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举国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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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郝二牤在众目睽睽下冲出会场,引起全场一时轰动,竟然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这样严肃的政治场合也有人胆敢扰乱斗争大方向。当人们把目光从主席台转移,注视郝二牤这个异常行动时,他已经跑到维修车间侧门角落,顺手抓到一把竹扫帚生怕别人夺走似的紧紧握在手里,立在那里不停地用扫帚空扫才心安理得。就这样,本以康复的二牤子又重新回到不能正常思维的深渊中。

  ??这次批斗会只针对宋江,与他郝二牤不关痛痒,他与宋江非亲肥,与宋江风马牛不相及,他为何这样冲动呢?无论宋江搞修正主义还是投降主义都与他不相干,不论宋江投降助纣为虐还是上山为寇杀富济贫都与他没有丝毫瓜葛,不值得惹火烧身,不值得自讨苦吃,不值得杞人忧天,不值得想不开。

  ??可怜郝二牤在这次批斗宋江大会上受到刺激之后印证了医生所说的不可救药,又回到他原来那间独居的单间,他再次不受上下班约束。他这一交跌倒再没爬起来,他完全丧失了做人的正常思维,虽然躯壳还在其灵魂却永远脱离了纷争的尘世。郝铁匠见儿子旧病复发,再无回天之力,泪水只能悄悄往肚子里流。

  ??郝二牤这次发病来得陡,恶化得快。在很短一段时间内,郝二牤病态愈演愈烈,以至关于他的许久闲言碎语在立新船厂纷纷扬扬,喋喋不休,一时成为人们谈论的焦点。

  ??他成天自言自语,嘴巴不停地张合,有时又没声音,不知他说些什么?

  ??郝惠武好遭孽哟!他现在已完全丧失羞耻。有一天,他从寝室跑出来,,到处乱跑。有人打电话给保卫科,派来几个身强力壮的民兵,生拉硬拽,才把他送了回去!

  ??还有件无聊的事,说出来谁也不相信。贾胖子就住在二牤子楼上,他家养的一只下蛋的老母鸡突然丢了。急得他到处找了几天,都空手而回。后来真相大白,原来是郝惠武把那只鸡捉到寝室里去了。果然有不少人看见他把那只老母鸡夹在胯裆里,在寝室门口走进走出,好恶心啊!贾胖子知道后,也不要那只鸡了。

  ??后来听说没几天,那只母鸡就被他活活夹死了,扔到门外。

  ??这一向,他的眼睛发红了,拿个棒子要打人……

  ??郝铁匠怕他跑出来惹事生非,把他锁到屋里。到底是自己的儿子,郝铁匠每天早晚还要给他送碗饭,连汤带水从窗子里递进去。

  ??后来二牤子在里面发恶,把门板撬开了!

  ??唉,郝铁匠也遭孽,眼看就要享福了,好生生的一个儿子,又被整成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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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郝惠武落到这个地步,郝铁匠也只能破罐子破摔,拖一天是一天,能做到的也只是每天给他送两三顿饭,尽一点做父亲的义务。当人们问及郝汉山的二牤,他总是嗓子哽咽地说:我相信党,相信组织…这个儿子不是我老郝一个人的,是党的,竖家的,是人民的……

  ??郝惠武这次反复发病后,完全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有吃的就吃,没吃的也过得。起初好奇围观的孩子们,现在见了他老远就躲开。各级领导对此从道义的关心和帮助仿佛都已经仁至义尽了,也渐渐缩手远去。剩下的责任和担子完全落在郝汉山头上。

  ??郝惠武住的那个单间,原来的门窗已经锁不住他的身了。郝铁匠无可奈何,不得不在二牤那间小房的窗户上装了铁栅栏。好在厂里钢板遍地皆有,俯拾即是。郝铁匠在船体车间找了一张2mm厚的钢板,比着门板大小剪了一块,噙着泪花把这张铁板钉在大门上,门上焊了牢固的门鼻儿,挂一把永固牌大锁。郝铁匠也想得周到,在门板距地面一寸的地方开了一个能让碗筷通过的方孔。这样,他的疯癫儿子郝二牤被禁锢在这个与外界隔绝的小空间里,吃喝拉撒全在里面。逢休息不上班,郝汉山不得空到厂里来总要托手下的小青年帮忙买饭从洞口递进去。不知关了多久,二牤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浑身散发着人们不能忍受的臭气。旁人见了,都不敢睁眼睛,恨不得多生一双腿来逃之夭夭,躲得远远的。二牤在这个笼子里度过了他的余生。

  ??不知是二牤亲爹亲妈的再三要求,还是郝汉山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这个儿子不是我老郝一个人的,是党的,是人民的,竖家的”显灵,郝二牤的病情恶化再次引起各级领导们的高度重视和亲切关怀,为了对人民负责,为了挽救一个阶级弟兄,厂党委第三次派郝汉山和曾电工送郝二牤前往省外一家神经病院治疗。他已病入膏肓,再三治病救人只不是行使人道主义罢了。果不其然,去医院途中,郝二牤不幸病情突然加剧,暴发无法控制的举动,过早地结束了他的年轻生命。郝汉山悲痛欲绝,就地将他火化,草草办了后事。

  ??他孑然归来,嘴边仍挂着那句人们耳熟能详的高调:“这个儿子不是我老郝一个人的,是党的,竖家的,是人民的……”不过说话声音不似以前那么激昂,语句不是那么有条有理,姿态不是那么理直气壮,而是耷拉着肩膀不敢正视对方,话语嘶哑并伴随着哽噎。

  ??事后不久,一个中年妇女披头散发在立新船厂高高办公大楼和巍巍忠字塔之间撒泼耍赖。她蹲在地上,面前插着三支青烟袅袅的香,她一面焚烧钱纸一面指桑骂槐发泄,毫无顾虑地破口大骂:……男盗女娼的,做立牌坊的,你们这样狠心哪!为几条短裤子就逼死了我儿子呀!……二牤子,你回来啊!二牤子,你回来啊……

  ??一阵阵凄惨的叫魂儿,雷电似的划破长空,回绕大楼。办公楼里所有上班的人几乎都放下手中茶杯或报纸或烟卷或笔杆,钳口挢舌,静默无声,无人敢从窗口伸出头观望。焦糊的烟味和烬余的黑灰飘浮上升,从窗子扑打进来撩起上班人一阵深思,如过眼烟云,霍的就消逝了。

  ??此时此刻,办公大楼里的马立新不知是心中有愧还是要顾全大局,如热锅上蚂蚁实在坐立不安。突然,他灵机一动,拿起电话拨通花主任,对她周密作了一番布置。作妇女工作的花主任立即走出办公室,责任感驱使她好说歹说才将蹲着烧纸的女人扶起来,哭丧着脸,一把鼻一把泪地安慰这个悲痛欲绝的泪人儿:……毛主席他老人家说,“人总是要死的”。他老人家还说,“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再说,人死不能回生,你这样呼天抢地也不解决问题呀?让他的灵魂安息吧!小潘,你要节哀顺变,自己的身体要紧,你这样哭得死去活来,伤害了身体,死者哪能瞑目?你要多多为活着的人着想……

  ??多亏花主任在这个非常时刻表现灵醒,抽身去打了个电话。一会儿,肖欢心急火燎地坐一辆吉普车风风火火地赶来,将悲不欲生的潘菊香接了回去。忠字塔下的一场风波很快平息了,这里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挥不去的反思像长了吸盘死死粘贴在人们的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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