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小童失望道:“哥哥是不想听我的秘密了。”
金寒窗权当耳朵老聋了。
白衣小童嘟着嘴道:“这个秘密可是关系到哥哥朋友的生死,哥哥也不想听?”
金寒窗终泄一口气,板起面孔,狠道:“小朋友,不要在我面前胡说八道。如果惹我生气,是很可怕的。”
孩子用一种鄙夷的神sè打量着金寒窗,道:“主人说过,讲出来的都不可怕。那些自称可怕的人啊,他们全都是装腔作势外加自欺欺人的蠢材。不过,我看哥哥并不像是蠢材,我只是好心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若不愿听,损失的只是你。或者哥哥的朋友很多,不在乎少一个两个?”
金寒窗不想会被一个孩子抢白,气道:“扔下你的秘密,然后赶紧走人。”
孩子喜笑颜开,甩甩手道:“你果然是这个xìng格。”甩着一双小手似乎是他走到何处都不变的习惯。
金寒窗皱眉道:“让你说就快说,我没有心思和你耍闹。”
孩子面容转为认真,字字清楚道:“江、记、绸、缎、铺。”
金寒窗问道:“江记绸缎铺?那里怎么了?”
“哥哥去到,便会知道。”孩子注视着金寒窗的神情,缓缓道:“你会去是不是?那么剩下的,我自然不必告诉哥哥。”
金寒窗压下内心悸动,淡然道:“你是不必告诉我。因为,我听了也是不会去的。”
——自己在暮望还有什么朋友呢?
金寒窗暗想:当初逃亡的时候,唯有害他的。不见有谁暗中扶持他一把,不是陆无归接引他到蚂蚁窝,他早就在陷阱中束手被缚。他是钦犯,是不愿牵连朋友。不过,遭遇世情冷暖,他内心的失望是难免的,这是人之本xìng。
金寒窗心思起伏,白衣小童却不再逗留。
孩子走过了巷口,嘟囔道:“是个女人啊,哥哥,不救会死的。”
金寒窗跨步出巷口,那孩子一溜小跑,挑着有人流的地方去了。街上三两军士巡行,金寒窗不能施展身法,不能叫嚷,他紧跟一段路,那小小身影就消失不见,一个人懂得跟踪就会擅长摆脱。
金寒窗心情纠结起来。
——江记绸缎铺在那?他要不要去救人?那孩子究竟是什么来路?
他心里想着,脚下乱走。不出数步,金寒窗猛然抬头,江记绸缎铺赫然在前。
暮望有丝绸特产。
该地制造有一种蜚声天下,远销异邦的名贵绸缎,其名水绸。
城中有四大绸庄,分别为陈记、江记、苏记、古记四家。四家绸缎铺基本垄断暮望的丝绸买卖,要购得水绸,除开这四家,别无他选。
水绸素织无花饰,单凭清纯而艳丽绝伦,直看如夕光下的潋滟水纹,华贵无双。水绸质感更是盈飘滑柔,倾倒大众。
水绸中有极品,名曰:“云想”。名工巧匠竭尽一年时光,方出几寸,只奉皇室。一袭“云想”披上身,宛觉遍体生云烟,那才是真正的“云想衣裳”。
江记绸缎铺的名声在四家中仅次于古记,平rì一向顾客盈门。在周围店铺纷纷重开经营的眼下,它却依旧不声不响,紧闭窗门。
金寒窗走过江记绸缎铺,脚步虚浮,做贼心虚一样。
三步后,他立马折了回去。
铺门虚掩,金寒窗拨门而入。
他的动作迅疾,如同是在弥补适才的错误念头。
店内和金寒窗猜想的一样,没有人,没有动响。寂静像是挂在墙壁的名贵黑sè水绸,深邃无言。
金寒窗深吸一口气,他相信这个决定是对的。
如果那个孩子说得没错,店中真有一个xìng命危急的人,那么不管此人是否是他的朋友,都是要救助的。
金寒窗掩门,屏息,他尽量消去足音,先去了二楼。未见异状,金寒窗又去通向后院的内廊。
江记绸缎铺由两部分组成,前面是座门楼,后面则连着一个四合院落。前楼、后院之间一条内廊相通,行到内廊尽头,金寒窗面sè顿变。
他未见内里情况如何,却先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金寒窗点开小门,“吱呀”的一声像惊涛震堤,院落之内的杀戮景象扑面而来。
铺内无人,人俱在此处,死在此处。
院子四角,几颗小松,中间一套桌椅,没有什么遮拦。
一共有十七个人并排倒倚在墙根,他们的头颅尽皆侧歪,每个人的额头都开了一个月形小洞,十七人的生命都从这个小洞流逝。
击穿他们额头的事物反封住伤口,不见血迹。
那件杀物封住了鲜血、脑浆,只让生命与灵魂肆意流溢。
看十七人的衣装打扮,他们之中有掌柜、伙计、仆役,甚至也有顾客。这十七个人被从不同位置杀死,然后教人一齐拖曳到院角。
凶手出手太快,大多人面上的恐慌之sè竟来不及展开,像是开到一半的死亡之花。
院中摆有一套桌椅,应是品茶歇息之用。梨花木的红赭sè调曝在过午的晴光下,像是死者体内窒涸的血。
没有过分的惨状,只是单纯的死状。
金寒窗乍看一眼就觉得想吐。
未见生死难称江湖,不睹离别休言世间。死人,金寒窗当然见过,可是连死十七条人命,并且个个还是平民,这就让金寒窗接受不了。
金寒窗接受不了,震惊之际,疑问也来了。
他在暮望时,只久仰江记绸缎铺大名,从未光顾,没有朋友在此。
——要救的朋友在何处?
——血腥之气是那来的?
金寒窗立在阶上,真相只在一转首间。
左侧屋檐下停放着一卷上等红sè水绸。绸料现出惊心怵目的红,红的像是被锯掉的一截血sè神木。
有神灵化身其中的神木。
那红仿佛就像是神灵流出的血。
金寒窗的表情变得难以置信,身躯僵如庭中细松。
那红sè殷透阶上的木板,坠到阶下的土中。血腥之气就在那里盛开,阶前台下,血sè弥绛,薄影之中血气如花盛放,吞光噬影,一角檐廊仿佛变成恍恍惚惚的白rì鬼蜮。
——绸中有人!
那绸缎里不是神灵,而是人。
只有人才会流淌出那么多鲜活的血液,染红水绸。
金寒窗明了:绸中捆卷的应该就是他要找寻的“朋友”。
流了这么多这血,任谁也活不成了。他有些不敢揭开真相。
——有朋友死在你的面前吗?
——不管他们做过什么,他们毕竟曾是你的朋友。
金寒窗蹲下身体,用手指勾开覆住人面的红绸。
绸下是一张惨白撕心的脸,脸上的斑斑血迹不添颜sè,只显凄惨。人已经死了,可恐惧似乎还在其她的面上蔓延。
死者是“恨愁帮”的千金卢笑璇。
没有负过他的朋友,卢笑璇应该算一个。
她应是裸的,金寒窗不能再看下去。看脖际的几处伤口,他知道卢笑璇是先被人封住穴道,然后割开血脉,逐渐失血而死。
金寒窗遮回血绸。
他心中伤戚、震悚,动作迟缓,一时竟站不起身。
金寒窗一站未起,那木板台下却伸出了一道影子。像是因为杀气、血气,酱赭的土里突然生出了一只黯魑一般。
——有人在屋檐上。
——杀人者?
金寒窗眼中怒火骤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