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么？”敖纪伸手试探，却在指尖传来的粘稠绵软的触感中反射性地缩回手，“你确定？”
“当然。我刚发现他时，可不是这个样子。说不定是天界的环境让他产生了异变。”
“人类的灵魂无法在七重天生存。”敖纪陈述着天界的常规定律。“他是如何通过所有结界的？”
“我怎么知道？”敖启最不喜欢思考任何复杂的问题，“问他本人也没用，他除了生前的名字，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更是成了哑巴。”
“语言功能退化？”敖纪注视着编号为“壬巳”的灵魂变异体那因为半透明的色泽而模糊了五官的脸，似乎尝试着辨析他的表情。
“也许吧。”像是要证明这个观点，敖启张开双手，十指上随即现出根根紧缚的红犀另一端则分别穿在了玩具身上各处的关节中。随着食指微微牵动，被红线刺透的手肘立刻自动抬起。“你看，尽管他有感觉，但是无论怎么难受也不会出声。”
不止是难受吧……敖纪瞥了一眼控制着玩具全身的红线。灵魂的感官远比肉身时要灵敏，他确定方才自己捕捉到了这个人类脸上一闪而逝的情绪——正面解读，该是疼痛的表示。
“活生生的人偶可比那些死物要趣致多了。”敖启胡乱地扯动红犀欣赏着玩具被摆弄成各种古怪而扭曲的姿势，“我正考虑如何教会他跳舞，一定很美丽。”
“美丽？”
龙族太子露出一个堪称倾倒众生的笑容，忽然一把拉过壬巳。左手捏住他的下巴，指尖因为用力而慢慢陷没进他的脸颊；同时右手拿起案几上的一杯琼浆，对准他的嘴巴就灌了下去。
半透明的身体清晰可见乳白色的液体缓缓流入琥珀色的胶质中，如絮雾般渐渐飘散开来，美丽异常。可是这种视觉的享受对当事者而言却可谓酷刑——两种完全无法兼容的事物强行结合，相互排斥又不能分离的痛苦从体内不断刺激着灵魂的极限。
敖纪留意到玩具壬巳的。没有挣扎，没有嘶喊，但是谁都能轻易看懂他正在忍受的极大痛楚——从喉咙开始，胸腔、腹部乃至四肢，不急不徐地贯穿全身。
站在一边观察的敖启为此兴奋不已，急切地向弟弟征询意见：“怎么样，漂亮吧？”
敖纪略略低垂的目光落到兄长优美的唇线上，平淡地回答：“是的，非常美。”
他的兄长显然因为自己的审美获得认同而感到高兴，又折腾了好一会儿方才罢手。宽长的衣袖往壬巳身上轻轻一拂，紊乱的白色流质迅速纠结成一股细箭，瞬间从下身破体穿出。红线消失了，解开了控制的壬巳随即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他瑟瑟地抖了一会儿，本能蜷缩起来，动作却异乎寻常的迟钝。
敖纪看到，他的额头有那么几秒钟影现出代表敖启身份的徽章图纹，正中则刻着“壬巳”二字——在天界，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是专属龙族太子的奴隶象征。
人类的灵魂……敖纪想起之前敖广禀报的事，决定回去好好查一下天界的结界是否也存在漏洞。尽管他明白这个玩具同样不过是堂兄的心血来潮，厌倦是早晚的事，但肩负着龙族太子的安全重任，他有必须履行的职责。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敖启的热度又会持续多久。
狻猊从长久的冥想中醒来，睁开眼睛。
四周一片冰冷，好似连呼出的气息都能瞬间冻结。
这里是天界至高处，九重天的广寒宫。
很久以前，广寒宫本是二重天边界区域一座极为荒芜的偏殿，除了偶尔作为仙人炼药之所，大部分时候是被弃置的。
后来一位名叫嫦娥的灵族公主爱上了宿敌人族的平民勇士后羿。为了能与他长相厮守，嫦娥不惜盗取了本族的密药，最后被逐出妖魔界。吃下一半密药的后羿因而改变了体质，开始了成仙的修炼。同时非凡的力量带给了他不断增长的财富和地位。
