他的人都以为大学生活不过是他的游戏。
事实上也确是这样没错。除此以外，他只是单纯地喜欢这个校园。因为象牙塔里的纯真与鲜活，能让他得到安宁——就像黑暗总会不自觉地向往光明——所以他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份享受。
病假数日却似久违，热闹的校园让人倍感亲切。中央大道上三五成群人来人往，原本空旷的道路竟然有了拥挤感。
熟悉的景象却带上微妙的违和。李佑安不禁多留意了几眼，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他注意到，身边经过的人，十有八九带着浓郁而古怪的香气。就在昨天，他从那两个本该死去的女人身上，闻到过同样的味道。
李佑安在人流中站定，他认为幕后黑手很快会出现。
空气中熏人的香气越来越浓郁。
前方的视界里，一个衣着随便，戴了顶旧式鸭舌帽的青年缓步向他走来。
“李佑安。”他的第一句话就点出他的名字，“我是唐果。”
被陌生人点名，李佑安忍不住皱眉。
“我的舅舅是警察局长周正。”他好心地帮助他回忆。“当初，你们为了控制他陷害我，逼迫我离开这座城市。现在，我有了不再畏惧的力量，所以回来了。”
李佑安终于在记忆的角落找到了相关信息。那是统一S市的行动中，由张扬负责导演的戏码中的某个角色。
“虽然当时欺骗我的是张扬，但是你才是一切祸端的根源。”唐果义正言辞地说，“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滥杀无辜，所以我找上了你。并且我相信，这也是对张扬最好的惩罚。”
李佑安漠然以对。他从不会把过往游戏中被淘汰出局的配角放在心上，即使对方化身“复仇者”重新出现。
唐果对他的表现感到不满。“看看你的四周，”他严肃地道，“这些面孔都是你的罪孽。是的，他们已经死去，在你的那些帮派争夺中成为亡魂。尽管你不曾亲自动手，但你的手上早已沾满了他们的鲜血，永远洗不去的、罪恶的证明。告诉我，李佑安，你可曾忏悔？”
“什么？”
“你因自己的好恶随意决定他人的命运，你从他们的不幸中索取乐趣，你如此漠视人的生命，不会感到良心不安么？”
四周带着香味的人们都停了下来，所有的目光同一时间集中到他身上，空间死一般的寂静。
“忏悔吧！”唐果说，“诚心地向他们忏悔。只要你对自己的罪孽悔过，我就放了你——我不像你，我不会轻易对普通人出手。”
“忏悔？”李佑安冷笑，微微仰着头，反问：“凭什么？”
“凭你犯下的罪行！”
李佑安环视周围死去的人们，脸上挂着说不出的嘲讽。“陷害、欺骗、残杀，只为了满足自己无止境的——人类本来不就是这样的么？小孩子会因为好奇用水淹没蚂蚁的巢，一群少年从凌虐流浪猫的游戏中寻得兴奋的，成年以后人们获取互相斗争的乐趣。为什么同样的事，在我身上便是罪恶？为什么他们可以随意主宰其他生灵的生死，以此为乐，我却不能编排他们的人生剧本？”
“你这是狡辩！”唐果冷了脸。“看来冥顽不灵的人是无法用语言沟通的。那么，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随着他的话音，香气浓郁的死者们慢慢朝着李佑安围拢过来。但是他们还未来得及靠近，身上便突然窜出了火苗。
唐果一愣。
不过眨眼功夫，他向来得意的道具就失去控制纷纷栽倒，顷刻被烧成一段焦黑的圆木。
与此同时，原本他施加的障眼法也一并消却。走在中央大道上的师生们，猛然瞧见路面上诡异地凭空冒出诸多熊熊燃烧的焦木，顿时炸开了锅，惊叫着四散开来。
唐果无暇他顾。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出现在李佑安身边的人影，本能地全身戒备。
“不过是继承了木德星君的力量，竟然如此放肆。”那人淡然的声音却叫唐果莫名的紧张。
“神族？不知是何方尊驾？”
“你还没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人类。”那人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什么时候仙族改变了一贯的原则？”
这句话在唐果听来意有所指。他本能地倒退了一步，冷静下来，微笑着对李佑安说：“想不到一个帮派分子也有神族护佑，我仍然小瞧了你。今天到此为止，不过，这只是一个开始。后会有期了。”
打不过就逃，识时务者为俊杰。从另一方面来讲，当初被放逐的境遇让他领悟到了不少有益的启示。
那人也放任唐果离去。因为一个人类还不值得龙神狻猊出手，何况，他不想在心爱的弟弟面前开杀戒。但是当他回身接触到李佑安的眼睛，却为其中的愤怒而意外。
“小九？”
“你赚”李佑安撇开脸，声音冰冷而决绝，“别在我面前出现。”
“小九？”
“还有你那些兄弟和下属也一样。我不想再看到你们任何一个！”
狻猊惊愕地望着他。“为什么？”
“为什么？”李佑安有些失神。他看着校园内混乱的景象，看着人们惊恐不安的表情，下意识地咬住了唇。
那种心情，就如同心里最后一点净土，终究无可挽回地被污染了。
他感到惶然。
这不是他的世界。他原本的生活没有妖魔鬼怪，没有任何超越常识的东西，掌控一切，肆意妄为，尽情享受也许所剩不多的时间——而不是现在这样，面对陌生领域的事物，无奈接受小心翼翼的保护。
“你们搅乱了我的生活。”冷然的口气掩饰着纷杂的心绪，“我要你们离开。”
被搅乱的何止是他的生活。那潜在的改变犹如病毒入侵，待到发觉已无力回天。
他不知道，当他们亲昵地叫他“小九”时，心里究竟想着谁？假如他被攻陷的心防归因于短短数月的朝夕相处，那么他们看着他的深情背后那种难以消磨的沧海桑田又从何而来？
他不明白，也不想再继续。他不要真相他只希望安宁。
如果他们离开，如果一切回归原点，是不是就能恢复原状？
他，从来只是李佑安而已。
叹息。“小九……”狻猊闭了闭眼，遮住瞬间闪过的伤痛，“假如这是你的意愿，我，我们会遵从。”
伸手，习惯地想要揽住这副瘦弱的身躯，却在即将触上那坚决的背脊时停住，缓缓收回。他轻轻地开口：“这里很混乱。至少，先让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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