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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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时常走在剑尖刀口,总有些缘由让他们拔了不该拔的刀,出了不该出的剑。他们的人生会当凌绝顶,独钓寒江雪。是风流与寂寞并存,看笑傲与惆怅不离,世间最jīng彩的故事就在沧桑侠客洁白的两鬓上。

  jīng彩离不开刺激,要问江湖中最刺激的是那种人,答案只有一个,是杀手。

  不出手则已,出手即取人命的杀手是游走在江湖边缘的异类,是最极端的职业。高行天就是这样的一个异类。人生如浪,他的杀手生涯经历了三个阶段,分别是:神杀,落魄,蚂蚁。

  “神杀手”是高行天杀手生涯的第一个高峰。这个绰号和“神剑手”、“神箭手”、“神锏手”大概是一样的,就是说百杀百中。任何人只要上了高行天的刺杀名单,肯定必死无疑。

  在这段时期,高行天杀过“瀑流山庄”庄主宋吉水,刺过“铁颜峰”的总瓢把子吕如龙,狙击过南疆水路总领事风不免,暗算过“千秋帮”副帮主齐万恩。这些人都极为难杀,只要杀掉任何一个,就可以名动天下,但他们不过是从高行天刀下众多亡魂中随意点取的几人,高行天从不失手,被称作“神杀手”他当之无愧。

  人生总有起伏,现今高行天头上“神杀手”的光环不见,他已沦落成“落魄杀手”。之所以至此,是他在刺杀“大罗教”教主宫无上的时候出了差错。

  那天的潜入、隐藏、暗伏绝无破绽,一切的环节都很完美,可是目标并未上钩,他刀未出鞘,行踪已泄。

  ——消去体味的药剂没有起作用!

  事败,高行天将计划反复推敲,最后确定是这个疏漏导致功败垂成。那一刻,他有一种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杀了假药贩子的冲动。

  如杀了宫无上,高行天可称得上是当时风头最劲的杀手,可以在“杀手通缉令”上跃至第一。

  他失败了,尽管如此,高行天的声望却不降反升,只因他是唯一从宫无上手中逃脱的杀手,行刺宫无上的刺客无数,但都被立诛当场。

  从这以后,高行天沦落了。他杀“明月府”总管田中道杀不死,杀“空言岛”岛主伏来霭亦杀不到,后来他杀“公主岭”的游寇贾轻刀竟也杀不成。一连串的失败后他成了“落魄杀手”。

  这些次高行天杀不了目标,目标也拿他没有办法。好的杀手一定有着优秀的直觉,杀人时这种直觉在起作用,逃亡时这种天xìng会更加敏感。

  但作为一个杀手,杀不到人就是失败。

  许多江湖中人都认为高行天退步了,老了,不再有当初那样锋芒了。

  ——这都不是!

  高行天心中很清楚原因在那,刺杀宫无上失败是他的转折点,他在那次行动中着了宫无上一击。

  宫无上发现有人后,凌空一掌,其独门掌劲“心心相印”破梁穿瓦,擦过潜伏在上的高行天的左肩。

  高行天中此劈空一掌之后,接连吐了三个月的血,半年间更是一运功就心痛yù裂。

  心心相印,不痛怎相印!

  受伤是个秘密,杀手的伤不能告诉任何人,连宫无上也不敢确定是否击伤了屋檐上的杀手。着了这一掌后,高行天功力大减,不复当年勇,在刺杀中连续失手。

  有中间人劝他:“为何不挑个容易点的目标下手?”

