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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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勤看着他的背影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滴滴都滴在了地上。并不是伤感应元三的离去而是应元三的话又把她带入了痛苦残酷的现实里。本来她是决心不再去想这件事情的可是现在她却不得不去想它了!

  其实她又有什么能力不去想它在感情上来说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人。有人说女人是为了感情而生存的这句话如细思之确也有它的理由。

  江雪勤也好丁裳也好一任你是多么了不起的少年侠客在感情这一方面来说一样是一个弱者。任何人如果选择了这个敌人那他结果必定是会要落败的。

  她勉强把心定了定暗忖道:“原来丁裳是为了这个恨我啊!唉!丁裳你也太不必了我已经够可怜了!”

  她暗暗想着那一晚上自己曾用话暗探了一下照夕似乎照夕对她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也许真如方才那应元三所说照夕对丁裳是很冷淡的。

  这么想着她内心似乎舒畅了一些虽然她已认为自己是没有什么希望可是她们女人都是一样的哪怕是自己丢下的东西也不愿人家去拾起来更何况是她内心深深爱的……

  她慢慢地往前走着小蛮靴践踏着地上的枯叶吱吱喳喳地响着月色如银很冷四周的瓦烁里蟋蟀也在叫着……

  月亮把她窈窕的影子拉得更长了她真想趴在地上大哭一场如果哭能够解决事情的话……

  她觉得眼睛酸酸的想到未来她脑中不时重复问自己道:“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

  一方面是丰神俊仪的管照夕他那看来似乎已清瘦的面颊那像当空寒星似的一双眸子沉郁忧愁地叹息之声唉!多么能把一个人的感情完全消蚀啊!对他的感觉那是自卑、自怜;或是高攀他永远像是穹苍里闪烁着最明亮的一颗寒星给人的感觉是羡慕与怜悯。你似乎觉得它太孤独、太可怜可是是你却不配去慰藉它……

  这调调儿正合上李后主的那《相见欢》:“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她想到了那多情固执的管照夕真是叹一阵恨一阵叹造化弄人恨情郎软弱她紧咬玉齿愤愤地想道:“江山无限大地至广如能和他比翼天涯又何尝不乐?偏偏他又为了顾全仁义道德什么是‘仁义’?什么又是‘道德’?呸!你们这些纸老虎假虚伪……

  想到恨处泪珠点点滑腮而下说来可笑她本来一向看重道德仁义的甚至是它们忠实的信徒她也曾去耻笑过那些失节的女人也曾愤恨过那些不顾道义之徒可是等事情临到她自己的头上时她却失去了理智。

  可是她所愤恨的只是狭义的、不平的、虚伪的道德束缚;而不是人人自内心敬服的仁义道德。因为前者是“纸老虎”只是道德的幌子而后者才是至大至刚人人需敬守的准则这两者是不可混为一谈的。

  江雪勤——这个淡装的少*妇徘徊在思想线上她恨管照夕恨他太软弱。其实对方较她更痛苦只是他们的人生哲学不同在照夕认为坚忍才是最高的美德和江雪勤的追寻至上却是背道而驰那是两个极端不幸他们合在了一块真不敢预料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结局。

  江雪勤漫步在月夜之下她惆怅、她悲伤那是一种极难排遣的感觉。

  另一方面她又看见了高趴在楠木长榻上身受重伤的丈夫老实说她对他的感情很淡的。那是施舍一个靠施舍来过日子的人是很可怜的。

  可是不可否认楚少秋是爱她的不管他为人如何阴险毒辣可是他对自己的情意却是很真切的。如今他为照夕重伤至此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

  江雪勤想到此不禁又油然生出了些愧疚的感觉她苦笑了笑暗忖道:“我还是等他伤好了再……总之!楚少秋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就是到此为止了。”

  她噙着泪慢慢地往回家路上踱着脑子里继续想道:“管照夕要是肯我就跟着他走;他要是不肯我就一个人跑反正天涯海角我一个人也不怕饿着了。就像当初师父一样的她老家一个人在新疆住了几十年还不是挺好?也没听说过她爱了谁?”

