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璃趁着众人酒酣耳热之际,提着碧色长裙疾步走出了青龙台,沿着长长的宫道漫无目的游荡,如一尾迷失了方向的鱼。
属于这个节日的所有欢闹和温情几乎全部聚集在了青龙台,即使宫道上每隔两丈有荧荧的宫灯闪烁着,也显得异常沉闷和清冷。
直到墨蓝的天空滴下白色的眼泪,若璃涣散的意识才逐渐集中,她突然觉得有些冷,紧了紧身上的短襟小袄,抖落掉肩上的雪花。
此时雪正下得紧,若璃见眼前闪出一八角亭,借着微茫的灯光,看清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忘忧亭,便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彼时,青龙台内,沈墨涵手中的酒杯就从来没空过,各级官员轮番敬酒,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他强压下胸中因饮酒过盛造成的不适以及对那些市侩嘴脸的厌恶,又挡下了一轮如花美眷的围攻,以身体不适为由逃似地离开了宴席。
一出青龙台,迎着落落夜风,寂寂白雪,沈墨涵身上的不适已被疏解得差不多了。他理应兴高采烈的,刚刚被封为抚远大将军,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可不知怎的,脑中一浮现出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莫测的笑,眉目间的霸气凛然,竟让自己觉得伸手可及的名利如过眼云烟般虚幻得可怕。权势,本就不是他心之所向,从小他便立下志向,跟着父亲戍卫这轩辕皇朝的每一寸热土。若是有一天自己失了这滔天权势,又会落得怎般凄惨下场,怕是刚才那些如苍蝇般巴结他的官员会首先落井下石吧。
罢了,罢了,自己一向潇洒恣肆,怎么今日如一个坠入爱河的闺阁女子般患得患失起来,旋即自嘲地扯扯嘴角。
若璃在亭子坐得倍感无聊,又不想冒着凛冽朔风踏雪而归,只是双手托着腮,望着亭外纷纷扬扬的雪似将天地间一切肮脏和最罪恶掩埋得彻底。手指勾起垂落在耳际的发把玩着,哼着一首恬淡而简单的流行歌打发时间。
一个挺拔的身影正朝着无忧亭的方向而来,脚步一顿,背对着她负手立于亭外,最后一句唱词也模糊在寒风飞雪中。
若璃看见一抹天青色停留在亭外,任由仿佛天地间只余他一人,如一只遗世独立的孤鹤。即使隔着重重雪花幻化成的莹白珠帘,她也只消就一瞬认出了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
她下意识地扯了扯冻得微僵嘴角,嗫嚅道:“沈言…沈言…”
声音太小太细,可对于长年习武,耳力过人的沈墨涵来说却听得一清二楚,他皱了皱好看的眉,疑惑地转过身来。
若璃看到他似乎对自己潜意识里的念白起了反应,胆子越发大了起来,立刻起身飞奔出亭外带起一地白色的浪花扑向了他。
沈墨涵几时见过如此热情奔放的女子,素未谋面便像遇见了旧情人似的对自己投怀送抱。他挣扎了几下想要推开她,又想斥责几句“姑娘请自重”之类的话,可自己被她抱得紧紧的,细瘦的胳膊正圈着他精壮的腰,发顶正抵着他的下颚,散发出一股淡若幽兰的熏香,和着雪沫调皮地钻进他的鼻腔。
一时间他竟忘了推开她,只是好脾气地任由她环抱。
“沈言…沈言…”若璃埋在沈墨涵的胸膛兀自地低吟。
半柱香后,沈墨涵察觉到他的前襟湿了一大片,一阵暖意透过衣衫直抵心房。恻隐之心顿起,双手不由自主地反抱住若璃,力道渐渐收紧。若璃似感觉到了他的回应,心下恍惚,更加认定眼前的男子就是沈言无疑了。
“沈言,沈言,是你对不对,一定是你,你也来这里了,和我一起穿越来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看到你真好,那天晚上…其实…其实我是想说我…我喜欢你的,结果话未说出口就来到这个地方了。你知道这么多天我有多害怕吗,我竟然…竟然成了一个冷宫弃后,还是被人害死的,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无足轻重的美人。你…你怎么会成了一国将军,天啊,战场上多危险,你一个大学生,手无缚鸡之力的哪里懂得行军打仗。再说,这本就不关你的事,什么抚远大将军,谁爱当谁当去,咱不稀罕。这个什么劳什子的美人我也不做了,我们逃吧,你带我赚如果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就找个僻静的地方过一辈子吧,你说好不好?”言毕,若璃将脑袋从沈墨涵的胸膛前移开,抬起泪光盈盈的双瞳,勾起唇角,给了他一个风华绝代的微笑。
