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街最高楼玉京楼四楼一扇阁窗大开。
阁窗突然大开,如遭巨蛾一撞。
此阁窗户一开,流光楼、玉荷楼、望心楼、中古楼、米道铺子,宋记店家等十几处同心街的显要或隐秘位置都有了动静。
他们都留神那扇阁窗的指示。
那扇窗前立着一个忧容满面的年轻人。年轻人俯视街心,只是倒吸一口凉气,他双手抓着窗棱,身体不安的有些发抖。
年轻人身后有六名紧衣打扮、各背刀剑的大汉,他们神sè焦急,也拿不出办法。这几个高居玉京楼的人物都份属“恨愁帮”。
年轻人是“恨愁帮”的少帮主卢冰,六名大汉均是少年堂口下的帮众。
七人无可奈何之际,楼下迅疾上来一位中年男子。男子中等身材,方脸浓眉,其左眼角下有一记向下直达嘴角的细长伤疤,伤疤如泪,却添刚悍之sè。他一扫卢冰的紧张模样,立刻低喝道:“冰少爷,请快关严窗户。这节骨眼上可别让外面的兄弟乱了心。”
有帮众看了看卢冰焦急无主的眼sè,赶忙关合初开的阁窗。
卢冰返身向中年男子哀戚道:“金堂主,今rì危矣,父亲恐难脱罪。”
刚上来的中年男子是“恨愁帮”最大堂口“寒食堂”的堂主全轲,此人向来被卢照台倚重,在“恨愁帮”的地位举足轻重。全轲拍拍卢冰的肩膀,沉声道:“冰少爷,眼下就是最糟的结果,咱们也不能造次。属下刚刚接到探报,北华城、遗石城方向都有调兵的动向。从两城抽出的人马今夜就将到达暮望,朝廷蓄积已久,要用雷霆手段了。”
卢冰一震,随即骂道:“栾照这杂种,满嘴胡言诓骗。说是北华、遗石掌管兵权的正制使都与他熟络,兵都发来了,熟络在那里?全堂主,我们在北华城、遗石城方向都设有探哨,专门窥探虚实。怎的此时才把消息报来?这些个疏漏的斥候是那个堂口的?我绝轻饶不了他们。”
全轲脸sè一黯,应道:“探哨是属下安排的。”
卢冰急道:“金堂主,你一向行事谨慎,在这紧要关头却怎地大意了。”
“按常理,回报是不会迟的,一切都安排停当。不过赶巧了,堂口的人在回返途中,于风沙林和‘复梦派’的探子逢上,双方互相截杀火拼,死伤惨重。尧汗田这匹夫也来入局,就知他们的消息也因此晚了。”全轲面容凝重道:“再者,赶来的人马并非全是北华、遗石的兵勇。”
卢冰纳罕道:“那来的是什么人马?”
全轲肃然道:“来的尽是翠羽营和夜魅营的混编jīng英,还夹杂着大内‘逆鳞卫’的高手,带队的是‘逆鳞卫’的副长宇文商奘。”
卢冰震动道:“这么说,北华和遗石竟被肃清了!”
全轲点头道:“朝廷在北华和遗石早有布局、渗透,一朝发动,就在最短时间一击而成。现今两城状况是:北华正制使董袭被杀,遗石正制使赵竟被押,两城兵权皆被收回。暮望之所以没有动静,那是谋划之人怕打草惊蛇,只留足高手前来应局。品无三一向行事如刀,狠辣无比,我们切莫妄动。”
卢冰咬牙道:“我们与‘复梦派’斗了近十年,今rì一起误在这里。前些天,姐姐的失踪就是在和‘复梦派’的争斗之后。今rì,爹爹的骑虎难下,又是与‘复梦派’互相牵制所致。覆巢之下,无有完卵。谋逆之罪一旦定下,我们全帮都脱不了干系,不如就在此大干一场,死得其所也好。”
全轲闻言疤脸骤变,忙拉卢冰到窗前,于其耳旁低声说了几句。
卢冰眼神不定,但眉目间有了希翼之sè,轻问道:“还有转机?”