  这么想着不禁愈觉得自己师父确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其实冷魂儿向枝梅早年的伤心往事以后颠沛流离之苦又怎是她所能想到的。

  她就这么一路上昏昏沉沉地想着不知不觉到了楚家大门当时纵身而入先到前面书房看了看楚少秋见他已睡着了。

  灯光映着他那张青白的脸现出他那凸出的两腮两道垂搭的眉毛虽是病中亦显得十分狰狞。在平日还不觉得他如此难看;可是这时仔细端详起来愈觉其面目可憎。他那凸出的一双瞳子在睁开时布满了红丝闭起时却现出青色的筋江雪勤不禁呆呆征在他的床前她像是大梦初醒似的自己问自己道:“奇怪我怎会嫁给了他?怎么会呢?”

  “我对他并没有感情啊!可是我怎会嫁给他呢?这莫非就是姻缘前定么?”

  她立在榻前良久良久直到眼泪从她脸上滑下来才不禁惊觉地轻叹了一声用手背把脸上的泪痕擦了擦暗想道:“我真傻要是人醒了看见我这身打扮不知又如何疑心我了。”

  她放轻了脚步一步步向屋外走去谁知才走了几步却听见一声:“站住!”

  雪勤猛然回过身来却见楚少秋正自睁着一双眸子怒视着自己她不由吃了一惊才知原来他并没有睡着不由笑了笑道:“你还没有睡着么?”

  他狞笑了一声道:“你上哪去了?刚才我叫了半天。”

  雪勤赔笑道:“有一个人约我去比武很是无聊我已打她走了。”

  她皱了一下眉道:“你的伤势好些了没有?”

  楚少秋忽然狂笑了一声可是马上为一阵咳嗽和疾喘之声代替。雪勤不由吃了一惊她担心地偎近床前吃惊地道:“你……你怎么了?”

  楚少秋咳了半天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指着她冷笑道:“你也不要再骗我了……你上哪里去我都知道……你是看我这伤好不了了是不是?”

  他挣扎着坐起双目赤红那只颤抖的手仍然指着雪勤抖动不已。

  雪勤一阵心酸差一点儿流下泪来她叹道:“少秋!你不能这么说我我并没有作对不起你的事……你怎能……”

  楚少秋哈哈大笑了两声那起伏有胸脯显示他确实是受了重伤他紧紧咬着牙齿道:“你胡说!你……你现在想谋害我是不是?哈……告诉你我不会死我永远不会死……”

  他疾喘着道:“江雪勤!你这淫妇……我告诉你只要我活一天你就是我楚少秋的女人你不要想……”

  “那姓管的小子……你们不要想……”

  雪勤忍着满腔的凄楚转身就跑可是一声可怕的尖叱:“回来!”

  接着有重物坠地之声把她吓了一跳。她猛然回过身子却见楚少秋身形前翻他胸襟上沾满了鲜血唇边也沾满了血迹雪勤不由吓了一跳。

  她赶快跑过去把他抱上床一时急得泪如雨下她泣着道:“你……你这是何苦我并没有作什么呀!你难道不想活了?你……”

  她说着一时悲泣了起来楚少秋仰卧床上他一只手紧紧握住雪勤的膀子半天他才睁开了眼睛他嘿嘿地狞笑着脸色真是吓人。

  江雪勤用枕旁的白绸汗巾小心地把他脸上的血擦干净。

  楚少秋口中沙哑地道:“水……拿水来!”

  雪勤答应了一声她想去桌子上拿水可是楚少秋抓住她不放她流泪道:“你放手……呀!”

  楚少秋狞笑着看了看她一眼才松开了手雪勤过去用瓷壶倒了一杯水小心地送到他面前。忽然楚少秋抡起一掌把那杯子打到壁角摔了个粉碎江雪勤不由吓得后退了一步她睁大眼睛不解地道:“你……你疯了么?”

  楚少秋霍地翻身坐起他紧紧抓住她两只手用力喘着他狞笑道:“果然不错……果然不错你好狠的心……”

  雪勤本可把他挣开可是目睹着他伤重至此却是于心不忍她惊慌失措地道:“我怎么……了?你……简直是变了!”