  高行天冷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他做杀手是喜欢刺激,喜欢挑战。只有杀掉不可能被杀死的人,高行天才有满足感。让他去杀不起眼的江湖新手,低手,他的自尊心不容许。他在等待自己的伤势好转,高行天相信自己会重回巅峰。

  当下大地回chūn,chūn暖花开,天下一片绿意盎然。高行天在chūn风中感觉自己的功力几近恢复。

  连续失败后,高行天停止了暗杀营生,修养多年。这次他重cāo旧业,以“落魄杀手”的身份接下一单生意——刺杀“无双门”总堂主厉啸兰。

  厉啸兰是什么人?她可是“无双门”的第三号人物,其总堂主的地位仅在门主、副门主之下。“无双门”与“大罗教”在中原西北并为双雄,实力深厚,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名门望族。杀厉啸兰的难度比高行天巅峰时期杀庄吉水、吕如龙、风不免、齐万恩的难度都大,这让高行天心中升起了许久未有的激动。

  ——杀掉厉啸兰将向世人证明我实力犹在!我杀手巅峰的梦也将延续。

  由于高行天名声大不如前,这次刺杀并非他最喜欢的单独行动,接下这一单生意的还有另外五人,这将是一次联合行动。高行天并不知这五人是谁,他们虽然配合这次行动,但是未出手前谁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高行天只晓得这五人也是杀手中的jīng英。

  在这之前,高行天从未和其他人一起行动过。原因有二:

  第一,他不相信同伴。为钱而卖命的人怎么可以相信。第二,他觉得没有必要。一个人可以做的事情为什么要分工?

  高行天并不在乎钱,他在乎的是名望。他不愿听人谈起一件刺杀时是这样说的:“嘿,你知道那个谁吗?他是被某某某和高行天一起杀死的!”

  这种口吻他不要,高行天要别人只能这样谈起。

  ——“吕如龙死了,谁杀的?”“高行天!”

  ——“风不免死了,谁杀的?”“高行天!”

  ——“齐万恩死了,谁杀的?”“高行天!”

  是的,唯有他高行天。

  至于这次暗杀厉啸兰,高行天暗忖算了,只有这东山再起前的一回。

  清晨,还有些雾。一顶紫sè轿子伴着晨光款款行进。

  厉啸兰在轿子中剔着指甲,她的十根指甲象蜗牛的壳一样盘出十个圆来,奇异的很。如果拉伸直了,想必一定很长。她用一根小刀只是打磨着指甲边缘,像是在摩挲着十只盘在指尖的小蛇。

  作为一个女人,厉啸兰能坐上“无双门”总堂主的宝座可谓十分不易。她不年轻,已是年近四十,她也不漂亮,面上全是雀斑,头发卷曲,连身材也是臃肿的。厉啸兰更没有裙带关系,就是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子竟深得“无双门”门主李无忧的赏识,稳坐总堂主之位。

  不是没有人质疑过她,就曾有人在暗地里向李无忧进言:“厉啸兰凭什么长期把持总堂大权?”

  李无忧闻言不语。进言者察言观sè后续道:“属下与她势同水火,难以共存。平常言语间就已生罅隙,恐怕……”进言的人没有说下去,但语外之音已经很明了了。

  李无忧颇有些忧愁的看着这个下属,他道:“你要做什么,我不会干涉。但是你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进言者是早先的总堂主“一笑雄狮”朱尔泰,他见李无忧默许了自己和厉啸兰的争斗,不由心中杀机与喜意并起。

  结果第二天夜里,他就死在厉啸兰手上。朱尔泰在厉啸兰入睡时袭至,结果刚到门外就被厉啸兰“连心神枪”一枪穿额,命丧当场。

  厉啸兰的武器就是十根指甲,号称“连心神枪”,每根指甲可瞬间由卷曲状迸shè成比直,如同长枪疾刺,施展起来快到绝伦,利到封喉。

  自此以后,门内无人再对厉啸兰提出异议。连朱尔泰都被一招毙命,试问谁敢再发出挑战?也自此才有人注意到,厉啸兰在诸次出手中全是一击必杀,不问强弱。她的十根指甲简直是阎王爷发的请柬,没有请不到的主。

  高行天每次在杀人之前都要把目标的信息搜集清楚,他在探察厉啸兰的底细时既是刺激又是紧张。如果能杀掉厉啸兰,他想就等于自己重回巅峰,不,甚至还是超越。

  厉啸兰已经来了,而高行天也埋伏妥当。他从极为细小的孔眼里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无疑那顶紫sè的轿子就是今天的目标。根据线报,厉啸兰必定会经过前方的木桥,来到自己隐藏的古道旁。

  ——不管其他人藏在哪里,什么时候出手,我一定要她死在我手上!那一击是我的!

