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气息收敛得很好,混在人群里,就像普通的外来灵族。”
“来旅游么,总要求个尽兴。想必他们也知道,在这里神族不只让人敬畏,也颇受排斥。”凿齿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手里抓着一罐啤酒,一口气倒进嘴里。
庆忌笑嘻嘻地道:“不是说距离产生美吗?共处一界那么多年,再美好的向往都不复存在了。”
“神族啊……”凿齿轻轻一握,捏扁了手中空掉的啤酒罐,颇为感慨地说:“最初高不可攀,强大而令人心生景仰,是大家憧憬与追求的目标。可是啊,并不是所有灵族能够达成这个目标,飞升成神的毕竟占群体少数。灵族有灵族的生活。但对神族而言,灵族是弱小的,就像仙人不怎么看得起凡人一般,神族也不怎么把灵族放在眼里。强者和弱宅两个种族在同一个地方相处久了,自然就有矛盾。”
“只能遵从,不能反对,不能发表任何意见——他们也不会去听我们的任何意见。他们可以对我们任意处置,却容不得丝毫冒犯。就算有所谓的保护条例,但除非事态不可收拾,神族又怎会为了灵族惩罚自己的同胞?虽然还有灵族晋阶的后天神族顾念我们,但在四大世族之下,又有谁会附和他们的声音?至于另一些道貌岸然的庇护宅也不过是利用罢了——凿齿大人您应该是深有体会吧?”庆忌转向沙发另一端,笑得十分甜美。
凿齿点头,诚恳地说:“按照人类的说法,我们灵族就是那‘炮灰’呀。比如当年的战争,我们不过是天上□□的借口。所以即便强如神农大人、蚩尤大人,虽有堪比高等神族之力量,却也只能乖乖就范。前车之鉴教导我们,除了武力,还要有谋略。如何改变炮灰命运,这么多年来都是灵族的终极命题。”
庆忌却敛了笑容,蜷起膝盖,闷闷不乐地缩在沙发上。
“怎么,提到神农大人你就不高兴了?这么多年你还放不下么?”
庆忌叹了口气。那稚嫩的脸庞配上饱含沧桑的神情,显得无比诡异。“要是放得下,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我只是不甘心,神农大人那么好的人,却为了那些神仙的争权夺利死于非命。”
“这就是你不惜自毁修为,也不肯飞升成神的原因啰?”
庆忌顿了一下,脸上忽然又挂上了小女孩似的可爱表情,咯咯笑着道:“凿齿大人,您在说什么呢?以庆忌如此愚钝的资质,也只有给各位大人跑跑腿的命,成神可是万万不敢奢念的。”
凿齿耸耸肩,哼哼两声,重又把视线放回了眼前的屏幕上。
神农架西北角,伫立着一棵直径达几百米的巨树,它的枝干叶片都比其它树木粗厚宽大了数十倍。入顶,颇有一览众山小之势,甚为壮观触目。
狻猊带着李佑安在城中游览了大半天,最后停在了这棵树前。那张面对众生永远冷漠的脸,在心爱的弟弟面前展现出独此一家的温柔。“小九,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李佑安抬首仰望,树冠之上影影绰绰间似乎有活动的身影。他心中一动,不由微微点头。
狻猊伸手,轻叩树干。一阵沙沙作响,左边一根向上伸展的粗枝突然如的藤蔓般弯折而下,最后延伸在狻猊脚被末端两侧的叶片陡然放大,彼此贴合交叠,俨然化作了一方的平台。
“这是神农架最出名的有巢饭店,以素食和树酒闻名妖魔界。”狻猊微笑着,轻轻握住李佑安的手,抬步而上。
平台足够宽,两人并立绰绰有余。台面虽是树叶,但踩上去却硬如石磐,纹丝不动。叶面下的粗枝又扭曲起来,稳稳地托着他们向上移动。耳边有微风拂过,不一会儿已到了树顶。环顾四周,但见树枝为柱梁,叶面做桌椅,搭成了一个个奇特的露天包厢悬挂半空。
平台自发把二人移至一座空置的包厢前。李佑安在椅子上落座,抚了一下翠绿色的桌面,同方才的平台一样,看似,实如石板,平整而稳当。
“两位客人,请问要点什么?”身背蝉翼的漂亮女招待飞到他们跟前,微笑着递上制作精美的树叶菜单。
李佑安由着狻猊点单,径自眺望远方。入目皆是赏心悦目的绿,大半个神农架的景观尽收眼底。森林独有的草木清香和着轻风迎面吹来,抚过心头留下一片安宁。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去思考,他发着呆,放任思维漫无目的地游离。
不知过了多久,唇边忽然有另一个气息靠近,未来得及反应,便已被啜取。他闭上眼,轻柔的触碰间,唇瓣下意识微启,一股淡雅清醇被推入口中,顺着舌尖游赚最后流入咽喉。但那又温热的触感却似意犹未尽,兀自依依不舍地纠缠着、汲着口内的余香,直到他气息转促意志昏沉起来,方缓缓抽离。
睁开眼,狻猊的脸近在咫尺。深深凝视的目光仿佛要探入他灵魂,微笑的眼底则溢满了无尽的眷恋。
“这是碧叶青,一种低度树酒,清淡微醺。味道如何?”