沈墨涵一言不发,灿如星子的眸子带着复杂的情绪紧盯着她梨花带雨的柔媚小脸。
她自言自语的一席话,他虽听得清楚却似懂非懂,好像这个女子说喜欢自己,让他颇有些自得和惊诧。可是她又好像是认错了人,一直叫他沈言,沈言的,他明明叫沈墨涵好不好,又不觉有些恼怒。转念一想,这女子追求人的方式还真是独特,寻常姑娘若是对他有意也不敢这般直白,又是一个炙热的拥抱,又是一番情真意切的表白,居然还怂恿他放下身份陪她远走天涯,真是个胆大的女子。嘴角浮起一抹笑,脸上也爬上几朵可疑的,隐没在深黑的夜色中。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她刚刚说她是冷宫弃后,又是美人。天啊,这是皇上的女人,他怎么可以如此坦荡地抱着她。
蓦地,若璃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推开,她踉跄着后退几步满脸不解地望着沈墨涵,急急地开口道:“沈言,沈言,你怎么了,是我啊,我是若梨啊,殷若梨啊,你怎么不认识我了…”
沈墨涵听到“樱若璃”更觉得头大,樱若璃不是樱丞相之女吗,樱家已被满门抄斩,身为皇后的樱若璃被打入冷宫,眼前这女人就是名动锦城的樱若璃。
又一阵恼怒袭上心头,转身欲走。
若璃心中大恸,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手,略带薄茧的粗糙之感令她稍感不适,虽心怀疑窦,可在这一刻理性终究败给了感性。她急切地辩解道:“沈言,你别赚你听我说,我是若梨,真的是若梨。只不过换了副相貌而已,这个身体的主人也叫樱若璃,我们同名但我不是她,你明白吗…”
沈墨涵似乎失了耐心,一阵嗤笑。
“姑娘此等追求人的方式在下可是第一次见到,承蒙姑娘垂爱,墨涵不胜惶恐,可姑娘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一个宫妃怎能向臣下暗送秋波,置皇家于颜面何地,姑娘清誉于何地?”言及于此作势又要走。
若璃隐忍的泪在眼窝里打转,轻盈的雪花不时地落入她的眸中,冰冷一寸寸地在心底散开,侵蚀了二人异世初逢后还来不及焐热的温暖。
沈墨涵看着她宛若幼鹿般的水眸,寒风中几欲倒下的羸弱身姿,心中颇有些无奈和悲悯,但还是绝然地甩开了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随着一股力量的消失,若璃双膝一软跪倒在雪地里,她的手还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五指通红却浑然不觉。泪水终究还是背弃了眼眶,如雪花般簌簌落下,很快便融入了一片纯白之中,不留一丝痕迹。
她望着那抹天青色一点点地湮没在层层雪雾弥漫之中,忽然忆起了她和沈言的初逢,竟也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她刚上完选修课走出教室就赶上漫天飞雪,自幼长在南方的她见到如此胜景自是激动得一阵欢呼雀跃,岂料乐极生悲,脚底一滑,向后倒去,若不是一双温暖而有力的大手及时扶住了她,她定会摔得凄惨狼狈。如今,那双手给的温暖已不再属于她,殷若梨。
当那抹天青色最终消失不见时,她流萤般的睫羽已是雪白一片,脑中的那根弦终于断裂,好似两人的关系,疏离到可怕,疼得她心神俱裂。
四周突然灯火大作,人声鼎沸,若璃勉强撑起头颅,眼中飞进一抹明黄,似御花园里迎霜傲雪的腊梅。
她眼前一黑,体力不支昏倒在雪地里。轩辕景曦早在若璃偷溜出青龙台就吩咐隐卫紧随其后,若有异常情况及时通报。
此时,他的脸上阴晴难测,在灯火的幽明中,方能看清那阴沉得骇人脸色,晦暗得如同暴风雨前夕的天空。
双拳紧握,薄唇轻咬,一把捞起昏倒在雪地里的若璃,不顾众人的眼光,抱着她进了一顶明黄色的暖轿直奔寻芳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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