  楚少秋厉声道:“不错我是变了好贱人你想害死我你想害死我你好狠的心……”

  雪勤有些莫名其妙同时她为楚少秋这么辱骂着也不禁动了些怒她张大了眸子。

  “你不……不能这么欺侮我……你怎么能这么冤枉我呢?”

  楚少秋嘿嘿冷笑。

  “你明明知道我才吐过血是不能喝水的可是你却要倒水给我喝你……你好狠的心!”

  雪勤秀眉一挑道:“是你要喝的呀你不是要水么?”

  楚少秋恶狠地冷笑道:“我那是故意试试你不想你竟想乘此机会害我哼!你害不死我的……”

  雪勤不由杏目猛然一睁可是转念一想他如今重伤至此我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呢?当时不由叹息了一声黯然道:“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我真想不到你竟会这么想那你当初又何苦要娶我呢?”

  楚少秋仍然紧紧紧地拉住她的两只手他头上暴露着一条条的青筋显示他确是怒到了极点。他狞笑道:“我……我是可怜你我要知道你这么浪呸!你倒贴我也不要你!”

  雪勤只觉得头一阵昏只气得全身颤抖她真想举掌向楚少秋劈去她也知道只要这一掌就能把这一条丑陋的生命结束掉。

  可是她并没有这么做她下不了这种毒手她忽然咬紧了银牙点了点头。

  “好!这是你说的话你永远记住你一辈子不要后悔!”

  楚少秋嘿嘿笑着唇角尚带着血他双目像血似的红他冷笑道:“我只问你你刚才上哪去了?你说!”

  江雪勤绷着脸。

  “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

  楚少秋啐了一口兀自大声嚷道:“臭婊子!你说你说你是不是去找那姓管的小子?你说呀!”

  江雪勤哼哼地笑了两声冷冷道:“你叫吧!你爹你娘来了都没关系你简直不是人我真是瞎了眼了!”

  才说到此却为楚少秋一掌打在脸上因为不注意楚少秋这一掌又打得很重直把她打得向前一栽。她不由猛地扑上前伸手向楚少秋就抓一面哭道:“好!你打人我给你拼了……我们都不要活好了!”

  可是当她紧紧抓住楚少秋双臂时却为楚少秋喷出的第二口血溅了一身。

  她打了一个冷颤吓得“啊”了一声当时忙松开了手楚少秋跟着躺了下来!

  他仍然含糊地骂道:“臭女人……贱人……你好!你好!……”

  雪勤一时悲愤得趴倒在地大声哭了起来良久她觉得一人轻轻地摇着她肩膀道:

  “少奶奶!少奶奶!你不要哭了!”

  雪勤抬起头才见自己陪房的丫鬟小琴。不知何时她进来的两只眼睛哭得和水蜜桃子也似尚自不住吸着鼻子。

  雪勤看着她不由更伤心了她抽搐道:“小琴!赶明儿个我们回家去吧!这地方我实在是够了!”

  小琴落着泪。

  “到底为什么啊……小姐!我扶你回房去吧!”

  雪勤坐起来见楚少秋双交手插着放在胸前一双怒目直视着天花板唇角兀自带着不谢的笑纹看着她。想到自己这一段可悲的命运她的热泪又不自禁地淌下了她暗忖道:“我是非要走不可了!”

  她徐徐站起了身子擦了一下泪对楚少秋道:“你是在重伤之中你要注意你的身子等伤好了我们再慢慢谈反正你也不能这么侮辱我可是现在我要让着你!”

  在她说话之时小琴一直在拉她衣服对她摆手可是她仍然把话说完了。

  楚少秋只是连连地冷笑着他此刻也似乎冷静了些。

  雪勤转问小琴道:“少爷的药呢?”

  小琴一指几上。

  “已经端来了。”

  雪勤点了点头。

  “你侍候着他喝下去。”

  楚少秋冷笑道:“你放下我还没有死我自己会喝。”

  他说着又对着雪勤冷笑了笑。

  “难为你居然还会想着我的伤我们真是恩爱夫妻。不过你可知道我是伤在什么地方了?”