李佑安看了一眼桌上不知何时放上的淡黄色木纹酒杯,杯中盛满了滢渟碧波,散发着幽幽浅香。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舌尖再度感受到之前的清醇。
“不错。”他淡淡地回答。
识海中重演着方才的吻,体验每一个细节留下的爱意。细细品味着他的深情他的温柔,那一瞬间的感觉是否就是幸福?他平静地回忆,安静地沉醉。寂冷的心湖渐渐微暖,却依然,波澜不惊。
“小九,又走神了?”狻猊看向他,带着宠溺的无奈。
饭店上菜很快,不一会儿桌上已摆满了大半卖相奇特的菜肴和点心。慢慢品尝着神农架的特产美食,虽不如饕餮制作,但也是别具一格的风味。再配上眼下的如画风景,这样的惬意,难怪这棵巨树盛名于外。只是不时随风传来邻桌的窃窃私语声,多少有美中不足的遗憾。
“什么!又要发动天界战争了?”一声惊呼,声音大得想让人忽略也难。
“嘘——小声点!”极力压抑的语调,透着掩饰不住的恐慌。“我也是才听一个朋友说,原本逃到人间的仙族派使者求和,但有位龙神非要赶尽杀绝。看来战争是难免的了。”
“杀杀杀!他们还没杀够啊!每次死得最多的不都是我们灵族!”那声音因为愤怒不自觉地又抬高了音调。
“坐下坐下!跟你说小声点——若是被神族听了去,扣一个妄议上神的不敬之罪,不死也要脱层皮!”
那声音安静了片刻,忍不住又问:“到底是哪位龙神,如此杀戮成性?”
“好像是……最小的那位。听说一直在人间,前阵子才刚回来。”
“含原来如此。人类都不是好东西,那位说不定也染了一身的——”
“喂!祸从口出,这话可不能乱说!”
狻猊的双眼,瞬间闪过一道极冷的寒光。
庆忌手里抓着大把的薯片,毫无形象地往嘴里塞,咬得满口脆响。“啊啊,有巢饭店的素食,好久没去吃了。”庆忌盯着屏幕上的菜肴,不满地手指上的薯片碎末。“对了,最近传得满城风雨的谣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凿齿懒散地靠着沙发伸了个懒腰,长臂差点挥到庆忌头上,吓得她连忙缩缩脑袋。“奉命行事而已。不过据敖广大人所言,那倒并非虚言,确有其事。”
“不管真假与否,敖家的大人们到底有何居心,难道要挑上龙神?”庆忌开玩笑地说,随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凿齿摸着下巴,碎碎念叨:“谁知道呢……”
“这样的谣言,很容易令人不安啊。第三次战争才结束没多久,虽然赢了,可灵族还是伤亡了很多人。记得刚来妖魔界的时候,灵族和神族可谓同仇敌忾、齐心协力。”庆忌嘲弄地笑了笑,狠狠咬了口薯片,“但时间久了,慢慢会想明白很多事。当年我们和人类,都不过是棋子,身不由己。现在也一样。本来神族重返天庭,我们还很高兴来着,以为终于自由了,没想到天上又派来了驻军和驻官,继续作威作福为所欲为。数年前云梦泽城主府的神族官员,只为一时兴起居然把九尾狐族少主炼化成了管狐怨灵。云梦泽诸多族长联名上告,最后依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山高皇帝远’,最近几十年,这样的事情更是变本加厉了。”
“所以我要力量,提高我的价值好让那些不怀好意的龙族利用我。”凿齿轻声而坚决地说:“不管用什么手段、要什么牺牲,只要能让妖魔界独立,没什么不能利用的。”
庆忌放下薯片袋,看着凿齿认真地问:“那么凿齿大人,如果事后龙族借您来控制整个妖魔界呢?”
凿齿咧咧嘴,满不在乎地回答:“我可是他们谋逆不轨的活证。如果他们要冒险控制我或者杀我灭口,那都要做好一天之内所有内情公布于众的准备。敖家的大人们,图谋在天上,他们不会自找麻烦。再说那些世族,哪一个可是简单的?”
“凿齿大人英明,希望您到时可别连累我。”庆忌没心没肺地说,视线飘忽到屏幕上。“那您算计这两个神族又是做什么?”
“这个啊……”凿齿动作熟练而流畅地抢过她的薯片,漫不经心地道:“炸药都准备好了,总需要一根导火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