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羚羊挂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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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狐不疑再一睁眼,就见到了眼前悬空漂浮的白玉简。

  本是密密麻麻画满符箓,上刻经文的十二道玉箴条,此时空无一字,变成了一卷白玉作轴,浮雕着一尊白蝠形象的无字天书。

  本是白芒闪动的晶莹玉简,如今显得晦暗许多,毫光内敛,勉强蕴出极弱的一层淡淡白光。

  狐不疑心念一动,白玉简顿时缩成米粒大小的白芒,隐入眉心命宫。

  周遭一下陷入黑暗中,只有身侧木梯之上,透过地窖入口隐隐渗入的星光。

  “不到紧急,今后元神离体万不可强行归元。”

  脑中白蝠的声音虽显急切,比之梦界时同样显得虚弱许多,“万万没料到,你居然可以神识于梦界自凝,今后若是元神出体,就凶险了。”

  狐不疑正盯着挡板大开的地窖口发愣,思索为何在梦中能推开挡板,手掌却在刚才又如鬼魂一样陷入伙计身体,虚无实体。

  一前一后的强大反差,令他疑惑不解。

  闻听白蝠在脑中鼓噪,下意识的问道:“有什么不同?”

  白蝠似乎也陷入了迷茫中,不知是回答狐不疑的疑问,还是给自己解惑,喃喃自问:“为何会这样,吾梦界引出你之精血合神时出了差错,还是……”

  狐不疑的心思本就不在白蝠身上,随口一问也顾不上白蝠说些什么。

  心中的疑问有时间细想不迟,如今客栈遇到的情况更为紧急。

  撑身从地上站起,指尖滑涩的触觉又使他微微一愣。

  伸手放在鼻前细闻,立时嗅到一股纸张烧成灰后的焦糊味、

  心中明了,原来小纸马在昨夜入梦界之前,已经化为灰烬了。

  顾不得换下左手沾满纸灰的裹伤擦刀布,狐不疑擎着一直未离身的连鞘宝刀,也不点灯,就那么摸黑拾阶上梯,蹿出地窖。

  借着头顶微弱的星光,躬身朝内院摸去。

  客栈后院,一片漆黑。

  古叔与兮兮所在的主屋没有掌灯,房门却措开了一条缝,虚掩未闭。

  狐不疑贴墙闪入内院一角,背靠墙角蹲下。

  先静静的观察少刻,才捡起地上一根枯枝,轻轻掐断半截,弹指朝古叔卧房的窗棂弹去。

  “啪”的一声轻响。

  半截细枝撞上镂空木窗,一个反弹撞破裱棂纸,破窗而入。

  轻风作响,枝叶摇晃,自然界的周遭响动闻之切切。

  古叔屋里却黑暗如旧,毫无一丝反应。

  他虽然早有预料,还是不免心中一沉,起身间刀交左手,脚尖点地,贴地疾蹿。

  跃至门前刀柄一碰木门,作势虚进的同时,突然一个跨步躬身斜蹿而起。

  脚面一撑墙面,借力蜷身成团朝窗棂撞去,人刀合一,飞身入屋。

  狐不疑撞碎窗棂的同时,人在半空便抽刀斜劈。

  一抹雪亮的刀光,伴随着无数飞溅的木屑,与蜷成一团的身体,二前一后,同时闯入。

  屋内未见埋伏,空床上自然也看不到古叔的踪影,甚至都察觉不到打斗的痕迹。

  狐不疑落地后着眼略观,心中草草下了一个结论,不待细查便展身穿屋而过。

  顺着通房,尚未迈入兮兮的房间,鼻间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狐不疑探手入怀,掏出一个火折子甩手引燃。

  借着火光左右细看,家具摆放整齐,四周没有明显的兵刃碰撞痕迹。

  地上却有着几滩暗红的血迹。

  他举着火折子蹲下身,伸手在一处脚印状血痕上轻抹了一把,轻搓指尖,血灰成条落地。

  血未干透,尚有湿气,来人尚未走远。

  狐不疑不抱希望地迈进兮兮屋里,瞅了眼空荡荡的屋子,一点搏斗的痕迹没有,应验了他心中的判断。

  于是他也不多做停留,转身出屋,凭借在驼队学到的追踪本领,循迹而去……

  嵩阳远郊,萁松林外。

  时已破晓,月坠空江,晨风送走了烟岚,万木苏醒。

  东方天际霞光尽染,轻云漫舒。

  一层裹着松林的薄薄夜色,很快被云头拂过的煦煦融光化开。

  青冥渐敛,露出了旭光之下的萁松林外,血迹斑斑的争斗痕迹。

  驼铃轻晃,玎珰作响。

  一头双峰白驼,昂首搓动两排板牙,细嚼慢咽着反刍的胃中食料,悠闲自得。

  白驼旁边一位浓须胡相老叟,双眼微睁,静静的看着对面一个浑身是血的壮汉,缓缓开口:“翱翔天际的雏鹰,难道就忘了雄鹰归巢时的反哺了么,不要让乌云遮住了你的眼睛,看不到自己的心。回去吧,我的古穆尔兄弟。”