可是患难见真情的人类，可以共苦却常常无法同甘。日渐消散的之下，显露出来的是两种不同生物截然相反的观念冲突和性格矛盾，而这种互不兼容又进一步消磨掉了脆弱的爱情。于是后羿不再爱嫦娥，轻易地背叛了她。
嫦娥心灰意冷之下终于离去。当初吃下另一半密药已然可以进阶为神族的灵族公主，为了爱人强行留在凡界。如今亲人舍弃爱人背叛，她只身飞上天界，躲进了广寒宫。
西王母可怜她，向玉帝讨来了这座偏殿，转送于她。嫦娥就这样长住下来，渐渐被接纳为仙族一员，最后成了月仙。直到第三次天界战争时她死于战乱，广寒宫再度荒废。
龙神兄弟夺回天界统治权后，把九重天列为禁地，设下唯有龙神才能进出的有限结界，同时还把广寒宫整个儿移了过来。
因为广寒宫，最初是为了守护太液池而建造的。
狻猊走进内殿，一股极阴的寒气扑面而来。
殿堂内没有任何摆设，唯有正中心的地面上镶嵌着一汪奇异玲珑的池潭，边沿围砌着不知多少岁年的上古寒玉。池中盛的是流动姿态犹如水银一般的透明液体，散发着幽静明亮的靛蓝色光芒，照透了整个殿堂。
这是太液池，生成于太古之初。池中“太液”，乃是水相本源，介于能量与物质之间的特殊质体。太液性属极寒，任何物质、生命和时间在其中都会静止凝固，它的温度甚至已经超越了绝对零度。
在如同流动的蓝宝石似的液面下，静静地栖伏着一抹长近十米的纤细身影。看起来像涩却头顶犄角的古老生物，像极了狻猊曾在凡界显现的本体，只不过颜色却是一种绚烂的银白。
狻猊沉默地注视着太液下的身影，冷淡的表情刹那间闪过深沉的疼痛。
他就这样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广寒宫外，是一望无际的空旷，茫茫一片，分不出天地的界限。
不远处的玉台上，竖立着一块的近一人多高的菱形白色晶石，旁边立着一个背影极其挺拔的男子。
狻猊缓步上前，那人似有所感地回过头。
与狻猊六七分相似的五官气宇轩昂，却偏偏拼凑出一副过分温和的好好先生容貌。一裘藏青色的高领金边长袍，衬显出他高颀□□的身形。随风翻飞的修长发丝被一弯金色□□固定住，尽散于肩背。长袍上布满了不尽相同的水印图腾，就像遍及他全身的各种坠饰一样繁维但每个刻文都隐含着独特的意义。事实上他身上所有的装饰在天界都是独一无二的，代表了至高的象征——伟大的天界之主、神族之君、上古龙神第一位：上乾帝·囚牛。
接触到长兄询问的目光，狻猊摇了。
“还是没有消息吗……”囚牛忧虑地叹了口气，视线转回晶石。
但见晶石剔透的前壁正清晰地浮现着一排文字——
编号：四五三。
姓名：李佑安。
死亡原因：利器刺伤心脏。
记忆读取：100%。
记忆抽离：98%。
记忆存档：98%。
“不知道什么缘故，这一次晶体没能完全抽取小九的记忆。”
“剩下百分之二……”狻猊盯着晶石，有些失神，“至少，他应该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也许这是条线索。”囚牛不自觉地蹙起眉，“人类灵魂的气息太薄弱，上一次我们花了数十年时间，这一次不知又要多久才能找到他。就算他的力量有恢复的迹象，但那么稀微的能量，我们八个分头行动，搜寻起来仍然如同大海捞针。假若小九还保有一点生前的印象，除了地府之外，你说他又可能去哪里？”
“……我总觉得，他不会离开太远。”狻猊喃喃地回答。
“为什么？”
“直觉。”
囚牛沉吟了一下，点头道：“那么，在他曾经去过的地方，我们重头再试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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