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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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我们会集在这里,是为了纪念一位善者……”

  不见了记忆中的碧空如洗,西西里的天幕,此刻,一片惨淡与阴霾,牧师的声音在墓园安静的回响,如布道一般,又如同,骤变之前的宁静。

  汶希穿了黑色的衣裳,站在墓碑前,看照片上的老宅并不明亮的光影之下,他的轮廓是出人意料的柔和,或许是因为死亡的缘故,无端镀上了一层安详肃穆的色彩,她在那一刻,微微一笑,明白了自己的父亲,年轻时,是何等的英俊。

  再怎样的看得透,再怎样的天性淡然,那毕竟是她的父亲,血缘,有时候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

  即便他不爱她,可是她的生命是他赋予的,除了爱,他给了她几乎一切存活的必须因素。

  “……死亡并不是终结,他的身躯在尘世得到解脱,精神却永远与我们同在……”

  墓碑前方第一排的位置,只站了轩一人,只有一个背影,辨不出悲喜。

  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来了,齐刷刷一片黑色的衣服,挤满了墓园的各个角落,却并没有半分喧哗,本就凝滞的空间,鸦雀无声,在阴霾的天幕之下,有一种渗透人心的压抑。

  Giulia和Marca与她站在同一排,她们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妹,Giulia是父亲的第一个孩子,而Marca是最小的一个,她们与轩感情如何汶希并不知道,于她而言,却只不过是有血缘的陌生人,连面都难得见上几回。

  她们与她穿同样的黑色衣裳,戴同样的白花,安静默然,没有眼泪。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身旁,跟了晨落,须臾不离。

  “……尘归尘,土归土,灰归灰,上帝保佑你的灵魂天堂,阿门!”

  牧师的祷告结束,最前方的汶轩转身,淡淡环视四周。

  汶希心中一冷,并不是她多想,她太了解他,他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最轻微的举动她都太过熟悉,即便此刻的他神色沉静,安然不动,在常人眼中并无二致,可如何瞒得了她。

  方才那淡淡的一瞥,不带丝毫森冷,却分分明明含着杀意。

  果然,她注意到身旁的晨落不动声色的微微颔首,而幕园四周的保镖井然有序的进行着换岗和巡卢一切都在平静如常的外衣掩饰之下,波澜暗涌。

  Giulia首先上前拥抱了汶轩,他亲吻了她的面颊,然后Giulia站到了他的身后。

  接下来是汶希,下了飞机她便被直接接回了从小生活的小院,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从未来过,只有一层又一层森严的守卫,还有晨落,几乎是无时无刻不在她身爆就连她休息时,他也守在外间。

  因此,算来,这竟然是她重回西西里之后,和轩的第一次见面。

  汶轩看着她的眼底,淡然之下那些隐藏得很好的担忧,他的希希,到底还是在意。

  只是,希希,我看起来竟是这样不堪一击吗?

  他在心内微微一笑,伸手搂过她的肩,轻而凉的吻落在她脸颊,然后放开,把手递给迎上前来的Marca。

  汶希安静的走到他身后,在Giulia身边站好,看他亲吻完Marca,又一一拥抱家族中的叔伯,将手递给无数的人,由着他们亲吻行礼。

  那些人,汶希并不认识,却都是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意大利甚至整个世界的电视报纸上他们是常客,这其中,还不包括政界的高层,这样的公开场合他们若是出席,无疑昭告天下自己和黑手党有千丝万屡的联系。

  可是,汶希想起这些日子以来晨落手里看不完的致意名单,以及家族大门络绎不绝的车队,心内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节哀顺变。”

  人们吻着轩的手,说着这样例行公事一般的话语。

  他们称他——“Godfather"。

  长长的仪式终于完结,汶轩率先往墓园门外走去,他身旁跟着Cozzi家族的当家人,他与他一面并肩走着,一面谈笑自若。

  而墓园的周围,黑衣的保镖神色冷峻,紧张的气氛越发的明显,一触即发。

  汶希低低的用中文问身旁的晨落:“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将要发生什么?”