全轲将阁窗轻推一个缝隙,观望道:“冰少爷可将此事交给属下,但愿帮主吉人天相,避过当下一劫。”
同心街上卢照台与尧汗田面丧如灰。
他俩匍匐于地,叩首不起,忽听居右禅曼声道:“卢掌门,尧帮主,你俩一向不和,帮派之间也常有争端。今rì来此,恐怕还有隐情吧。”
卢照台与尧汗田缓缓抬头,一只彩绣飞鱼就跃于眼前。
那服上飞鱼舞翼弄麟,直yù腾出噬人,卢照台绝望道:“如侯爷所言,我二人是素有仇隙。不过今rì一齐到此同心街并无歹意,我们是……”
他正对尧汗田而说,语意戚戚。他俩始终不敢说有意参与,可他们或有或无的都参与到了这场刺杀。纵不出手,又有何用。
一个人什么时候出现,又出现在什么地方,往往比他要做什么更有说服力。
——既来之,则认命。
尧汗田睹见老对手凄然面目,知道今rì绝难善了。他侧首一瞥,就见品无三森然的刀、手,一悚之下他想及适才居右禅所言,心中猛醒,脱口接上卢照台的话,道:“是,是为决斗!”
卢照台一震,呆看这个老对手一眼,颇为茫然。不过他到底是一派掌门,平rì灵通百变,瞬时他就明白了其话中之意。卢照台惨然道:“是,是为决斗。”
品无三“啧啧”两声,揶揄道:“那,请决生死吧。”
卢照台与尧汗田立时跪步挪进,仅距一尺。
品无三一扬眉目,他刚刚所言只是戏谑之语,鬼才相信这两个人来到这长街是为了一场决斗。
听到两人荒谬语句他差点失笑。
不过两人把他的话当真。
两人更瞬息出手!
品无三一声戏言,他们就当真对决!
灰影一闪,卢照台一杆就戳进尧汗田胸腹,狠到透体而出。同一瞬间,尧汗田须髯振散,他也一掌劈进卢照台左肩,掌切肩内。
鲜血暴溅,两人额头相抵,奄奄一息。
多年仇家此时却像相濡以血的兄弟。
品无三目光冰冷,丝毫不为所动,他拔刀。
两人互搏一击,首创甚剧,几乎是以血洗罪,以命换赦。
但对品无三而言,这只是一种表演。
其所有的内容都在煽情。
——如说出幕后消息,可能还有所用。但这两个人施演这种伎俩妄图自救,岂不太过天真!
——岂不太视正、逆为儿戏!
——这些个逆臣贼子!
品无三对卢照台、尧汗田的死意求存,反升怒意。
一只苍老的手格在他他拔刀的手上。
居右禅的伤手。
品无三皱眉道:“侯爷?”
居右禅叹息道:“他们罪无可赦,不过要杀要判还是等青州事了吧。”
品无三沉吟刹那。
——“复梦派”与“恨愁帮”在暮望城扎根多年,一时清除倒还真不易。眼下杀手还没有缉捕,将此事先缓缓,倒也合情。
品无三松了拔刀的手,敬道:“侯爷所言甚是。”
叶东风于一旁拨马赶来,恭声道:“启禀品大人,居侯爷。暮望按察使,别驾从事到了,独缺步骑校尉,请的人传报说栾照称病不出。”
“病了?“品无三失笑道:“在这个时候cāo劳过度,积郁成疾,真是国之良臣。”
叶东风听遣道:“品大人。”
“既然人员不齐,让他们先滚回府衙。”品无三再招手示意。叶东风翻身下马、附耳上前,听品无三道:“这两人暂行收押,严加看管。另派可靠人手接管封城,暮望城只许进不许出。”
叶东风应命,他扫一眼卢照台、尧汗田,皱眉道:“这两人还行么。”
“放心,他们一时半会死不了,贼厮出手可有数的很。”品无三转向居右禅,笑道:“侯爷,请上轿。请您老人家前来实属无奈,您老也知道朝廷最近实在是抽不出人手。想闹事的,一看北边动静大,都收不住心了。”
他指着自己蓝轿。
居右禅的红轿在刺杀中早被他的气劲摧毁。
居右禅轻咳道:“品大人,请。”
品无三拉开轿帘,盎然一欠身道:“老侯爷,您建功立业的时候,无三还没断nǎi呢。”
居右禅摇头声:“老喽,连谦让也没底气了。”他一躬身进了轿子。
品无三轻喝一声,四个兵士抬起轿子,一行人先去府衙,街中留下叶东风安排后情。
过好一阵,沿街的窗门才陆续开启,内里正藏有一张张惊疑不定的面孔。这些惊疑随着长街尸体消弭、鲜血拭净,也将淡缓转为空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