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浅浅的云朵遮住了远近高低的荒山,京郊的景色犹同一幅水墨古画。京畿的西城北面,一座偌大的佛寺前瞰京郊外的山涧秀景,后临京城内的巷落人家。虽然佛寺年久未修,有几分残垣破壁,蒿草萧条,但仍不失百年佛刹的庄严及沧桑。这座偌大的佛寺名为广济寺,始建于金代,至今明正统年间已有两百余年。
昨夜小和尚和邝璇一起悄悄来到广济寺外的荒山之上,在一处岩洞里摸索到了《佛门天问》。小和尚虽然双眼失明,但对这处山路却是十分熟悉,只因他打小起大多时间就在这处荒山上生活。
两人昨夜走了这么远的路,也不觉疲累。邝璇当下便饶有兴趣地将《佛门天问》翻了几页看看,却是把她看得眉头大皱。幸好不是她自己去领悟这本《佛门天问》,于是便一字一字地读给小和尚听。哪知小和尚听完了一页又想听第二页,邝璇一口气念了五十页,累得一觉睡到第二天晌午。
翌日邝璇醒来揉揉眼睛,爬将起来,却见小和尚正坐在一处岩石之上一动不动,若老僧入定。邝璇心想小和尚定是在思索《佛门天问》中的问题,也不打扰,只托起腮帮目不转睛地望着小和尚。
只见小和尚时而脸露微笑,时而秀眉轻簇,时而耳根微动,时而目光闪闪。这一幕幕神态都被邝璇尽收眼中,而在邝璇心中,不知怎的,那感觉犹如湖面之上泛起一圈圈涟漪。
这般过了个把时辰,小和尚突然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大笑之后,他狠狠拍了下脑袋,大声道:“我明白了!”
邝璇正若有所思,被小和尚这下一闹腾,思维惊怔了过来。她见小和尚欣喜若狂的样子,心头不由大喜,但嘴中却道:“小和尚,先别高兴,我问你一个问题,看你答不答得上?”
小和尚拍拍胸膛,毫不犹豫地道:“璇姐姐你问吧。”
邝璇便拿起《佛门天问》,随手翻了一页,问道:“既然佛法无量无边,又何谈大彻大悟呢?”
小和尚略一思索,便道:“傥系上根,一闻千悟,得大总持。上成佛道、下化众生,大彻大悟者,了无生死,超凡入境,不在佛时亦如同修佛。佛法虽无量无边,但大彻大悟者自可置身佛法之外,此为明心见性,万般如一,是为真悟!”
邝璇对照着《佛门天问》中所写,虽微有出入,但似乎小和尚说的更好,更让她信服。此刻邝璇心中正是惊喜莫名,要知道小和尚昨夜只是听她一字字读了一遍而已。
小和尚答完,才知肚子早已经“咕咕”叫了。他拉着邝璇的手,道:“如今深秋时节,山上没有可吃的东西。要是春夏之交,山上的果子可好吃呢。我现在去城口找卖馒头的王二狗讨几个馒头来,你在这等着我,千万别离开,东厂的人一定在四处寻你。”
邝璇点点头道:“你眼睛看不见,不会有事吧。”
小和尚嬉笑道:“我常常去城里讨东西吃,这路都熟得很,怎么会有事呢?要说眼睛看不见有事,便是不能看见璇姐姐的样子,我想璇姐姐一定很美。”
邝璇脸上抹过一丝红霞,一把推开小和尚,嗔道:“让你笑话我!”小和尚借邝璇一推之力,假装故意滚到山坡之下,直吓得邝璇大惊失色,紧紧闭着眼睛。等到邝璇睁开闭着的眼睛时,小和尚竟朝她做了个鬼脸,迈开欢快的步子下山去了。
小和尚一路摸索进城,来到城门口卖馒头的王二狗处,恳求道:“王二狗,今天再给我几个馒头吧。”
这王二狗平日里面最爱狗眼看人低,之所以曾经给过小和尚几次馒头吃,全是因为小和尚以前将颈子上的坠玉送给了他。
只听王二狗冷笑道:“嘿,你这小乞丐,以为这馒头铺是你家开的,想要就要啊。这次可不行了,快走开!”