  晨落轻笑,同样用中文答她:“五大家族的领袖齐聚于此,你猜会发生什么——不过是有人离开,有人却必须永远留下,如是而已。”

  汶希的视线一直落在最前方那个卓绝闲适的背影之上,却不再言语。

  晨落微笑着把目光停留在与她相同的地方:“到了此刻,我反倒不担心了。世人眼中看见的是Tencati家族内外交困,岌岌可危,你父亲的死必然会导致它的分崩离析。而我却看到了一个全新时代的到来,这个时代只属于一个人。聂汶轩,这个名字会成为世人永难企及的神话。”

  离开了墓园,汶轩已经和Cozzi家族的人乘车离开,晨落与汶希乘同一辆车,他帮她打开车门,待她坐好,正要跟着上去,一个手下走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晨落的神色不变,却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汶希,然后淡淡开口:“我会处理,先看好他,不要妄动。”

  上车,陪汶希回到小院,她进去换衣服去了,他看了一眼怀表,下午一点。

  这个时间她通常都会留在房间画画,不会再出来,于是他照例开始在外间通过电话,处理一连串的事件,进行一系列的安排和部署。

  第一声声响起,他看向窗外,微微一笑。

  一个时代的终结,另一个时代的开始,一切已经无可避免。

  他拨了个电话给汶轩:“刚才收到回报,和计划一样,DarioCozzi已经中,当场毙命,Cozzi家族的其他人也全部解决了,罗马和翡冷翠那爆有Morsut家族的合作,Cozzi家族的势力已经得到控制。”

  汶轩在电话那边淡淡开口:“我知道,我正要和Morsut家族的人见面。”

  其实谈些什么已经无关紧要,大局已定。

  快要挂电话的时候,汶轩淡淡问了一句:“你那边听得到声吗?”

  晨落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很清楚,不过汶希一句都没问,她一直在她房里。”

  经汶轩这一提,晨落倒是想起了之前在墓园得到的消息,对着话筒开口道:“何一远,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乌里扬诺夫兵工厂的实习生,也就是希希带回来图纸的构思湛”

  “对,就是他。他今天来西西里找汶希,被门卫拦下,现在关在地窖。我想,该怎么处理,还是问一下你的意思。”

  “多事之秋,我不希望有任何意外和干扰——明白?”

  “是。”

  晨落挂了电话,抬眼,却看见了对面的汶希,换了件白色的衣裳,倚在门爆淡淡看他。

  晨落起身,微笑着迎了上前:“画好了?”

  汶希不答反问:“你打算怎么做?”

  晨落知道她已经听到,也不装不懂,微笑着开口:“我会处理,你不用费神。”

  汶希看着他良久,微微一笑:“若是我晚几个时辰知道,自然不会再白费力气,但是,现在,我要救他。”

  晨落一怔,饶是知道她是怎样的女子,此刻,还是微微的吃了一惊,她竟然一眼便看出他们是存了杀心。

  “你不用太惊讶,何一远即便不和我扯上关系,以他的才学,既然不能为你们所用,那断然是不会留他太久的。现在,不过是他自己撞到口上而已。”汶希淡淡开口:“更何况,现在这样的非常时期,轩是绝不会容许出现任何差池的,即便办法很多,不过最简单最有效的,始终是开,一了百了,不是吗?”

  晨落轻轻一叹:“既然你都清楚,那就不该拦我。”

  “若是别人——再退一步讲,若他真的能给你们造成威胁,我绝不拦你。可是现在,我做不到。是我硬要介入他的生活,已经打破了他原有的平静安宁,现在,不可能再眼看着他又是为了来找我,枉送性命。”

  清淡的话语未完,她已经转身往门外走去。

  晨落上前拦住她:“你去哪里?”

  “你自然知道,用不着再明知故问。”

  “汶轩现在正同Morsut家族的人见面,连电话都不会接,更不可能见你。”

  汶希停住脚步,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所以我该在这里等着,直到你们杀了他?”

  “汶希……”

  他的话未完,已被汶希打断:“晨落,我们都太了解彼此,我知道你是什么都不管的,所在乎的,只有他一个人的意愿而已。而你,也该知道我的,所以,不用再费心阻止或者拖延。我现在去见他,在这之前,至少,我要何一远毫发无伤,晨落。”

  汶希不再理会晨落,直接往主宅议事堂走去,却连堂前的庭院都未能进到,黑衣的保镖神情恭敬却面无表情的拦住了她。

  “,轩少爷吩咐过,任何人不得。”

  她连理都不理,直接往堂内走。

  “!”