  高行天全身上下做了最jīng细的准备,他不会再容许自己失败。此次暗杀厉啸兰的五人心态彷佛,虽在暗杀当天知道了有谁参加,但没有任何两人之间打过招呼。他们即使在埋伏的时候见到了,也互相默不作声。

  杀手是孤独的,他们之间不需要言语沟通。优秀的杀手都习惯了等待,只有能耐的住寂寞的人才能做个好杀手。

  一开始高行天也并不习惯,直到后来忍耐的久了,他才体会到这种隐秘生活的快感。

  你是一种传说,你是一种象征。没有人知道你是谁,没有人知道你下一个会杀谁。但,只要你继续刺杀,他们就知道你的存在。

  不存在,又无所不在,这就是顶级的杀手。在酒楼、茶社、青楼、赌场里每个人都在提及你、寻找你,而你却正在他的身边,喝着和他一样的酒,品着同样的茶,甚至还睡过同一个女人,互相之间赢输过银子。那是高行天身为“神杀手”时最愉悦的体会。

  高行天盯着逐渐靠近的轿子,开始调节自己的呼吸。天气是有节奏的,风起云涌就是一种节奏。大地也是有节奏的,湿热冷硬就是一种节奏。一个好的杀手会把自己融入到这种节奏中去,从而隐匿自身,杀敌于不备之中。

  厉啸兰的四个轿夫臂上筋肉贲起,脚步沉稳,眼睛里透着jīng芒,就这四个轿夫也是一时的好手。他们扛着紫sè的轿子四平八稳的上了木桥。

  木桥长约十丈,横架长河。两岸古树苍郁,小径边上野花盛开,枝叶上还带着点点朝露,微薄的雾气似是在呵护着它们。

  行人很少,只有一个老妪正蹒跚的走在桥上,她听到后面“嘎吱嘎吱”的响动急忙回头,一见耀武扬威的轿子就吓了一跳,老妪忙紧赶几步到了桥头。

  几个轿夫看到慌张的老妪面带不屑之sè。

  老妪摸摸胸口长吁了一口气,她回头看着桥心的轿子叹道:“要走得慢,非被撞到河里不可。”这老妪嗓音暗哑,但隔着远的高行天却字字听得清楚。

  高行天知道暗杀开始了。找他接头的就是这个老妪。而老妪的话就是刺杀发动的暗号。

  果不其然,老妪话一出口,变化顿起,桥塌了!长桥中断,两分的桥体如无力残臂砸入水中。

  有杀手潜在河中,他事前布好手段,一发动就先弄断了桥。河心骤然升起一张大网,这网绿莹莹的,在雾气之中还显得亮晶晶的,网丝恐怕既淬着毒又极其锋利。杀手的大网在河水中一张,像是盛开的毒荷,要将落下的生命全部绞杀。

  桥塌,轿坠,请君入网。

  紧急关头,厉啸兰在轿中却无声无息,她对属下没有指令,也不出轿,突然地遇袭彷佛只是路途中一个颠簸。

  倾覆之中四名轿夫齐声大喝,振臂一挥,轿子被高高的抛了起来。轿夫们早有牺牲的准备,他们家人的xìng命都在别人手中,他们身为死士没有别的选择,轿夫的生命早已提前给了主人。轿夫,车夫,以及随身的童子丫鬟,他们是主人最贴心的人,他们也必须是最忠诚的人,这类人在危机关头的举动影响着主人的生死。

  四名轿夫坠入锋利毒网,毒网急收裹住四名轿夫沉入水中。河水瞬间现出缕缕殷红,而紫sè的轿子仍在飞行,它旋转着飞向对岸。但不等轿子落地,有两蓬暗器已呼啸轰至。

  先是河中再是空中,截杀的手段不断。老妪在桥头看得双眉紧蹙,她暗想:厉啸兰,河中逼不出你,现在于半空中面对着暗器,你还能稳坐轿中?

