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清寒,吹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邝璇俯在父亲的身躯上放声哭泣,连嘴唇也不禁咬出血来,她那幼小的心头亦是一片茫然。
也不知哭了多少时候,邝璇忽然发现背后有一个小小的黑影,正一动不动地站着。别看邝璇小小年纪,性子却是刚强,她立即一抹脸上的泪花,转过身来,小手横持着乾坤赤天剑,虽然握拿时上下晃动,架势倒也摆了个十足,喝问道:“你是什么……”
喝声在她口中到了一半竟嘎然而止,“人”字硬生生憋在喉咙里,原来在她面前站的竟是一个全身破破烂烂、身形瘦削的小乞丐。
邝璇见他好像饿了好久,甚是可怜,便跑到灵堂中供奉祭品的盘子里抓了两个馒头,又一溜烟跑到小乞丐面前,将馒头递给他,道:“你饿了就吃吧。”
那小乞丐却双手合十,宣了句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那模样既滑稽又好笑,如果不是邝璇此刻心中伤痛,定然笑了出来。
只见那小乞丐双手摸索了一阵,才接过邝璇手中的馒头,邝璇奇道:“小弟弟,你的眼睛看不见么?”
那小乞丐狠咬了两口馒头后急忙道:“嗯,我打小就双目失明了。嗯,那个那个,不对不对,我应该叫你小妹妹才对。”
邝璇嘴巴一翘,道:“我今十岁,一定比你大。”
那小乞丐摇头道:“我也十岁,怎么就你比我大?”
邝璇急道:“我生于中秋,那你呢?”
那小乞丐一怔,惊道:“怎么如此巧,我也出生在中秋。阿弥陀佛!”
邝璇一听,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安慰,就好像突然多了个兄弟姐妹一般,于是不再争辩,又问道:“喂,你干嘛一直念和尚们的经?好不别扭。”
那小乞丐垂下头去,气苦道:“我本来就是一个和尚,只是头上还没有受戒。我的师兄弟们都不喜欢我,不和我在一起玩,他们还骂我是孽种,把我赶出寺去,我才经常乞讨为生……”小乞丐越说越悲,却就是强忍着不哭。
虽然邝璇刚刚丧父,她还是安慰小乞丐道:“没有关系,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玩的。对了,以后我便叫你小和尚,你叫我璇姐姐好不?”
小和尚转悲为喜,点点头道:“好。你当真喜欢和我在一起玩?那我便叫你姐姐。咦,刚才我在街道上听见这儿有人哭泣,就慢慢摸了进来。璇姐姐,你为什么深更半夜在这儿哭啊?”
邝璇将刚才发生的事娓娓道出,小和尚听后脸色一变,紧紧拉着邝璇道:“原来你竟是邝侍郎的女儿。那,璇姐姐,我们快离开这里。我看,东厂的人退了一拨,一定还会再来的!”看小和尚的说话的神情,便像一个少不更事的幼童突然变成了一个经历风霜的少年一般。
邝璇瞧着小和尚坚毅的样子,心中就如同吃了颗定心丸,道:‘嗯,我听你的,可是我们去哪里呢?还有爹爹的遗体该怎么办……”
小和尚想了想,道:“你爹爹身为朝廷刑部左侍郎,明天朝廷的讣告就会发出来,东厂的人绝不敢轻易毁坏你爹爹的遗体,明天朝廷会来人好生安葬你爹爹的。反而现在你才十分危险,东厂的人不会放过你的。你不是说你爹爹让你去玉门关外找你的郭叔叔么?”
邝璇点点头,道:“嗯,可是玉门关千里迢迢,我也不知道如何去那儿。
小和尚扑嗵嗵地拍着胸口,道:“璇姐姐,我有办法。你可知道朝廷三日后要在广济寺设坛论禅辩机么?那日朝廷明令,世间之人,有缘者皆可参辨。早听说西来的古月活佛即要中土一行,他们是要向我们中土的高僧较研佛法的。当今圣上怕损了中土佛门圣土的面子,想借三日后的论禅辩机挑选佛法修为中的高手,这些高手将被朝廷派往大同府与古月活佛印证佛法。玉门关离大同府可是不远的。”
邝璇这时好似吞了几只蛤蟆,一张嘴合不拢来,惊道:“小和尚,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啊?我真没有想到呵。”
小和尚听邝璇夸奖他,圆脸红扑扑的,倒手足无措起来。
邝璇接着反问道:“小和尚,难道你是佛法高手,能去论禅辩机么?还能被挑选上去大同府呀?”