  他说着竟自双目一红语音显得有些哽塞江雪勤对他可说是已容忍到了家根本不理他。她低着头楚少秋落了几滴泪他心情至为矛盾他忽然觉在他生命里是不能离开这位妻子的。因此他流泪流泪的目的只是想换取雪勤的同情罢了。

  这一霎那他很后悔方才的暴风雨也许这将导致一项严重的破裂行动。虽然江雪勤从来也没有真心爱过他可是他也并没有作过多的苛求;如今可能这虚假的场面也不能维持了。

  这儒夫想到这里如何不为之颤惊?一切的愤怒顿时瓦解冰消他暗暗恨自己。

  “我把事情弄糟了!我怎能离开她呢?我必定要留住她啊!”

  想着他忽地大哭。

  “雪勤……雪勤……你不能走……你要原谅我我!我真该死……”

  他忽然左右开弓地用双手拼命往自己脸上打着那双凸出的赤红双目却盯着雪勤只等对方说一句赦免的话他就好住手了。

  可是雪勤并没有理他这一霎时她心灵上得了一个可笑的启示望着他她微微皱着双眉。

  “这简直是戏台上一个小丑……而我的生命竟付托给了这么一个人……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想到此她真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一时只听见“啪、啪”有耳光之声震得室内的油灯光蕊闪来闪去她不由叹了一声。

  “你这是何苦打自己呢?”

  楚少秋放下手涨红了脸讷讷道:“那你……你是不生我的气了?”

  雪勤只觉得心里一阵难受差一点儿淌下泪来!

  她长叹了一声对着楚少秋苦笑了笑。

  “天不早了你好好地休息吧我也累了!”

  楚少秋紧紧地揉着她一只手又在脸上挨了一下这才躺下去。小琴在一旁道:“少爷!你吐这么多血……怎么办呢?”

  楚少秋摇了摇头。

  “不要紧你快扶着少奶奶回房去吧!”

  雪勤心中似乎动了一下由此可证明楚少秋爱自己是如何真切她以含着泪的目光向丈夫瞟了一眼那只是愧疚可是并没有什么别的成分。因为一个女人只会对她深爱着的人存体贴之心她的角度绝不及于第二人。在爱情里她们没有什么道义可言她们只知道敬忠于自己所爱之人!

  她很想再说几安慰他的话可是她倔强的嘴天生不适宜去谄媚别人的!更何况这个她很厌恶的人。

  她转身离开了这间房而楚少秋却紧张地张望着她二人背影直到她们消失在视线之外他才紧张地由日中吐出了一块棉花。

  这棉花是深红色的他把它藏在口腔的边侧必要时他只需用力咬一下就会有血似的浓汁自棉中榨出;然后再由口中喷出和所谓的“吐血”似乎没有什么两样。

  他庆幸瞒过了雪勤的眼睛可是却比他预期的效果小得多他用绸巾把这些“血汁”擦干净了睁着那又可怕的眼睛暂时也陷入了深思之中:

  “看样子这女人存有深心只要看她那双眼睛就知她是存有异心我要加紧防备她一下才是。”

  同时他知道管照夕这一掌实在伤得他很重只要试一运气全身麻软不堪;尤其是五脏更是疼痛不已。

  他想到了可能是为管照夕五行真气所伤所谓五行是指心肝肺脾肾施功人如此五行真力伤人被伤者必定是伤在此五脏因此是一种极为厉害的掌力。

  管照夕如用这种掌力伤了自己那可是不堪设想的糟。据自己所知海内外能治此伤的药极为有限除了两三种失传的丹药以外还真不知道有什么药能有此功效。

  想到这里他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一时陷于茫然之中。这个骄傲却懦弱、虚伪但迂腐的人在他想到了真正的“生命”遭受“存”和“亡”的威胁时他内心激起的恐惶和忧虑简直是无与伦比的。这时候如果把雪勤“爱情”力量放在眼前和他的生命来比拟的话那爱情之力直如秋萤尾芒简直是微乎其微了。

  楚少秋这时深深为着他的伤势而焦忧而隔墙的小妇人亦何尝不陷于悲痛之中想到眼前的命运想到了未来的结局她真是不敢再想下去了可是又不得不想。

  放下了素帐望着帐顶亮晶晶的眼泪直在眸子里打转。虽只是短短的几天可是她已感觉到自己消瘦了对着铜镜理妆时她也曾注意到自己那双剪水的眼睛似乎已失去了原有的光彩充满了忧郁。她似乎已能透视出眼角的皱纹颈项的松弛虽然看来仍是一样的白嫩摸来亦如凝脂般的滋润奈何藏在它们里面的“灵”已感到累了。说得可怕一点那是老了。

  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初次有了“老”的感觉这是多么可怕而怪诞的一种思想?

