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开车撞了颜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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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2003年开始,我便不再开车了,洛杉矶——搭地铁、抢出租,巴黎——挤地铁、等公交。

  但与他相遇,却是因我驾车出的一个算不上事故的事故。

  2002年夏天,高一刚期末考试完,我们就举家迁到了洛杉矶,一切收拾妥当后佐伊跟我就开始逛二手车店,逛了半个月,最后犹犹豫豫来来回回买了一辆二手浅绿色的甲壳虫,佐伊觉得车虽然小了点旧了点,起码是敞篷的。

  米歇尔因觉得进新学校,何况是所私立中学,想给亲爱的继女和养女买辆新车免得被同学鄙视什么的,但我俩从小就读米歇尔写的小说中不分贵*不分国籍不分信仰不分年龄甚至不分性别的爱情,深深向往,所以均认为开始还是低调行事,比较容易交到真正的朋友,米歇尔觉得甚为有理,便随我们自己去买了。

  彼时洛杉矶的交通虽不如现在堵得厉害,但有时上下班高峰也是磨蹭得很。在北京时佐伊是全年级唯一一个的外国人(我虽也是外籍人士但那时同学都说美籍华人不算外国人),她又是天生的黄发碧眼,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张扬洒落惯了的,我记得刚到洛杉矶时佐伊总喜欢堵车的时候在副驾驶上站起来,一甩风中飘扬的红发朝前面的车大喊,“你丫能不能快点!”她讲的是中文,标准的京片子,我总是一脸无奈,“怎么喊中文,人家又听不懂。”佐伊也会翻一个白眼,“就怕他们听懂了,万一下车来揍我怎么办。”

  我想了想丫用英语怎么说,应该是四个字母的f开头的单词,然后深表赞同,这个翻译成英文是有挨揍的风险。

  说出事故的那天是开学的第二个周。校门坐北朝南,停车场在校门的东侧,因为有些迟到,停车场差不多满了,我换了一档一排一排地找车位,佐伊却漫不经心对着后视镜涂唇彩。

  很多人说,最美不过洛杉矶的阳光。我同意也不同意,美丽,却不是唯一,那样的美丽,我曾经端着咖啡杯站在巴黎第七区一个公寓的阳台上见过,是在夏季的夜里九点钟。那样的美丽,在蒙特利尔参加某人天主教式婚礼时也见过,是透过陆离的彩绘玻璃窗,光芒如缕缕金丝般璀璨,明媚,却不似洛杉矶的耀眼。

  在这刺眼的朝阳中,我眯着眼睛左顾右盼,待发现前方有人刹车已经来不及,车停的时候人已经没影儿了,我祈祷着不要出事不要出事解开安全带待要下车,一个身着蓝色T恤的男生却已站起身来摇了摇手说:“没事儿的。”我这才松了口气,待要道歉才发现他竟是满脸笑意,最后竟指着佐伊笑弯了腰。

  佐伊一脸诧异,“你有什么毛病啊,差点被撞还这么乐!”我却想真不愧是四季阳光满溢的加利福尼亚,孕育的竟都是向日葵这般灿烂乐观的男子,边想边顺着男生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愣,然后扑哧一声,差点喷了,原来刚才刹车的时候佐伊唇彩没拿稳,一条亮晶晶水润润的红线竟从嘴角画到了脸颊。

  看旁边对面俩人一个笑得花枝乱颤一个笑得东倒西歪,佐伊才意识到问题的所在,照了照后视镜,赶紧捂着脸拿了包下车直奔洗手间整理形象去了。

  我好不容易收住了笑看向那男生,看清楚他的长相后竟略微呆了一呆,我瞬间在脑海中想了无数个中文形容词加英文形容词外加成语诗词,竟不知如何形容。

  他弯腰提起了掉在地上的背包,朝我摆了摆手然后顺着车身大步走了,嘴角却还带着笑意。这长相在我认识的人里能排前三了,我想。

  下午最后一节课我上的是数学,不过不是高二的课,却是随着senior一起上第五册的数学,刚开学我用了一节课就把第三册课本从头翻到了尾,感觉太简单了,就申请进了高级班,学校并未拖沓,很快接受了申请。佐伊跟我水平差不多的,她却没有申请,她乐得多了一节可以安心并理直气壮走神的课。

  我低头看地图找到3号楼的教室,课间通常所有人都是急切匆忙的,一路上我肩膀重重碰到了四五个人,美国人到底身强体壮,进教室坐下后,肩膀感觉到隐隐的疼,拿出课本,抬头开始打量起各位前辈们。

  很快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前辈,有一个男生上周跟我一起上过英文课,生物课上也见过,好像化学课上也见过,我对新同学们都没有什么印象,因为总是跟佐伊同进同出,跟其他人还未来得及深入交流,叫不出几个人的名字。对这位同学印象深刻是因为他总是举手提问并且提醒老师留作业,其他人告诉我他的外号叫“赫敏”,我认为甚是贴切。那位“赫敏”坐在我前排。