小和尚摸摸脑袋瓜子,不好意思地道:“我在广济寺里只是一个打杂的小和尚,论禅辩机这些深奥的东西听是听过,却不是很会。”
邝璇失望道:“哦,原来你以前便是广济寺里的小和尚,难怪知道这么多。可是你都不会论禅辩机,那有什么用。”
小和尚忙摇头道:“不是不是。璇姐姐,我有一本《佛门天问》,是广济寺的老方丈临终前塞给我的,由于我眼睛看不见,一直没有学。不过听老方丈说,这本《佛门天问》是一本佛门奇书。”
邝璇注意到小和尚说到“老方丈”三个字的时候语气变了一变,略感奇怪,也不细想,只听着小和尚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
原来《佛门天问》是一本阐述高深佛法的书籍。若有慧根的人读这本书,即可醍醐灌顶,瞬间达到佛门高僧的境界;可若无慧根,看了不但丝毫无用,反而会影响正常的佛法修炼。书中甚至向天提出九问,可想这其中精妙。
邝璇听小和尚说完,奇道:“老方丈为何将这本《佛门天问》单单送给你呀?莫非你便就是极有慧根的人。啧啧,我看不假,我以前听爹爹说这世上有种人叫大智若愚,我觉得你便是这个样子。”
小和尚听了这话,不但没有丝毫欣喜,反是伤心道:“纵然大智大慧又如何,我现在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连师兄弟们都叫我……叫我孽种呢。”
邝璇斥道:“谁说的?小和尚,你别难过,等你长大了一定会知道父母是谁的。《佛门天问》你看不见,我可以一句一句念给你听呀。”
小和尚听得精神大振:“是呀,你念给我听,不就可以了。璇姐姐你放心,我一定能在三天之内领悟的。璇姐姐,我们快走,我们拿《佛门天问》去,三日后去广济寺参加论禅辩机。”
邝璇点点头,道:“小和尚,你先帮帮我一起把爹爹和道长的遗体抬进灵堂中去。”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妥置了邝惊霄和逍遥道长的遗体,随后邝璇和小和尚又都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接着两人一起离开了府院。
黑夜之中,两个小小的身影,渐渐消逝,寒夜中也多了一份小小的温暖。
这时从邝府旁边行出三人,最前面的是一位公子,白衣胜雪,清俊脱俗,手执纸扇,目光炯炯,正凝视着邝璇和小和尚远去的方向。
这公子身后两人一胖一瘦,皆躬身立在白衣公子之后。过了一阵,胖的那人沉吟了一声,抱拳道:“主子,就这么放她走了?主子您一直渴爱的乾坤赤天剑可就在她的手中。”
白衣公子冷眉微微轻挑,刷地打开纸扇,回首道:“她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从她手中夺取乾坤赤天剑,你不觉得羞耻吗?我萧红陌决计做不出这样的事情,你休要再提!”
胖的那人悻悻退后一步,不敢多言。瘦的那人这时却道:“主子,督公若是知道了,怪罪下来,我们可担待不起。”
萧红陌凛然怒道:“天大的事自由我承担。”
胖瘦两人见白衣公子发怒,吓得噤声不语,心中均想:“你不过是得了督公的宠爱,有什么了不起的?”
说起这胖瘦两人的真实身份,江湖上的黑白两道恐怕都要变一变色。胖的乃是湘西血尸掌高手秦尖,瘦的则是湘西赶尸拳高手邓魂,两人十余年前曾并称“尸横遍野”,出手快且诡异。这两人几年前在江湖销声匿迹,却原来是为东厂做事了。
就是这样两个赫赫有名的毒辣人物,在这白衣公子手下,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只因这公子放眼京畿,恐怕敢招惹他的人也不会超过三个。
这位公子便是东厂十二监的总监主、东厂三大头之一的萧红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