  保镖自然是认识聂汶希的,知道她是Tencati家族的,是聂汶轩的亲生妹妹。

  可是,他们这些人,所听命的,却只有聂汶轩一人,为了他一句话,连命都可以不要,更何况只是拦一个人。

  汶希进退不得,心内略略焦虑,她并没有把握晨落是不是真会等待,别说毫发无伤,她连何一远的命是不是来得及保住都没把握。

  稍一沉吟,她扬手拿出方才出门时藏在身上的短匕首,心内的情绪半分也没有显在面上,她对着一众保镖微微一笑,然后毫不迟疑的将匕首刺向自己的左肩,霎时,血流如注。

  她启唇轻笑:“让不让?”

  一行保镖全然变色,慌乱的抢上前想要夺下她的刀,然后替她包扎。可是,却仍没有半分想要放行的迹象。

  他们都知道聂汶轩的行事,一句话,由非变是,由是变非,更何况是亲自交代过的任务。

  他们也都见过他对待Giulia和Marca的态度,温和之下,却并不亲厚,他给她们最好的生活条件,满足她们的一切要求,却是断然容不得她们插手家族事务的。

  眼前这一个,虽说是他的亲生妹妹,两人在一起的机会却是更少,屈指可数。

  因此,拼着被告状和责骂的后果,也没有一个人动放行的念头。

  汶希见状,也不恼,一闭眼拔出匕首,面上的笑意却是更甚:“我保证,如果我刺下第二刀,你们都会没命。”

  几个保镖想要上前,却又怕激得她更过激的行动,刀在她手上,他们不敢妄动分毫。

  只能看着她笑影魅惑,青葱玉指紧紧握着滴血的匕首,肩上的伤口染红了纯白的衣裳,近乎妖异的美丽,撼人心魄。

  “汶希!”晨落急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快松手,跟我回去包扎。”

  她对着他微微一笑:“正好,你来了,是让我进去,还是让我再刺一刀?”

  他看着她笑意之下,眼底的决绝,默然半晌,终是让保镖放行。

  晨落,保镖自然是知道的,却还是一时踌躇,没有动作。

  晨落也不愿为难他们,直接开口道:“让她进去,我会负责。”

  汶希做了个深呼吸,稳住左肩火烧一样的疼痛,举步向前。

  晨落一直陪着她到主议事厅,轻轻的之后,为她拉开了门。

  门重又合上,汶希的眼睛只看着长桌对面的兄长,他淡淡看了她一眼,然后对着对面的金发男子微笑,用意大利语开口道:“家父才过世,家族内部诸多事务尚且混乱,这般没有规矩,让你见笑了。”

  那男子自然是微笑着与他客套,汶希却是无心去听,她只是直接走到汶轩身爆缓缓跪坐下来,握住他放在膝上的左手,然后抬眸看他,并不言语。

  他看着她,用意大利语淡笑开口:“出去。”

  她轻轻,用中文轻道:“你答应我,放过何一远。”

  他唇边带笑,移开视虾“单凭你这句话,他就得死——好了,出去,我不说第三遍。”

  汶希依旧固执的不肯动作,抬眼看他,他的神情半分未变,唇角也依然带笑,可是身上的森冷气息却是越来越甚。

  声,恰此时又再响起,这次进来的是晨落。

  汶轩冷声开口:“这里似乎不是任人进出的地方。”

  晨落自是知道他怒意的来源,心内一叹,也不在意,微微向对座的人致意之后,直接走到他们兄妹面前,将手中的纸递给了汶轩。

  他用中文开口:“何一远交给看守的,他说,让你看过之后再决定他的生死。”

  汶轩打开对折着的纸张,淡淡扫去,只有薄薄的一页。

  汶希只看得到白色的背面,并猜不到其中的内容,眼见着汶轩依旧带着惯有的凉薄笑意,漫不经心的将纸张重又折上,再打开,再折上,然后缓缓捏皱成团,握于手中。

  “轩……”她喊他的名字。

  而他终于低头看她,眼底凉薄:“两个时辰之后,若是我还见得到你肩上的伤,每一滴血,我都要他用百倍的代价来还。”

  这是他自她进来后说的第一句中文,语气轻柔。

  她看见他幽黑眼底的冰寒森冷,却知道何一远暂时是安全的。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他已经径直转开眼光:“现在,先出去。”

  汶希没再多说什么,松了他的手,起身,随晨落一起离开。

  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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