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赵胜照例到后院中和武则胜学习箭术。武则胜见到他,脸上仍旧和平常一样,冷冰冰的,丝毫没有什么异样。赵胜就上前叫了声:“大师兄,早。”武则胜“嗯”了一声,道:“你的轻功不错,现在就多练练箭术。”说着,拿出了三支似箭非箭的东西,交给了赵胜。赵胜大喜,知道这是本门的细铁箭。那细铁箭通体黑色,并无通常的箭镞,乃是直接把细铁前端削尖,用作箭镞。细铁箭的尾端亦无箭羽,长度却仍旧是二尺九寸。箭门宗的细铁箭,不仅可以用来远程射击,亦能当做近身战的短兵器。
赵胜连声道谢,武则胜却不答,伸手指着吊在松树上的铜钱,让他继续练箭。赵胜讪笑道:“小弟愚笨的很,即使换了细铁箭,也没法穿过铜钱的小孔。”武则胜道:“你要是愚钝,轻功又怎么会那么好?”赵胜道:“小弟只不过是多加练习罢了。”武则胜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赵胜就练将起来,射出了四五箭,竟没有一箭穿孔而出,第六根仍旧没有穿出。武则胜本以为他会对自己说:“你瞧!我是不行的。”可是谁知他面色严肃,仍旧一丝不苟地练将下去;见此才知道他果然是个庸才,并非天才。
武则胜天赋异禀,从小便处处胜过同代中人,尤其在武学造诣上面,放眼箭门宗一派,同辈中人,便属他最为翘楚。而他之所以能有如此修为,大半功劳要归于他的天赋、聪明,是以昨日见赵胜轻功竟然可以胜过自己,便道此人是个万年难遇的天才,谁知今日见了赵胜粗糙的箭术,才知他根本不是天才。当下又指导了赵胜几句,便转身离去了。
午饭时刻,不见赵胜踪影,武则胜倒也不以为意。到了傍晚时分,武则胜信步走到后院,却见赵胜仍旧再练,心中一凛。细细在旁看着,只见他射出的箭仍旧无法穿过铜钱的细孔,心道:不仅不是天才,还是个蠢材!
二师兄徐元极见到赵胜如此刻苦,心中是大为受用,但见他箭术仍旧差劲至极,连最普通的“百步穿杨”尚且都完不成,更何况以后的高深箭术呢?想到此节,也不禁为之叹息。其实徐元极此刻仍旧不知赵胜轻功已达炉火纯青之境,还道他是轻功不成,无奈之下又来习练箭术。
又练了将近一盏茶时分,赵胜终于送箭入孔,他大喜之下,还以为二师兄仍在身后,便急忙转过头去,嘴里面欣喜若狂地说着:“二师兄,二师兄,你看你看,我终于射中了!”这声音却是越说越低,脑袋也不禁低下了,那是因为薛梦瑶此刻正站在赵胜的面前。
薛梦瑶见他脸有羞色,便笑着叫了他一声:“赵胜师弟。”赵胜听他叫自己,心中一甜,便幸福地答了一声:“嗯。”刚说完,就觉得有所不妥,便抬起头来,立马抱拳正色道:“不知薛师姐找我有什么事情?”薛梦瑶见他突然间变得拘谨万分,言辞中又透露着不安的局促,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赵胜茫然不知所措,搔头摸耳的尴尬万分,但见夕阳下薛梦瑶脸颊白里透红,眉目如画,语笑嫣然,不由得心中“扑通扑通”地跳着。
还是薛梦瑶先说了话,她道:“赵胜师弟,我向你打听一个人。”赵胜奇道:“不知师姐要——要打听谁呢?”薛梦瑶轻声道:“昨日厅上,站在徐师叔左首处的那位可是你的大师兄武——武则胜。”最后三个字“武则胜”说的细弱蚊鸣。赵胜见他脸上微有羞赧之色,便已猜到**分,心中不禁黯然,“原来她对我大师哥颇有好感,对我——对我就——;算了,既然她要知道,就告诉她。”便道:“是的,他就是我们的大师兄,武则胜。”一听此言,薛梦瑶反而扭扭捏捏起来,不比刚刚那般谈笑自如。赵胜见此,心中更是凄楚:她是在想着大师兄啊!