  这一切都是心灵的作崇一个乐观的人即使七老八十因为他有活泼愉快的内心他一样感觉到自己是年轻的。相反一个心中隐藏着忧郁思想的人虽少壮年华那只是表面的装饰无异于真正老了的人那是一块行尸走肉。

  我们惯常以“几家欢乐几家愁”这句话来反衬两种心情的对照我们却也惯常以“家家有本难念经”来比拟人人都有不如意的苦衷。不信笔者试把笔锋转过我们且看看别的人是否如她一样凄楚可怜?或是较愉快或是……

  战胜了的丁裳笑得如同一枝微风中的百合花仰视着吊在树上的江雪勤她内心充满了喜悦真是乐不可支。

  “这一下我可算消了气了好好把这女人吊一下才好。”

  所以雪勤虽然向她说了软话她仍是不依。当然她并不是所谓的“心毒”在她来说只是泄忿。因为那一次落水之耻在她心中一直是一件隐恨的事情能够快意地惩罚雪勤一下在她来说是求之不得的。

  因此她决心吊她一个更次再说可是当她去而复返之后才现已失去了雪勤的踪影。她微微怔了一会儿暗想她怎么下去的呢?后来仔细看了看那根折断的树枝才知道雪勤是运功自坠而下。她望着那节断了的树枝心中微微有些后悔她担心江雪勤由这么高摔下来怕不要摔伤了。

  可是这种追思的悲伤马上就被她忽略了她仍然带着稚气的欣慰喜孜孜地找到了她的马一路打马直到了她投宿的小店之中。这时店伙正忙着上门板见她回来了都弯腰叫了声:“丁爷!”

  她伸出一只手往唇下摸了摸一方面怕这些讨厌的伙计看她没有胡子;再方面略微装作些气派她咳了一声压低了嗓音道:“刚才有人来找我没有?”

  “没有!爷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丁裳点了点头随口道:“我去逛了街。”

  那伙计一缩脖子笑了笑眯缝着小眼。

  “要说逛还是八大胡同的清吟小班好那里都是姑娘听说是苏州、杭州来的脚小皮肤白盘儿也长得俊嘿!有这么一手……只是听说价码大光打茶围没有百八十个子儿也下不来。”

  他又挤着眼笑了笑。

  “爷!你老是去那地方不是?”

  丁裳无意的一个“逛”字想不到却让他误会这么远先时还不明白这些男的可真没有一个好东西说这种话居然面不改色真不要脸。

  当时气得秀眉一挑道:“不要胡说八道!”

  那伙计本意是想充行家因见丁裳年轻衣着华贵出手也阔误为登徒之流想讨个好说不定他一高兴就许叫自己带他去那不正好弄他几个花花。却想不到会碰这么一个钉子一时腰弯得跟大虾米也似口中连连赔笑道:“是……是……小的满口都是胡说八道。”

  丁裳冷笑了一声道:“你真是狗眼看人低快给我算账我这就走……”

  那伙计怔了一下一只手摸着脖子道:“爷!这可犯不着……小的说错一句话你也犯不着就往外搬呀……这……”

  另外那个伙计也含笑道:“公子你老就算了给他兔蛋生气犯得着吗?他小子狗嘴里还能长出象牙来么?唉!你老就算了快请快请我这就给你沏茶。”

  说着还用手去拉丁裳的膀子丁裳后退了一步嗔道:“不许碰我你们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快给我算账我是真有事谁有工夫给你们生气。”

  这伙计也被说得面红脖子粗直往上翻白眼。

  “这……这是怎么说的你老就不能高抬贵手一下么?给他兔蛋犯得着么?”

