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三话 苦海无涯 ̄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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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顿免钱饭,屈戎玉、君弃剑回到杭州城中买了马,之後立即出城,朝南

  行去。

  在水上时,水哗啦哗啦的流;现在,蹄的达的达的响。

  走了几里路後,屈戎玉在後看著君弃剑的背影,也感觉得到他若有所思,明

  明知道打断别人的思考是不礼貌的行为,但实在沈默得难过,决定没话也要找话

  说,喊道:「喂!我问你个问题行不行?」

  君弃剑并无回头,只用左手拨动悬在腰带上的酒葫芦。

  那意思是说:问吧,就当我还你酒资。

  屈戎玉见了,即问道:「你有没有杀过人?」

  这问题显然让君弃剑微怔,但也很快就答道:「广义来说,有。」

  屈戎玉疑道:「杀人还分广不广?」

  君弃剑道:「你认为,孙膑、苏秦、乃至曹植,他们杀过人吗?」

  这反问让屈戎玉深思了,很快,她便了解了何谓『广义的杀人』。

  孙膑膝残,行动不便、苏秦只有张嘴、曹植只是个诗人,此三人几可评为『

  手无缚鸡之力』,应该都没有杀人的经验。

  但严格来说,孙膑指挥大军、计杀庞涓,难道魏国十万大军不是他杀的吗?

  苏秦挂六国相印、说动六**马起兵攻秦,战中死亡的将士不是他杀的吗?

  曹植与曹丕争储,失败後羽翼遭到翦除,杨修、丁丁不是因他而死的吗?

  若说孙膑、苏秦、曹植未曾杀人,那是不错,他们的确可能没有亲手杀人过

  ;但若说此三人杀过人,那也不错,他们是假他人之手行凶!

  有些是主动的、有些是被动的、有些是自愿的、有些是不愿的,但他们的的

  确确也杀过人!

  君弃剑如此答法,可说完善。

  他本身,没有亲手杀过人。

  但在灵州一役之中,他调动北武林草莽与吐番军兵作战,死人自然不少。这

  等杀法,实与孙膑无异。

  二十二水帮联盟召开『庐山集英会』,起因即是被君弃剑所说服,结果此役

  各帮派均有伤亡。这又等同是苏秦的杀法。

  讲动原定帮与苏杭四帮相信自己,结果造成这五帮的帮主殒命、杭塘帮更是

  全门皆灭。岂不如曹植的处境?

  故,君弃剑的确杀过人,还杀了不少人!

  屈戎玉想通以後,道:「答得狻妙,但我不满意。我要再问一个问题。」

  君弃剑没有出声,只点了点头。

  其实,对君弃剑而言,和屈戎玉交谈是一件还算有意思的事 ̄如果适才那问

  题是王道所问,君弃剑如是回答,说不定还得先行讲解孙膑等人的事迹,那就未

  免太煞风景。

  只不过,屈戎玉太过兵家、且意图不明,君弃剑还是带著戒心,故不出声,

  只以动作回答,显示出他的不甚乐意。

  屈戎玉才不管他乐不乐意,迳又问道:「你觉得最重要的人、事、物,分别

  是什么?」

  「诸葛涵、找到诸葛涵、乾爹送我的鹤氅。」君弃剑答得简洁。

  屈戎玉听了,不禁一声哀嚎,拍马赶上与君弃剑并辔而行,同时叹道:「你

  ……你也未免太无趣了一点吧?」

  君弃剑哂笑道:「会吗?我说一个故事吧,那是以前二爹告诉我的,有点臭

  、又有点长,你听不听?」

  「……听,说吧。」屈戎玉狻为无奈。

  再怎么说,至少也比相对沈默来得好吧?

