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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二牤在市神经病院住了三个月，病情没有得到遏止。相反，却朝着加剧方向发展。正如郝二牤神经失常后郝汉山经常说的：这个儿子不是我老郝一个人的，是党的，竖家的，是人民的……郝汉山大概跳出了世俗的偏见，他把自己与儿子二牤的父子关系自动无保留地转移出去，认为他们的父子关系不再属于他个人专有，像马路上的路灯供世人共享。他说的真的像那么一回事，从这点出发，组织上不惜一切代价拿出最大的爱心治病救人，决定派郝汉山和曾电工将郝二牤送到享誉省内的一家权威性神经病院进行治疗。在送郝二牤转院治疗这件事上，在郝汉山心目中自己不是尽父子义务而同曾电工一样，是尽“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的天职。不日，郝二牤被送到省神经病康复医院就医。这无疑对他亲爹亲娘说来是莫大的安慰。
??不久传达了“九-一三”事件，这是七十年代惊天动地的大事，连传达毛主席对此事态度时他老人家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可见其突然性是普通老百姓做梦也想不到的。法定接班人抢班夺权自我要给全国老百姓有个交待呀？于是遵照先党内后党外先干部后群众的原则对此事做了统一口径的传达，特别是要老百姓一下识破法定接班人“打着红旗反红旗”的两面派嘴脸还是个深不可测的陡坎，把高喊了几年的“敬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的副统帅作为阶级斗争的靶子来口诛笔伐还相当不习惯。还是毛主席的威望脯在事发两年后在党的十大会议上发布了“批林批孔”的最新最高指示，全国老百姓响应他的号召把阶级斗争矛头直指林彪和孔子。为此各地的小阶级敌人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因有损林彪光辉形象而打成反革命的老牛郭雄不仅出了一口气而且偷偷乐。经过多年批斗，郭雄自己非常清楚，只能不露声色把喜悦深深藏匿心中，否则以幸灾乐祸论处。
??为了转变观念，从上至下层层办了批林批孔学习班，一拨接一拨，来统一口径统一思想。郝汉山从厂部回来学习班，在班组讨论会上演说了许多崭新的观点——“林彪自己跳出来搞阴谋，是乱了敌人，锻炼了人民。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就认清了林秃子的反革命嘴脸，是让他充分表演，让人民提高识别真假马列主义的能力。”“林彪和孔串通一气要复辟资本主义，我们坚决不答应！”“世界上三股人中，还有两股人泡在热水里，天天受大火煎熬，他们是我们的阶级兄弟姊妹，我们有责任和义务去解放他们！”等等，令大家耳目一新。
??在全连职工大会上，哈连长传达了上面针对老牛的政策和策略：……我们从来不冤枉一个好人，从来不放过一个坏人。我们抓是对的，放也是对的。我们批判一个人是对的，是阶级斗争的需要。解放一个人也是对的，是落实政策的需要。在历来各项政治运动中，群众的眼睛永远是的雪亮的。对无产阶级的专政对象来说，他们的帽子永远是拿在群众手里的。群众给他戴帽子是对的，群众给他揭帽子也是对的……
??虽没指名道姓，大家都是瞎子吃汤圆——心里有数。“帽子拿到群众手里”，因此厂里也没有公开给他揭帽子，不过从此不再要老牛写思想汇报了。虽然没公开给他平反，但是他调到车间维修组，享受到和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革命群众一样的政治待遇，能参与各种正常活动，也算获得新生。“九-一三”后老百姓也松了一口气，早请示晚汇报无人宣布取消，却自动悄然销声匿迹了。但是政治学习仍然没放松，因为至上而下的“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政治是统帅政治是灵魂”这条基调始终没变。郭雄调出锻工班后，包括郝铁匠在内的所有铁匠真是不习惯了。原来焊过模具割个锻件毛刺之类的不出车间门，只要一呼，郭雄必应。真是有求必应，手到擒来。郭雄长得一表人材，善吹拉弹唱。还调没出锻工班前，一次偶然机会棉纺厂一女青年对他一见倾心。这女子是插队抽出来的知青，长得高挑儿，容貌出众。郭雄生怕耽误了这女子，开诚布公对她说：我犯下十恶不赦大罪，戴的现行反革命帽子。你政治上清清白白，若跟我结合在一起，毁掉你的前程不说，你父母一定反对，并且社会舆论的压力也非常大。我们还是好说好散吧！女青年死活不依，好歹要跟着郭雄。她说得扒皮扒肉，说得绝：我考虑好了，心甘情愿当反革命家属。我不怕别人戳脊梁，挤眼冷笑。我是吃秤砣铁了心，来自各方面的压力都不怕！就这样一缘一会，二人定了终身大事。在那个突出政治的年代干啥都得讲出身看政治背景，戴了专政帽子想不开自杀的妻离子散的脱离父子关系的影响子女升学参军就业的找不到对象的例子举不胜举，像郭雄两人这样的珍贵爱情真是凤毛麟角。
??当时文化生活单一封闭，枯燥乏味。老电影只有几场老掉牙的地道战地雷战上甘苦岭等，帝王将相统统退出了戏剧舞台，旧小说旧文艺作品都打入冷宫除非冒政治风险悄悄看。取而代之的是八个样板戏。看电影如打牙祭，稀疏得很。每逢厂区放电影，摆凳子抢占位置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太阳还没下山，消息灵通人士首先在球场上用凳子占据最佳观看位置。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广告效应不可小看，其号召力胜过广播和海报的效果。人们只要大白天见了球场上置的板凳，少不了喜出望外，奔走相告。无论放何电影先占了位置再说，天黑前球场上凳子已摆得密不透风。
??东方透露，今晚放映《沙家浜》。这是家喻户晓的八个样板戏之一。这几年不知看了多少遍了谁也说不清，反正大家对剧情了如指掌，连郝汉山也能哼几句胡传魁的“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总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遇皇军追的我晕头转向，多亏了阿庆嫂她叫我水缸里面把身藏”。尽管不合拍唱跑调，唱词几乎一字不错。两天前大家还翻山越岭去附近生产队看了《沙家浜》，听说厂里又放《沙家浜》仍然欢天喜地。高兴的不只是看电影更重要的是晚上不学习。收工前郝铁匠特别关照班里的小青年，说今晚不学习不是放任自流，观看革命样板戏就是最好的学习。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郝二牤转省精神病院治疗一年有余，厂里接医院通知说郝惠武已经康复将要出院，无疑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厂里非常重视，仍然派郝铁匠和曾电工前往省精神病院迎接。果然话不虚传，他们见了面，郝二牤同正常人一样打招呼，能亲热地喊爸爸叫师傅。临走前，医院主治医生背着郝二牤对郝汉山和曾电工作了重要交待：郝惠武的病情控制住了，并且基本上已经好转。从我们近两三月的观察，他现在不需任何药物治疗了。鉴于他这种情况和我院的特殊环境，把他继续留在我们医院里，对他没有任何好处，要让他逐渐适应社会大环境。出院回厂后，你们要慢慢地开导他。若条件允许，最好带他出去散散心，这样一定会完全康复。还有一点，你们一定切记，千万不能让他再受任何刺激，否则不可救药！我讲的这些都是我们从事这项工作多年的临床经验，也是代表院领导的殷切忠告。希望你们回厂后，转告你们厂领导。主治医这番话语重心长，郝汉山和曾电工心领神会，唯唯诺诺。表示一定把精神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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