  先前那伙计被他糟蹋得横鼻子竖眼就顶了他一句道:“你他娘才是免蛋呢!骂人还行!”

  另外那个伙计就回过头给他瞪眼他哈着腰道:“你想打架是不是?你会不会做生意?”

  先前那个伙计也不服。

  “我怎么不会做生意我开买卖的时候你兔崽子还在喝风吐沫呢!”

  这一闹眼看着就要打架了丁裳气得匆匆上了楼到自已房中把简单的几件衣物打点一包再下楼时两个伙计已经打成了一团。旁边虽有几个拉架的可是都不怎么卖力光是皱眉咂嘴一任二人打得鼻青眼肿。

  丁裳丢下一块银子本想自己走自己的可是转念一想他们打架也是为着自己不由叹了一声走过去抬腿一脚把一个小子踹到了墙角另外又是一脚把另一个也踹到一边趴下了。

  她这种随便的动作一般人看来也是神乎其技了都不禁惊吓地看着她。

  她又用手中的小马鞭指了一下桌子。

  “银子在这里多的算小账!”

  说着她转身走出去马上就过来一个穿大褂的给她开门还有人去给她牵马。

  她很神气地上了马点了点头很有点大侠客的味道在众人弯腰行礼的当儿她的马已经走出去了!

  这一霎时她的心情很开朗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而且初次感到一个行侠仗义人的豪气。

  她慢慢带马踏着月色不一会儿已到了豹子胡同看门的人白天已经认识她了;而且公子又有交待不敢怠慢忙把她的马牵了进去。她就红着脸道:“你们不要进去通禀我已同他们约好了!”

  她说着把长条形的行囊往两肩上一搭一拧娇躯“嗖”一声已窜上了中院围墙直把几个看门的吓得目瞪口呆。

  她熟巧地腾纵着身子直向和思云、念雪约好的秋亭驰去果然她看见亭子里有人影晃动暗想这两个小丫鬟果然有信用只是她们白天看穿我行径令我出丑我又岂能甘心。

  相着不由远远掩在石后暗想道:“我得想个点子吓她们一吓!”

  想着慢慢朝那秋亭掩去仿佛听到亭内似有人在谈着话像是思云的口音正在说道:“少爷!你这么说这位了姑娘是去找江小姐去了她们怎么会认识的呢?”

  丁裳不由心中一动这才知道原来照夕也在亭中同时似乎正在谈着自己的事她就很注意去听想听听管照夕到底说些什么。

  她轻轻往前偎近了一些借着一棵小松树把自己身子挡住了些就侧耳去听亭中的谈话。

  她心中很奇怪;而且惊佩照夕的先见之明他居然知道自己是去找江雪勤去了她的脸有些红红的心里不禁暗暗地想道:“我再听听着看他怎么说?”

  想着果闻得照夕叹息。

  “她们怎么认得我固然是不知道可是我敢断定丁裳出去找她去了!她们两个……唉!”

  念雪娇笑道:“瞧你!又叹气了到底有什么事这么想不开呀?”

  思云在旁岔道:“那位江小姐不是已经嫁给楚家了么?那你就干脆娶那位丁姑娘不结了!”

  她又加一句:“好在太太也挺喜欢她!”

  丁裳不由脸一阵热心说小丫头欠打可是她仍想听听照夕怎么回答。她的心跳得很厉害目光由松枝空隙间射出去瞧着亭子里的人。

  她看见照夕端正的坐在石凳上痛苦地苦笑着她心中不由很不解。

  “他干嘛苦笑呢?莫非不以那丫鬟的话为然么?”

  想着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由她内心的深处潜升了上来照夕在这时才长叹了一声道:“丁裳是个小女孩子你们不要乱说!”

  丁裳的心不禁一凉暗恨道:“哼!原来他还是把我当个孩子!我再听听看他还说我些什么!”

  想着仍然偎在松边不一语却见照夕站了起来他看了一下月亮道:“怎么她还不回来呢?天已这么晚了!”