  「二爹从三岁被父母送进林家堡後,其实他不爱练武,只喜欢念诗习字喝酒

  出游。有次,他跑到扬州去玩时,认识了一个小乞丐,那小乞丐带著二爹到了一

  处大宅去,搭在墙檐上,看到大宅的女主人鞭打她的小丫头。小乞丐看得很火气

  、二爹也狻不忍心,但听说大宅的女主人从前是有名的大盗,他们二人却身手平

  庸,所以也不敢造次。小乞丐和二爹说:那个小丫头的父亲,被徵了去打安禄山

  的兵,战死了,母亲养不起孩子,只好把女儿卖了给大宅作小丫头。」

  君弃剑说到这儿,歇了口气。

  屈戎玉疑道:「就这样?不长啊。」

  君弃剑道:「这只是一小段。先说说你的感想?」

  屈戎玉其实是没有什么感想的,但听了君弃剑问,略作思索後,回道:「你

  该不会是想说,战争害人不浅吧?」

  君弃剑浅笑,并未回答,打开了酒葫芦,将『若水善酿』略一沾唇後,继续

  说起了故事:「接著,二爹在扬州又认识了一个退役老兵,那老兵和二爹说了个

  故事……

  「历史上最乱的时候、乱得最久的世代,莫过於春秋战国、与魏晋南北朝了。尤其是魏晋,三国之间无年不战,从黄巾乱起之後,天下就纷乱了,战得**

  皆荒、十室九空、妻离子散,有田无人耕、有屋无人住!那时的人,不像是人,

  流离失所,找不到一个安定的地方。一个家族往往被活生生的拆得天南地北,想

  袁绍、袁术这等四世三公的大族,也是如此;诸葛瑾为讨荆州,不也差点在其弟

  面前被刘备宰了?一般百姓,又是如何?战场上见了敌兵,一句话也没说便要厮

  杀,後来再去收拾战场,多少人都曾经在对方的头盔、衣甲里,见到对方母亲、

  妻子、儿女为他们缝制的祈运缝布?好巧不巧,对方的母亲、妻子、儿女,居然

  和自己分散的母亲、妻子、儿女名儿一样!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三国之间,都打著一统中原、还诸百姓安泰的口号,可实际上呢?打来打

  去,苦了谁人?真想还百姓安泰,为何三国都在加强军备,徵著百姓去打百姓?

  为何不直接投降,还中原一个统一?你可晓得,为何曹奂在洛阳市街被杀,百姓

  无人哀悼?你可晓得,为何姜维暗计复蜀,蜀**士却不拿起武器?你可晓得,

  为何陆抗遭贬,最难过的人却是羊祜?嘿 ̄嘿嘿 ̄你称孤道寡,便要百姓拚死拚

  活,端地是苦海无涯!你的命是命,百姓的命便不是命了?你名载史册,百姓却

  在杀子弑父!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来?

  「人道诸葛武侯百日易军,大敌当前,也不失信於将兵,在我看来,也不过

  骗得百姓为他打生打死!一个君子,和伪君子,究竟有什么方别?我告诉你,只

  在於演得好或不好、演得彻不彻底!诸葛武侯演得彻底,可有两件事让他全崩了

  盘了!他杀了马谡,名为正军法,其实是开了自裁手足之例,却无人看出!他只

  是用马谡一命,换得自己清誉罢了!若是罪重及斩,马谡是前线指挥,固然该死

  ,他这最高司令官便不该死了?诸葛亮用了『李代桃』这一计,司马昭再将其

  发扬光大,曹奂被傤鰽司马昭连贾充也不杀,只杀了小小一个成济,可谓青出於

  蓝了!诸葛亮死前道魏延有反意,用了个莫须有的罪名遗计杀了魏延,司马师依

  样葫芦,在自己命不长久时也将足不出户的夏侯玄杀了!有人道诸葛亮政治一流

  ,但谋略欠佳,那是他们看反了!魏晋以降数百年的南北朝大乱,便是靠著诸葛

  亮、司马氏一脉相传的诡计造成的!

  「只要一逢乱世,百姓便要受害,那是千古不易的道理。现在好了,平治了

  百多年,也算够了,安禄山造反,也算好事,吓吓那些被安逸宠坏的皇族大臣,

  让人口过多的百姓死一些,也算是节省食粮!」

  君弃剑愈说,表情愈是古怪,一会儿哀戚之极、一会儿破口大骂、一会儿叹

  长惜短、一会儿又击掌叫好!

  屈戎玉听到这儿,又闻君弃剑喉间竟发出阵阵阴笑,再忍不住了,叫道:「

  够了!君弃剑,你醉了!你疯了!」

  君弃剑不笑了,表情转回原先的严肃、淡漠,表示他并没有醉、没有发疯。

  屈戎玉见君弃剑已回复正常,道:「这是什么鸟怪故事?哪有嫌百姓太多,

  死去一些以节省食粮的道理?」

  君弃剑转眼斜睨著屈戎玉,道:「怎会没有?」

  「没有!决计没有!」屈戎玉笃定的说道。

  她自幼好学,可谓学贯古今,三教九流、诸子百家均有涉猎,从未见过有『

  屠百姓以储食粮』的论调!

  是了!怎能有这种论调?荒天下之大谬!

  君弃剑也不答话,只是睨著屈戎玉,睨得她极不舒服!