  这时我看到第二次见到了他,那位被我撞到的蓝衣帅哥。他右肩挂着双肩包跟几个男生说笑着进了教室,扫视了一圈然后坐到了我右排后方的位子上,我没想到会跟他修了同一门课,便有些愣愣地看着他。他坐下,拿出课本,似乎感觉到什么,抬起头,正对上我的目光,我盯着人看被人发现自然有些尴尬,然后想着早上没有道歉,便走了过去。

  “今天早上的事情真是对不起,你没受伤吧?”我问。

  他愣了愣,突然恍然大悟,笑着说:“你就是早上开车的人吧,我没事儿的,倒是坐副驾驶上那个女生不知道怎么样。”

  “她也很好。”

  我俩估计同时想起了佐伊当时的样子,都笑出了声,他眼睛笑起来仿佛发着亮,我有些形容不出他眼睛的颜色,虽然乍看是蓝色的,却不同于佐伊的湛蓝,有点发灰,又有些发绿。确实长得很好看,我想。

  “我叫LoganMuller。”他微笑说。

  “AlexandraLu。”我回报一个微笑。

  后来再后来的很多年,不管是颠簸的旅途,还是躺在异乡陌生板床失眠的夜里,我总会想起那天,跟罗根的很多回忆都是甜蜜且温暖的,唯有那一天,记忆却仿佛沾了些许的苦涩,那是我俩相遇的第一天,也是后来一切一切的开始。

  年少时的我总是固执地认为自己的人生中只会有两个最爱的人,佐伊和米歇尔,在我十七岁的晚夏,在我来到洛杉矶的第51天,却遇到了他,后来我对着陆大厨的照片,轻轻的说:“爸爸,我找到第三个了。”那时傻傻以为三会变成四变成五然后变成未来,却没想到三也有可能变成二然后变成一然后变成回忆。

  我不知道如果可以穿越回那一天我会不会主动过去跟他说话,但是我知道我肯定会赶紧换位子,离“赫敏”远一点。整节课他频频举手,全班人对此非常反感,如果人的眼睛真能放箭的话,估计“赫敏”早成闪亮亮的刺猬了,甚至我感觉肯定有一两支箭在他摇头晃脑之际擦过他的耳旁直射向了我,眼睛若真能放箭,估计我还没等到下课就能看见爸爸加陆家各位列祖列宗了,顺便还能问问陆大厨到底是哪个不负责任的生了我。

  “确实配得上‘赫敏’这个名字。”我不小心嘟囔出了声,然后就后悔了,希望他没听见,但确实好像没听见,这位同学听课甚是认真。

  “今天就这样了,下课。罗根,你跟我来一下。”

  罗根收拾起背包追上沃夫先生跟着他走了,经过我的时候还笑着跟我说了声明天见,我感觉我脸红了,暗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的!

  手机里有一条短信,是佐伊发的,“被留堂了,罚打扫洗手间,等我半个小时。”这孩子来的第二个周就闯祸,也算是个人才。

  挎了包刚要走出教室就被“赫敏”叫住了。

  “我不叫赫敏,我叫杰森?布朗。”他有些一板一眼地说。

  完了完了,真被他听到了,这孩子真是眼光六路耳听八方。

  “你听到了?真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叫Alex,很高兴认识你。”我很谄媚地笑着然后谄媚地伸出了手。

  他竟没有理我,冷着脸拿起包转身出了教室。我赶紧缩回伸在半空的手,还好大家都走了,不然看到我被全校最鄙视的人鄙视了,估计我很快就会名声大震,这个名声可不是褒义词。

  停车场的车七七八八都开走了,剩了四五辆零零落落停着,我拿了一张纸垫在车前盖上,然后爬上去坐着,边荡着腿边等佐伊,脚尖轻微滑过地面,白布鞋上沾了点点的灰。

  使劲抬起脚拍拍土,再抬头看到罗根远远走了过来,他身材不错,穿T恤都这么有型,个子也很高,大概有一米九了,我猜。

  “沃夫先生找你有什么事儿吗?”我问。

  “上周测验睡着了,交了白卷。”他笑得随和,好像在说很不值得一提的事儿。

  “……”

  “你还不回家吗?”他接着问。

  “等人。”我说。

  “那我先走了。”罗根朝我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走向右边隔一个停车位的一辆宝马Z4。我不好意思再一直盯着他看,便把眼光转向了别处,耳边却等待着听他打开车门的声音转弯的声音然后绝尘而去的声音,不知为何自己看到他有些局促不安,便盼望着他快点走。

  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发动车的声音,心想果然是好车好车,静音效果做得这么好。

  其实是车坏了。

  罗根走下车打开车前盖,看了看,然后拿出手机打电话,跟他隔着不是很远,我听见好像是叫了一辆拖车。

  然后又开始拨了一个号码,估计是找人来接他吧。

  我不知道当时的勇气哪里来的,花痴常有惊人之举,我现在赞同了。

  “我送你回家吧。”我跳下车,面朝他站着。

  我很快后悔了。

  罗根在副驾驶上指挥着我左转右转,不熟悉路况加驾驶技术烂再加帅哥一枚坐我身边,我紧张得要死,想直行却开到左转弯车道,过红绿灯熄火,加速换三档结果换到了五档……

  我不知道罗根心里是不是也后悔了,不过他脸上倒是一直挂着阳光般并无嘲弄意味的微笑,轻声纠正我的错误。

  “你只有十六岁吗?十六岁就能上高三数学了?”他转头问我,像一个大哥哥跟一个小妹妹说话,语气暖暖的。美国人一般都是十六岁就拿驾照,这位同学看我技术实在烂,估计把我当成刚领证的了。