  念雪也在伸着胳臂直打哈欠倒是思云像挺为这事情关心她又问照夕道:“少爷!这么说你心里还是一直爱着那位江小姐是不是?”

  照夕就叹了一声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多说;可是丁裳可看出他沉重的心意自然那是一份不忍说出的感情显示着他矛盾的内心。听到此丁裳真有些不敢再听下去了。

  因为他觉得在他们无意对话之间很可能会把自己的理想梦境完全粉碎了这是一种自欺的心理但是多少人都是生活在“自欺”的梦境之中。也许他们明明知道是假的但仍然不希望这假梦为人揭破粉碎。

  丁裳这时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她尽可编织着美丽的一切幻想;只是如果这个幻想一旦从照夕口中道出这只不过是“幻想”而已那将是残酷悲哀的来临对那种心情的崩溃性的丧失痛苦丁裳简直是不敢想。

  因此当她耳闻到照夕和思云、念雪的谈话已经频频接近到了她自己的“幻想”时他内心有一种本能的战瑟。她真怕照夕会说出让她受不了的话;可是她的耳朵却是由不住不去听好奇心更迫着她冒险想去更了解一下这是一种微妙不可理喻的心理!

  照夕走了几步几乎已走到了丁裳藏身的松树之前;然后他紧紧地捏着他十指的骨节丁裳可清晰地听到那“格格”的骨响之声;然后他回头对思云痛苦的说道:“我真不该回来早知道她变了心我是不会回来的!”

  这个“她”字当然指的是雪勤丁裳很明白她紧紧地咬着牙齿暗忖道:“想不到他爱她爱得这么深!”

  思云又问道:“那么少爷今后打算如何呢?难道说一辈子就不娶了?那可不行咧!”

  照夕怔怔地道:“今后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你也不要多问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一辈子我只爱一个人。她既然变心了我也绝不能去爱别人!也许有一天我一个人走得远远地。”

  思云退下亭子道:“那么丁姑娘呢?”

  照少重重地叹道:“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么?那是不可能的太太实在是糊涂了我对丁裳只是同自己妹妹一样我喜欢她天真纯洁她也敬我如兄我们根本什么也谈不上!所以希望你能把这意思转告她老人家!再说人家丁姑娘也不过几天就走了!这时候怎能给人家谈这个岂不把人家笑坏了么?”

  他匆匆说到这里可是忽然他张大了嘴下面的话却是一句也接不上了。

  就见由松后直直走出一个人来她眸子里流着泪如同一个木人似的一步步向着照夕走来那是丁裳!

  照夕的话每句她都听见了而每一句话也都如同是一支尖锐的针深深地刺进了她的内心这一霎时她都明白了那是多残酷的致命一击!

  她徐徐走到了照夕身前含着泪微笑道:

  “不必再等几天了我现在走就是了!”

  照夕紧张地拉着她的手。

  “裳妹!你……你听见了?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我的意思是……”

  丁裳苦笑着挣开了他的手后退了一步她用着抖颤的声音道:“大哥!请你原谅我我忽然觉得心里难受我这就要走了请你代我谢谢令堂大人!”

  照夕这一刹那如同本人似的呆住了他口中低低道:“你……你不能走!你……”

  思云、念雪这时也都跑下来都拉住她念雪还一个劲地唤道:“姑娘你不能走房子我们都收拾好了!”

  丁裳回头看着她伪装地笑道:“谢谢你了!”她的泪再也忍不住籁籁地都落下来了她伤心地看着照夕。

  “大哥!你不要难受我了解你的内心一个人爱一个人这是不能勉强的!只怪……只怪……”

  她说着几乎又想哭当着思云、念雪她不得忍着一点她这一会儿仿佛置身在飘渺之中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照夕这时也冷静了一点他苦笑了笑。

  “既是姑娘都听见了我也不必隐瞒了老实说我是非常敬重和喜欢你!”

  才说到此丁裳已痛苦地笑道:“你不要说了我心里都明白!这只怪我一向太……”

  说着她又想流泪了照夕心如刀割他咬着自己的下唇几乎都要咬出血来了他心中自责。

  “天啊!我都作了些什么啊!”

