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蚁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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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芯带着滚油,急坠而不灭,这一星火正滴在高行天的背上。

  这是打破对峙僵局的一滴星火,只要高行天因灼痛出现一丝破绽,瘦子的剑光就会乘虚而入。

  星火并未燎原,剑光还在压抑。

  瘦子却没有出手,他暗叹:眼前的对手竟没有痛感?

  这一滴滚烫的星火像是一滴吉雨砸在了燥土上,对手的后背都发出了尘土一般的焦气,但眼前人却没有露出破绽,反而战意骤升。

  ——这人竟把痛化成了怒,再把怒提炼成了杀气。

  瘦子不能出手,扛刀在肩的对手似乎已经抛离了痛感,化成一座战神把一切有利不利的因素都吸收了。

  一滴星火刚落,油灯不知怎地,内里一膨,竟又落下了五六滴星火。接连下落的火光像是死神所佩的项链,闪出的全是死意。

  星火正落在高行天的眼前,蒙了他的视线。

  ——上天还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瘦子出了剑!他整个人像是一支弹shè而出的弩箭,隔着九步距离就是人剑合一的一击。他的攻击范围并不是八步,而是九步!早先的三剑只是迷惑对手的假象。

  高行天在星火一烫额前碎发的刹那,眼睛中刚起的一道火光都被瘦子的剑光映白了,他如惊弓之鸟急掠而退,背后是石墙,他撞进石墙。但剑仍在喉间,他缩颔一夹。

  高行天低首、收颈、缩颔之时,瘦子已退。他退,敌进。

  刀剑的厉芒缠绕裂动!

  闪、没、闪、没、闪?没?

  星火坠地,一合已分。

  蹑儿只见场中两人一进一退,然后就一个扑跌于地,一个踉跄后退。至于刀光剑影,她离的太远,根本看不清这一合中有几个来回。

  ——胜、负,分了,吗?

  她长吁一口气,发现自己半天没有有节奏的呼吸了。

  高行天倒在地上不动,脖际的鲜血汩汩流淌,人却无声无息。瘦子向后越退越快,像是被一根惯xìng的绳子拉扯着,十数步后终于仰天栽倒。

  ——同归于尽?

  美人忽觉索然无味,刚才的紧张与兴奋都化成了空虚和空洞。

  夺取他人xìng命的战斗本已无味,而连胜利都无的战斗更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或许世间的争斗本来就没有胜利可言。胜利只不过是好事者强加的冠冕。

  争于斯,死于此,倒也干脆。

  蹑儿站起身来,暗想好事者的游戏又没有了着落,那些赌徒可以不用理睬了。

  她一边在甬道中走着,一边听着自己空旷的足印。她像是踏着自己的寂寞,听着自己的空虚,揣着无人知晓的冷。

  蹑儿走出了十多步,忽发觉有些不对劲。她急速转身,向回跑。她的速度太快以至于险些冲出了甬道口。

  六丈之下的石厅,鲜血葬花海,死者殁花魂。而有一个人像发芽的新枝缓缓站起。

  地面上高行天正缓缓撑着刀站了起来,他用手捂着自己的脖子,面sè苍白。

  “如果马上就失血而死,你还是躺着吧,费力挣扎又有何用?”高高在上的声音非常冰冷。

  高行天的确失了不少血,他微微一晃,摇身奋力一甩。一道刀光脱手而飞,灿如闪电,“叮”的一声扎进蹑儿头顶的石壁,他沉沉道:“旧伤而已。”

  话虽如此,人却再次栽倒。

  刀在女人的头顶兀自颤动不休,她抬头看着宝刀,不禁感到陌生又熟悉。

  她应记得这刀的主人曾经是谁,不过此时却忘了。

  ——上次用这把刀的人是死在什么时候?

  她在心中轻问刀光映照的容颜。

  英雄易折,美人不老。

  当高行天再次醒来时,他发觉不光脖子,周身曾经伤过的部位都被处理过了,手法绝对是出自第一流的医师。

  在他身边的唯有陆无归。

  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的时候,第一个出现的人往往是最关心你的人。

  陆无归不光是第一个来访的人,也是最后一个留下的人。

  年轻杀手依旧是懒洋洋的神情,亮晶晶的眼睛,他在看高行天的新刀,像剑的刀。

  陆无归见高行天苏醒,微笑道:“我就知道高兄能活下来,即使对上‘杀手通缉令’排在第五顺位的‘一线飞剑’郎永绝,也能战而胜之。”

  高行天眨眨眼睛,脖子的伤令他不能随意说话,他不知道谁是郎永绝。

  在面馆提到郎永绝时,他也是转眼就忘。

  人的名字只是个代号,入窝八十一就是高行天一时的代号。

  现在说起郎永绝,他只能联想起石厅里的瘦子。

  “高兄知道吗?你让我狠赚了一笔,这次我几乎把所有家当都压在了你的身上。”陆无归见高行天不明,解释道:“每次试炼都是赌博的好机会,你们八十一人,每人都有编号,镇中人早已投注,这是‘蚂蚁窝’最大的赌局。因为太过刺激,小镇的赌场也因为这个黄了。镇子里的人都是疯子,赌过人命谁还稀罕去赌场呢?”

  高行天嘴角抽动,显然是同意他最后的一句话。

  “借花献佛,小弟顺便给高兄请了最好的医师,做了最jīng心的医护。杀手以身体为本,希望高兄早rì康复,重振雄风。‘蚁后’对高兄的表现虽未明说,但我看得出她对高兄这一战的激赏。”

  高行天不是很明白。

  陆无归再次解释道:“‘蚁后’就是桑玉蹑,就是‘试炼’的主事之人。她是窝中仅次于‘蚁王’的人物。千万不要小看她,她手中的权力或许比‘蚁王’还要大。呵,她说你脖子上那是什么旧伤,明明已经伤及了动脉。”

  高行天眼光闪动,想起了那条肉丝,不经意间他又感到饥饿了。

  陆无归反复看着高行天刚刚拾回的刀,欣赏道:“这刀叫什么名字呢?”

  “‘折腰’!”高行天的嗓音沙哑而低沉,但异常坚定。他一直没有开口,但这句话他一定要答。

  好刀不可以无名!

  陆无归一怔,然后赞道:“好刀,好名字。想必亦是好刀法。”

  高行天目光迥然。

  这时门外有人轻敲一声门,推门而入。来者是个中年汉子,面容粗犷,神情有些狼狈,他身上的衣饰也很凌乱像是刚刚打斗过一场,汉子说话也很急,“金寒窗又……”

  “我知道了。”陆无归应道,他转头叮嘱高行天,“这里有仆人伺候,一切有人打理,你只需安心养伤,有事拉一下床铃即可。”

  陆无归介绍金寒窗入窝,‘蚁王’也把这个贵宾交付给他。

  这是一个难缠的贵宾,冲动又执拗。

  他琢磨着这次又该怎样善后。

  陆无归疾步而出,轻闭房门。

  房间一时寂静起来,大难不死,只决一刀。

  高行天回想着决胜的一刀,那不光是好刀法,更可以化为剑法。被郎永绝逼出的一刀远超“破茧”和“子衿”,他想那一刀就叫“三生有幸”,倘有机会用剑法施展,就叫“九重云外”。

  ——如果没有灵光一闪的偈语生势,我已经死在瘦子的剑下。

  ——瘦子在“杀手通缉令”上赏金第五?

  ——那我又应排在第几位?

  这个念头只在高行天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立刻被另一个念头压过。

  ——早些加入“蚂蚁窝”,说不定我已杀了宫无上。

  高行天这样想着,他有着更大的抱负,他的梦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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