  屈戎玉微微一愣,愕然道:「你是指……兵家?」

  君弃剑转眼前望,并不回答,反问道:「你听懂这故事了吗?」

  屈戎玉怔了,略作思索後,一时恍然大悟,道:「诸葛涵?!」

  「吐番连年入侵、回纥以劣易利、倭族暗连内贼……」

  「谁是内贼!?」屈戎玉喝道。

  「屈姑娘,你说呢?」君弃剑冷笑一声,迳又言道:「云南居心叵测、云梦

  剑派勾结外族……」

  屈戎玉闻言,柳眉紧蹙、俏脸生寒,一时隐隐罩上了一层杀气。

  「天下,乱了。」君弃剑仰躺鞍上、望著层云,说道:「如果你要杀我,动

  手吧,我不会还手的。」

  屈戎玉的手掌一紧、握了拳头,跟著,又放松了。

  马蹄声,响著,的达、的达。

  襄州.晨府。

  这里的气氛,在庐山集英会结束後,一直很沈重。

  北川球死了、君弃剑也死了,不只是王道、石绯感到无力、哀,便是君聆

  诗也闭门不出。

  这日,晨星将众人招到厅上,来的人不多,仅有王道、石绯、曾遂汴、李九

  儿、尤构率五人,外加一支种牛,牛肉面。

  晨星坐上主位,见了王道与石绯的表情毫无生气,待要骂醒他们,自己也没

  什么心力;若是任其自然,却又看不下去。

  其实,别人来看晨星,也是一样的感觉。

  自庐山集英会後,曾遂汴、李九儿也住进了晨府。

  晨星先请尤构率关上大门,而後让牛肉面往门前一坐,即比任何门栓都来得

  有用。

  晨星扫视厅中一眼,道:「魏灵还没回来?」

  石绯有气无力的答道:「应该还在湘江等著吧……」

  王道冷哼一声,道:「死都死了,救?救个屁?靠***云梦剑派……」

  庐山集英会结束至今,匆匆已然月馀。当时在庐山脚下,屈戎玉放话说能救

  活君弃剑,便将尸体带走了,一个月过去,仍然音讯全无,早已无人怀抱任何希

  望。独有魏灵,一个人傻傻的在湘江等著……

  「这会子……我们还能作什么?」石绯说。

  「混死等吃吧。」王道说。

  「我还没去看过泰山……」石绯说。

  「我也没看过。有兴致,你自己去吧。」王道说。

  「可是你答应过我父……」

  「叶敛死了,什么都不作数了!」

  石绯不出声了、王道也不出声了,晨星、曾遂汴、李九儿、尤构率,全不出

  声了。

  曾遂汴与李九儿想起了钱莹曾说的话……

  叶敛有大才,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在庐山集英会前,确然像是那么一回事。

  但现在,叶敛一死,什么都不作数了,全没了!

  一战之後,灰飞烟灭……

  现在不只是重回原点,庐山一败,不仅君弃剑被天下好赌者骂了个狗血淋头

  、就连王道、石绯也不敢出门,只能躲在晨府里头,藉由丐帮的势力庇护……

  他们现在的处境,不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根本是『不能怎么办』!

  晨星原本将大夥儿找来,是想给他们打气,但场面气氛如此,什么话也都讲

  不出了。

  「置之死地,而後生。」一人自後堂行出,缓缓说道:「若是诸葛兄在,他

  看到现在这种情势,可能会很兴奋吧。」

  虽然不用看,也可以知道出声的人是谁,众人仍不禁投注了目光。

  天赋异才.君聆诗。

  他一身槁素,由於四肢受创,行动狻缓,但神情自若,殊无丧子模样。

  君聆诗究竟是君聆诗,他闭门不出,不仅是调整自己的心情,也是在计量著

  接下来的行动。

  君弃剑已不在了,君聆诗更应该要站出来!

  晨星急忙起身让座,君聆诗亦毫不客气的坐下了。

  「曾遂汴、李九儿,你们劫狱当天的情况,能否再说一次?」君聆诗说道。

  提起此事,王道双眼亮了。

  那一天,是他们生命中至悲至痛的一天,李九儿一想起,即怔怔地流下两行

  清泪;曾遂汴一边安慰李九儿、一边讲述。

  曾遂汴说完以後,君聆诗略作思量,道:「若包围你们的兵士不下百人,那

  便不可能是青城或唐门……」

  晨星也道:「此二派在南武林派谱之中,虽然也算大派,但也无道理也调出

  上百人力……」

  「如果不是『或』,是『与』呢?」王道问道。

  晨星摇头道:「青城创派不过十馀年,全派上下二十馀人而已;唐门是唐氏

  自创门派,全门也不过五、六十人。」

  曾遂汴道:「但也绝无可能是一般兵士!锦官衙役我们清楚得很,没这么不

  怕死!若是蜀中在野帮派,不可能协助崔旰、更不可能对付我们!」

  那么,会是谁呢?众人都将眼光投注到君聆诗身上。

  君聆诗皱紧了眉头。

  众人见了,相顾讶然 ̄连君聆诗都想不出来?还是,对头是个连君聆诗也会

  害怕的角色?

  「我有个答案……」君聆诗沈思许久,肃然道:「但是……我希望这答案会

  是错的。」

  「云南吗?」曾遂汴问道。

  可能是云南,曾遂汴也早就想过。但是与君聆诗一般,他也不希望是云南。

  因为,人人都知道……

  云南不好惹!

  君聆诗向晨星道:「有没有蜀中的地图?」

  晨星颔首,进到书房,很快便取了地图回到厅上;王道早已搬过一张大桌,

  用以摊视地图。

  地图才刚展开,便响起了一串急促的敲门声,门外一人连声嚷道:「晨大哥!开门啊!我是阿事!」

  阿事乃是丐帮中负责传讯的弟子,尤构率听到喊声,便拉著牛肉面闪到一旁

  ,门即开了,阿事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光看他的模样,晨星便知出了大事,且是极大的大事,即凑耳过去,与阿事

  咬起了耳朵。

  一时,只见晨星一脸惊恐,大叫一声:「什么!?」

  晨星难得失态,众人面面相觑。

  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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