原来武则胜对薛梦瑶一见倾心,而薛梦瑶对武则胜也是一见倾心,而两人皆不知晓,是以薛梦瑶便多方打探关于武则胜的事情。她见赵胜在辰门中年龄最小,看起来也是忠厚老实,便要从他身上着手打探,最好能把赵胜“买通”。当日赵胜偷眼瞟瞥薛梦瑶,薛梦瑶并未发觉,更不知道这少年竟也对自己一见倾心。
过了一会,薛梦瑶便道:“赵师弟,不知你今年多大了?”赵胜沉着脸道:“回禀师姐,小弟还有数月便满十六岁。”薛梦瑶便道:“我比你大,那么以后我就叫你胜儿啦!你以后就叫我姐姐吧!”赵胜脸有难色,道:“叫我胜儿?是不是有点——”薛梦瑶道:“那,要不这样吧,有人的时候我就叫你赵师弟,你就叫我薛师姐。没人的时候,你就叫我薛姐姐,我就叫你胜儿。”赵胜便点了点头,喜道:“好的好的。”转念又想:她这般待我,十有**都是为了大师兄。心中不禁一阵黯然,但是她的豪爽——她以黄花闺女的身份,与自己亲密相称,这般不拘泥于古法世俗的性格,正是自己所钟爱的类型。想到此处,赵胜心中又是悲痛又是喜欢,实是说不出来的感觉。
第二日,瑶菁要到成都城中游览一番,本来徐敬义要亲自陪同,瑶菁却道:“师弟还是守在枫叶观的好,那大内第一高手曹满文手下鹰爪众多,他们早就盯上枫叶观了,要是你我都不在观内,保不准他们就会奉平帝的命令毁了枫叶观。”顿了顿,又叹道:“哎!以前平帝爱民如子,励精图治,端的是个好君王,可不知为什么做了太上皇之后,倒要垂帘听政,倒行逆施?我久思不得其解,今日出去透透气,等到明日掌门师兄以及各位师弟到齐之后,再行商议。”徐敬义道:“那我就让则胜陪你去吧!”就喊了武则胜陪着瑶菁出门,恰巧又看见赵胜在院中练箭。今日赵胜却又怎么射也射不中铜钱孔儿了。徐敬义又见瑶菁门下的弟子隔窗偷笑着观看,见他出丑,就叫道:“老六,你和大师哥陪着师伯出去走走。”赵胜听此,无奈之下,就将弯弓插在背后,悬了两根细铁箭于腰间,悻悻然地走到瑶菁身后,与大师兄武则胜并立而行。行至门口,瑶菁忽然把薛梦瑶叫上了。赵胜、武则胜心中大喜,但两人脸上均不见喜色,平常如故。
出得枫叶观,又走了约莫一盏茶时分,才到了成都街市。瑶菁见了成都旧景,却皱眉问道:“则胜,近年来,国都之中,谁的声势最大?”武则胜道:“依小侄所见,应该是那曹满文最为猖狂。”瑶菁点点头。武则胜又道:“那曹满文号称大内第一高手,江湖排名第四,再加上宫中大半大内侍卫都是他的部下,他又更有太上皇平帝撑腰,是以国都武林之中,就属他声势最为浩大。”瑶菁道:“你现今也知道我们之所以千里迢迢来到国都是为何事了吧?”武则胜道:“小侄不知,还请师伯示下。”瑶菁道:“怎么你师父没有对你们讲吗?”又看看赵胜,两人摇了摇头。瑶菁又道:“既然你们师傅还未告诉你们,他自然有他的深意,我也不必先行道破。”
说罢四人就到了一家酒楼坐下来喝茶歇脚。却见隔壁一桌坐着三个虬髯大汉,对着赵胜怒目而视。原来赵胜腰间悬着的是箭门宗的细铁箭,是以旁人一见就已识得他们身份。其中一个虬髯大汉说道:“听说那箭门宗辰门之中并无女辈,怎地难道是徐敬义这老小子藏污纳垢不成?”又听见另一个大汉接道:“嘿嘿,我看箭门宗一派,实在是欺世盗名之辈。”武则胜听他们竟敢如此当众侮辱箭门宗,那便是曹满文手下的走狗了,既是仇人,便毫不留情地道:“有种的,就过来。”
这六个字,虽短,威势却是不小。其中两个虬髯大汉暴跳如雷,拔出手中长剑就向武则胜刺来。武则胜仍旧坐立不动,只随手拿了两筷子,竟朝两柄长剑剑尖掷去。剑乃金属所制,自然要比木头坚硬。只见那两根筷子势道虽强,但一触到剑尖,当即便从中分为两跟,谁知那两跟筷子并不跌落,向前疾飞的势道也不减弱,竟分别取敌人左胸和右肩。而另一个大汉是左手持剑,那两根被剑尖劈开的残筷便径自取他右胸和左肩。只听“啊哟”几声惨叫,那两个大汉躺在地上兀自挣扎,四根残筷深入肌肤寸许之深,鲜血涔涔流出。