  老叟麻衣旧履,白头巾下一缕花白的发梢被风拂起,随风轻拽,右手盘着两颗铁胆,左手负背,清澈的双眸平静若水。

  虽然在与人对峙,却生不出一丝火气。

  被叫做古穆尔的壮汉,正是被狐不疑唤作古叔的客栈东主。

  此时的他双目充血,嘴唇发紫,正手捂肋侧,拎着一把斜长的弯刀,嘶言做声:“某一身所学皆凭教内所授,取之无怨,但凭处置。然兮兮尚幼,还请阿巴斯兄弟念在同教一场,且放小女归去。”

  鲜血不停从古穆尔的肋部浸出,从手缝中一滴滴滑落。

  顺着他饱含哀伤的目光,可以看到驼背上横放着的黄衣少女,头肢低垂,声息皆无,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

  “古穆尔兄弟,你不是汉人,中原虽好,却不是羊羔喝到第一口母奶的故乡。”

  阿巴斯神色庄重,肃言问道,“还记得你的特流士姓氏么?还记得当初的誓言么?”

  “光明清净,寂灭无诅。

  彼受欢乐,若言有苦。

  常受光明,若言无处。

  如住彼国,普无忧愁。

  庄严清净,诸恶不净。

  快乐充遍,言有相陵。”

  古穆尔脸容转为庄严,颔首低吟,随着口中断续的吟唱声,两行热泪不经意间涌出,悲怆道,“国破二百年,法教式微,时过境迁,如今的我只如世间一浮萍,漂在哪里根也就扎在哪里了,不相忘又能如何?”

  本是剑拔弩张的凝重气氛,随着一阵宣礼般的涤心吟唱,变得肃穆起来。

  “难道这片乐土消磨了你的雄心,忘记了国破时的惨痛了么?百年前中土的会昌法难,还没有让你看清事实么?根不在了,枝节是长不出花叶的。”

  阿巴斯本随着古穆尔一同颔首吟唱,等到后者口出怨言,才复又抬头,神色转淡,“你是教内法堂主之一,重塑法教是你的本分。总坛法旨早传,你却隐下自家生女不提,回去吧,我就当你是遵教旨而行。”

  古穆尔闻声嘴角一掀,浮起了一个若有若无的苦笑,握着刀的手背上青筋微跳,俯首低喃:“光明清净,寂灭无诅。彼受欢乐,若言有苦。”

  阿巴斯心中暗叹一声,双眼缓缓闭上。

  手中盘着的两颗铁胆以一个恒定的速度,似快实慢的转了起来。

  对峙中的二人,本是随风轻动,猎猎作响的衣摆,不知为何,似乎被骤然冻凝,竟然同时低垂下去,风吹不起。

  蓦的,阿巴斯双耳耸动,眼皮微掀,下意识的用余光去捕捉一个悄悄靠过来的身影。

  在对方分神的刹那,受到气机感应,凝神聚气,杀意已经攀至顶点的古穆尔大喝一声,身前陡然暴出一团雪亮刀光,人随刀走,刀牵人进,人刀合一揉身而上。

  一招风卷残沙,古穆尔一步迈出,缩地成寸般的迫至阿巴斯身前,手中弧月弯刀立分为二,作破空呜呜尖啸,回旋飞斩。

  阿巴斯上身轻晃,在极短的时间内作势虚退,却反是蓄力突刺,伸展右臂,有进无退的朝眼前刀光最亮的一点撞去。

  嘶嘶轻鸣中,右掌内两颗铁胆光芒大作,如水银般化开,幻作青赤二色如蛇弯剑,蛇头轻点,彼此缠绕着蹿入刀光。

  刀剑相交,没有金属的碰撞声,却发出了一阵裂锦的撕布声。

  潜踪匿迹,刻意从松林内斜绕过来的狐不疑,被与古叔对峙的老叟攻击前的晃动迷惑,身形一滞,产生了误判。

  只是一瞬间的耽搁,非但气势陡然一泄,也错过了与古叔合击的时机。

  场上胜负已分。

  一丝懊恼之情不由自主的浮现在狐不疑脑海,念头稍起,不由得骇然一惊。

  与人尚未交手,紧紧被晃了一下,竟然就产生了动摇的气馁情绪,这是什么情况?

  不等他回过神来,光飞耀眼,神色摇空,一股强横的煞气扑面而至。

  狐不疑双目被刺的生痛,下意识抽身欲退。

  尚未挪动半步,就感觉身上似乎被叮了几下,一股使人浑身发痒的飕飕凉意瞬时布满全身,紧跟着是刺骨的剧痛继踵而至,身体不受力的软倒。

  “…教中弟…子,不得残害!”

  受伤扑地的古穆尔见阿巴斯欲下杀手,赶紧挺起半身焦声阻止。

  喊的太急不小心岔了气,又是一口血痰咳出,手肘撑地喘息不止。

  一头花白的乱发被飞吹起,阿巴斯额头多了一道血痕,包头巾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此时的他正用青蛇雌剑缓缓插入狐不疑的心口,听到古穆尔的声音,手上动作一顿,复又提手一拔。

  雌剑随着喷出的一道血线又化为铁胆,归于掌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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