小和尚知道再如何恳求恐怕也没有用,自己饿着也没有什么,但想起璇姐姐也是一天没有吃,心中很是着急起来。
正在这时,一辆华丽阔气的马车缓缓从街中经过。马车的遮帘屏风之上绣着佛陀的众生相,车轮车辙边都涂着西域的颜料油彩,很是奇特。从马车外观上看,这马车主人不似中土的人物。
只听马车中一人朗声道:“师兄,刚才我在路上突然想到一结,心中思索良久,依然不明,不知你可能解开我的这个问题?”
马车中另一人笑道:“先师常常在我们这一辈弟子中说起师弟你佛法高深,学究天人,不想竟也有不明白的地方。”
“佛法如同沧海,你我犹是一粟,岂能万事皆明?师兄,你说万法归一,那一归何处呢?”
被唤作“师兄”的那人似乎也被师弟的问题难住了,一时沉寂不言。
小和尚双眼失明,所以听觉比常人就高出了很多。他不经意间听到马车中两人的对话,略略迟疑片刻,便见他拔腿追上马车,在马车外气喘吁吁地道:“世间万法,本是无相。万法归一,终是有一相可寻。这一相若归天地,便可化作为无。正是天地无息,万物无根。”
马车中被唤作“师弟”的那人一听小和尚在车外所说,甚感其所答奥妙无穷,心头更是大为惊异,急忙停下马车,从马车中行了下来。
只见这人圆头大耳,头戴佛帽,耳挂金环,额顶凸起,身形削瘦,眼瞳宛如清潭。他身着达摩祖师的禅服,手拈一串乌黑佛珠,一身气度则令人不敢正视。
他见眼前站着的原来是一个乞丐模样的小孩,更是诧异,当下长宣佛号,唏嘘不已。只见他拉着小和尚的手,欢喜道:“小施主真是大智大慧,一语破机,小僧真是十分佩服,小施主请上车来与小僧细研佛法如何?”
小和尚此刻肚子都饿得叫爹喊娘了,哪里还有心情再去细研佛法,正想拒绝,却听街边传来一声怪笑。
“你这小要饭的,总算露头了,真让老子一阵好找。昨夜和你在一起的女孩现在在哪儿?快说!”
小和尚心头咯噔一声,料想定是东厂的人找来了。但他头脑灵活,便立刻回答那僧人道:“好,我愿意同你上车细研佛法。”
那僧人一喜,只见他右手微抬,小和尚便被他带进车内,而小和尚竟毫无任何感觉,犹若空中漂移一般。
刚才发出怪笑的那人身形臃胖,正是奉命夺取乾坤赤天剑的湘西血尸掌高手秦尖。秦尖见小和尚倏然不见,却是进了马车。他生性怪戾,顿时勃然大怒,单掌遥隔数丈便劈向马车,裹起一道劲风。
这时只见从马车遮帘里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悠悠画了个一圈,一道磅礴真气便依着小圈渐渐缩小成一点。秦尖掌风刚触及这一点,便立即惨叫一声,整个手臂竟垂吊下去。
秦尖脸色已经惨白如纸,他淬炼近二十年的血尸掌不但对对方丝毫无功,而且整个手掌连同手臂的关节骨骼尽被粉碎。
秦尖也不愧是当年纵横黑道的人物,到了此刻,仍咬牙喝道:“车中之人可否报上名来。老子今日栽在你手,他日定要报今日之仇!”
不想车中被唤作“师弟”的那僧人置若罔闻,只拉着小和尚的手,很是亲呢。被唤作“师兄”的却狂笑道:“你这中原蛮子,也还不配知道我们的身份!”
秦尖气结败坏,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马车缓缓离去。马车行到十丈之外,秦尖才听车中传来一语幻声——江湖历来风波恶,西来达摩求本心!
小和尚心中一凛:“难道坐在自己身前的这人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