武则胜道:“今日饶你两人性命——”还没有说完,又是一柄长剑刺到,自然便是刚刚没有出手的那个大汉。武则胜仍旧不以为意,伸手从赵胜腰间取了一根细铁箭,挥了出去。那细铁箭从下斜向上飞,正好击到那人长剑刃口。只听“当啷啷”的数声,汉子的长剑当中被细铁箭箭尖切为两段,一段跌在地上。而汉子手中的那段残剑,切口斜着,却像极了一口短刀。汉子大惊失色,慌道:“阁下就是江湖排名三十六、人称箭门宗轻功第一的武则胜?”武则胜冷眼看了赵胜一眼,道:“轻功第一可不敢当了。”汉子却笑道:“今日算老子栽了。”说罢,扶起了地上的两名汉子,转身就走。武则胜刚想拦截,瑶菁道:“就由他们去吧,少杀一人是一人。”武则胜也就不追出去。
赵胜见此,对大师兄的敬佩之意油然而生,便道:“大师兄,你真厉害。”赵胜虽然不笨,也不聪明,也无甚口才,也就只能用“厉害”二字称赞他人。又道:“大师兄,我去帮你把细铁箭取下来。”那细铁箭插在屋檩之中,赵胜刚要跃起,就听武则胜道:“不用了。”说着时,右手一探,一缩,那细铁箭就好像被吸了回来一样。赵胜惊道:“大师兄难道你练成了隔空取物的本领了?”武则胜不答,右手像是捏着什么东西一样晃了一晃。阳光下,看得稍微清楚,却是一根极细极细的丝线,透明如水。
赵胜道:“是水盘丝。”武则胜点点头,就将细铁箭交换给了赵胜,赵胜这才想起,是自己的箭。
薛梦瑶在一旁已然看得呆了,心理面对武则胜更是爱慕无比。瑶菁也不禁骇然惊愕,想不到这个十年前就已经在武林大会上大放异彩,终得江湖排行三十六的青年人,如今功力竟有如此造诣,即便自己与之交手,也未必能胜。
酒楼中方才这一场打斗,普通百姓早已吓得躲下楼去,只剩下一桌人,仍旧平静如常,一语不发,细细旁观。那桌只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人背负着一口巨刀,长若长矛,宽如腰身,寒气森森,一股杀气像是从刀身内部散发而出。那两人见已引起瑶菁注意,就向她点头示意,便即起身,出门而去。背对四人之时,却见那口巨刀刀身上刻着两个血红色的大字:
铡妖。
待二人走远,瑶菁道:“武师侄,你可听过江湖上有这么一柄宝刀?”武则胜皱眉想了一会道:“小侄没听过。”瑶菁点了点头道:“这就怪了,那柄刀上所散发出来的寒气,着实逼人,俨然是一口绝世宝刀,可是我怎么就没听过这‘铡妖’的名号呢?”
赵胜坐在一旁,一会偷瞧瞧薛梦瑶,一会又听听二人的谈话,这时忽然说道:“师伯,也许那‘铡妖’并不是那柄刀的名字。”瑶菁抚掌赞道:“对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武则胜也是一凛,道:“是为了掩人耳目。”赵胜道:“要不我们就去瞧瞧,我估计刚刚那几个被大师兄打走的人可能会搬来救兵来的。”瑶菁点点头,道:“我也真是糊涂了,连这一节都没想到。梦瑶,武师侄,我们就出去看看吧,我总觉得那两个人身上有股邪气,恐怕不是正派中人。”说罢四人起身离去。
四人刚出酒楼,就放长视线,寻找那二人的去向。只见那二人往南边走去,四人就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那二人已经出了城,继续往南走去。忽地其中一人停住脚步,高声说道:“阁下何必鬼鬼祟祟,何不以真面目见人?”话语中气充沛,余音不绝,震得四人耳中嗡嗡作响。赵胜、薛梦瑶二人大惊失色,只道是敌人发现了自己的行踪,齐齐转头看向瑶菁,瑶菁示意二人朝前面西首边看去。那西边种着一大片芙蓉树,红黄灰绿交映之中,缓缓落下了四个青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