  丁裳用手绢擦了一下泪她痴痴地看着照夕在她来说确实是作一个梦一刹那她脑中想着:“我这是为什么?千里迢迢随着他随着这么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她几乎有些愤恨了。

  “我用这么真诚的心去对待他就是一个木头人也该会动心的啊!狠心的人他的心难道是铁作的不成么?”

  “可是这一切都完了……我还留在这里作什么?难道真的做他妹妹么?管照夕!你明明知道我不小了可是你仍然口口声声说我是小孩子我对你的爱情是何等的高尚纯洁难道你真有感觉不出么?而你竟敢愚弄我玩弄我的感情!”

  “我的生命只是供你消遣供你践踏你能不感到惭愧吗?好个君子!好个君子!”

  想到这里她几乎要倒下去了她知道自己是不应再在这个地方停留了哪怕是一分钟。

  她那哭得如同核桃似的一双眸子向眼前这个少年瞟了一眼她的锐气似乎马上消了不少她知道这是自己的弱点。

  思云、念雪二人很懂事地离开了亭子里这花园里也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当真是离人的眼泪。天空洒下了露水弄湿了他们的头。

  他们默默地对视着不一语照夕苦笑道:“我虽得罪了你可是你连申屠雷也不见一面么?”

  丁裳摇了摇头。

  “不见他了!”她又道:“你没有得罪我如果有缘分的话我们还会见面因为这一生我只认识你一个人!大哥!我不能忘记你!”

  照夕真也想哭他紧紧地握住丁裳一只手摇撼着。

  “我也不会忘记你!我们以后会见面的。”

  丁裳抽回了手又擦了擦泪她叹了一声。

  “江雪勤还是很爱你的如果你有勇气就应该去找她你们两个天涯海角还是很幸福的!是不是?”

  她笑了笑但是睫毛上挂着泪。

  照夕苦笑道:“请不要要再提她了我求求你!”

  丁裳觉得自己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似乎没有理由再在这地方多停留了。

  她想到如果今夜没有偷听到照夕说的话那么自己还是要离去的。只不过离开的心情不一样可是离开总归是要离开的那些美丽的如长篇故事、短篇诗歌的往事就把它当成上一个梦吧!而我还是我我总是要活下去的!

  天真的丁裳她怎知这种坚决的意念并不能持久那只是雨后天空的一道虹虽是一时五彩缤纷可是过后也就消失了。

  她最后望了照夕一眼含着泪点了点头:

  “大哥!我走了!”

  照夕茫然点了一下头也许外表看不出这个姿式的那男性独有的喉结向下动了一下这是一种综合很多因素的动作他没有送她只讷讷道:“保重了!”

  丁裳走了几步却又慢慢回过头来她叹了一声。

  “你要特别注意不要施展你的‘蜂人掌’那是一种危险的功夫我一直很担心你!”

  她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我走了以后你自己更要小心克制千万不要……”

  管照夕这才突然大悟原来她始终在自己身边是为了怕我滥杀无辜。当时感动得差一点淌下泪来他上前一步诚挚地道:“谢谢你姑娘!我一定深深记住你的话。”

  当然他不能把雁先生已为自己去毒的话告诉她那是一件机密雁先生曾再三嘱他不可轻易外泄的。

  丁裳浅笑了笑。

  “你能记住就好了!”

  然后她又长长喘了一口气把手中的长形衣袋抡了一下心中想道:“唉!这真是一个梦!”

  然后她黯然转过身就走了照夕跟在她身后道:“你的马呢?”

  丁裳没有回头她装着轻松地笑道:“在大门口呢!你为我牵出来好不好?”

  照夕答应了一声就往大门走去丁裳就站着不动她看着他的背影。

  “她好像希望我走快一点似的!唉!男人啊只有你们才了解你们自己!”

  想到这里她的心更冷了同时又有些悲哀她似乎感觉到自己有一点被人抛弃的感觉她又想道:“你的感情在我来说一直是如春天里的晨曦一样的神圣可是我就要离开你了。”

  “漫漫的长夜请你伴着我支持我引导我吧!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有勇气离开他可是真的我就要走了哦!现在、将来我都是一样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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