  厉啸兰不出。轿子在半空中竟越转越快,瞬间就扇起了狂风。轿子简直像是被用飓风做的鞭子狠命抽击了一般,疯狂的旋转。许多暗器不及袭至已被刮偏,挨上轿子的也被弹飞。轿子穿越过漫天暗器,稳稳的落在林间。

  晨光漫漫,鸟儿啾啾。暗袭来得猛中断的也突兀,一时的沉默,轿中人悠悠道:“有几人,都出来吧。还有那婆婆,你老人家不来露一手吗?莫非是怕离得近了,我会认出你来,鸠霉婆?”

  老妪面sè铁青并不答话,一双老眼直盯着轿子,听得声音轿中人确是厉啸兰无疑。

  这时河中的杀手已经上了岸,渔网已不知被他收到何处,他只单手握着一柄短剑。杀手还很年轻,二十三四岁的年纪,年轻人的衣裳被水浸湿,显露出猎豹一样jīng壮的体格,他眯着双眼,黑亮的眉毛上挂着水珠,薄薄的嘴唇带着笑意。

  高行天不认识这个人,他想自己叱咤风云的时候这小子还没入行呢,不过看这年轻人的身手却很不一般,他不费力的杀死四名轿夫,巧妙地河中断桥,手法很是高超。

  年轻杀手从老妪跟前经过,埋怨道:“婆婆,事前不是说没有轿子吗?”

  老妪沉声道:“有没有轿子重要吗?”

  “没有轿子,她已经死了。”年轻人回头道:“如果下次不提供准确的线报,我不会再接手了,即使是您安排的生意。”

  “先把这次做完,如果杀不死她,我们都没有下次了。”

  “好嘞,好嘞。要不是还有同伴,我已经逃了,这次杀的可是妖怪啊。”

  “小伙子你说谁是妖怪?”厉啸兰的语音从远处幽幽传来,“不了解恐怖为何物,就不要随便说谁是妖怪,抑或你已想死在这里?”

  年轻人隔远道:“你躲在轿子里面,又怎么能杀死我呢?”

  厉啸兰嗤笑一声,道:“我知道这里埋伏着多个杀手,你想引我下轿好施暗算,看来我落在这个地点让你们很难下手啊。”

  年轻人哂笑道:“江湖传言‘李无忧不出现,厉啸兰不出手’,今rì亲见果真如此。厉啸兰,你一直缩在轿子里莫非在等李门主来救你?”

  轿中人略一沉默,叹道:“无知鼠辈,留了退路你不走,非要寻死,也罢。”言毕,厉啸兰用一只手拨开了轿帘,这是每根指尖都像是盘着小蛇的手。

  年轻人看到这只手也显得紧张起来。这十根指甲是他至今遇到最恐怖的兵器,“连心神枪”,不问强弱,一击必杀。

  ——自己能不能躲得过?

  ——不过在这之前,那人为何还不出手!

  年轻人知道厉啸兰的位置离一个杀手埋伏的地点不远,只要她出轿行走即会被攻击。厉啸兰下了轿。年轻人心中却在默默算着厉啸兰的脚步,一、二、三,机会来了!

  厉啸兰一只绣鞋抬起还未落地,瞬间有一根长枪从地底应声刺出。

  这是个埋伏在地底的杀手,他按照厉啸兰会经过的路径挖了地道。厉啸兰的轿子被抛弃落得稍微靠内,他潜伏在地下够不着。当厉啸兰下轿后就进入他的攻击范围。

  从年轻人的角度看,厉啸兰整个人都被这一枪扎了起来,必死无疑。但年轻人的脸sè却变得更加yīn沉,眉头紧蹙,因为没有见血!

  地底一枪并未得手,甚至连伤到厉啸兰都不能,这一枪被厉啸兰夹在腋下动弹不得。

  显然其他的杀手们也发觉了异状,此时从树上瞬息跃下两个人来。两个人,两把剑,一人右手剑,一人是手剑。虽然两人都蒙着面,但年轻人知道他们的面貌是一摸一样的,几乎像是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

  他们是“孪生杀手”,哥哥叫朴苍东,弟弟叫朴苍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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