  “我十七了,”我说,“去年拿了驾照一直没开,最近刚买的车。”驾照是去年暑假在纽约长岛考的,彼时还是住在北京的,但米歇尔的哥哥在长岛有一栋别墅,他俩感情很好,所以米歇尔每年暑假都带我跟佐伊去消暑,也是怕我俩的英文生疏了。

  “刚开的时候都会这样的,练练就好了。”他说。

  我随便应了一声。俩人都沉默了,这样的沉默估计彼此都有些些许的尴尬,我用了十秒在脑中想话题,最后想到美国人喜欢讨论天气的,便轻轻向右瞥了一眼刚要说今天天气不错,他眼角一挑也看向我,话茬吐到*又被羞赧强压了下去,鄙人脸又红了。

  “你刚来洛杉矶,是哪里人?”他问。

  我平生最讨厌被人问我这个问题,陆大厨是新加坡人,我又从来没去过,温哥华呆了六年,北京十一年,想半天,还是说出生地吧。

  “温哥华。”

  “哦,那你经常坐轮渡吗?”他问。

  我想半天,才回答:“几次吧。”

  其实我只记得一次,那天我们站在甲板上,米歇尔抱着我,我看着远方的落日,阳光洒在海面上亮晶晶的,落在脸上有些刺眼,照在港口却将阴冷的温哥华衬得暖暖的。

  我跟罗根聊了没有多少就到他家了,他家是一栋很漂亮的别墅,越过大门远远地能看到绿树掩映下楼房尖尖的红棕色房顶,我想如果我住这样的大房子肯定要把泳池拆了换个池塘,再挖一个池塘,一个种荷花一个养睡莲。

  我们以前在温哥华也有个很大的院子,种满了白玫瑰黄玫瑰,那时我跟米歇尔、陆大厨一家三口,闲时就一起蹲着给花儿捉虫。

  院子里有棵大杉树,我四岁时陆大厨想给我造个treehouse,买了木材敲敲打打半个月,辛辛勤勤树屋初见形状,却被邻居投诉,说是挡了阳光挡了视线。好不容易跟那人协商好,陆大厨却在一个雪天因车祸离开了我,没来得及告诉我我的亲生母亲是谁,没来得及与我比赛谁爬上树屋更快,没兑现开一间以我名字命名餐厅的承诺,没兑现与米歇尔“与子携老”的誓言。

  他说这誓言时,三岁的我穿着白色的蓬蓬公主裙,抱着捧花,抬头看美丽的新娘米歇尔,大声喊“妈妈,妈妈……”伴郎给我使了好几个眼色让我闭嘴,他怎么懂得,我当时仿佛得了全世界般的开心,那是我有生之年第一次真正喊出这个称呼,从那天起,我不必再一遍遍问爸爸:“为什么大家都有妈妈,为什么我没有?”

  一直到我六岁时米歇尔收养了佐伊,我们迁去北京,那个treehouse还是处于无屋顶的状态,陆大厨精心选买的柚木原木板,从此再没了遮风挡雨的依靠。

  再后来在北京呆了多年都是住的高楼,有些习惯了站在玻璃窗前俯瞰城市的夜景,我跟佐伊又都认为公寓便于打理,不用费神修剪草坪清理泳池。所以米歇尔就花一百万美元在西好莱坞买了一层二百平的公寓。最近几年米歇尔的书版权挣了不少钱,改编成电影的也拿了不少分红,这样的房子也是供得起的。

  “进来喝杯咖啡吧。”停下车他邀请我,我看得出他眼睛里的诚意,在他面前就如此局促不安了,进了他家我估计连话都不会说了。我赶忙说:“我妈妈今天叮嘱我早些回去……”感觉脸又慢慢烫了起来。

  “那好吧,今天太感谢你了。”然后他下了车,站在路旁,我方向盘往左打死,心想不要熄火不要熄火,还好最后没有丢人,车掉过头慢慢加速,等走远了我看看后视镜,还能看到一个身材颀长,隐隐约约蓝衣棕发的少年把书包用一只手甩在右肩上,身姿挺拔地站着,面朝我离开的方向。有礼貌的好青年,我想,心里满满的甜甜的。

  但没过三分钟甜就变成了苦,本小姐我迷路了!迷路并不意外,本来我就是个newer,只熟悉从家到学校的一条路而已。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中文真经典。

  没办法只好拦了出租车前面带路,我后面开车跟着,等到我家楼前才发现,我家离他家也只有十分钟路,这出租钱浪费的……

  刚进门就被佐伊吼了。

  “你丫跑哪里去了,擦完洗手间到处找你找不到,最后打车回来的,真是白白浪费了一次出租钱。”

  岂止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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