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忙碌的生活中,人们常常会忘记谁才是自己最重要的人,更可怕的是,每天满腹心神地盯着一群陌生人——所谓的敌人、对手,对真正重要的人却熟视无睹。这样幸福又怎会降临?除非,那群陌生人的不幸就是你的幸福。
——张祖凡
办完手续回到家,我在家门口遇到了坐在台阶上的玛姬。她一看到我下车,就跳起来向我跑过来。她满脸愤怒,平日优雅的哑语也打得有些强硬,而且速度非常快,我差点看不懂。
“你到哪里去了?昨天吃晚饭的时候,我来找你就没有找到。你到什么地方去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你知道大家有多么担心?我们打电话问吉姆,吉姆说不知道,而且肯定你们这个周末没有安排外出拍照。当时,我就害怕极了,生怕你出了什么事情。可是我都没有办法,只好在家里等消息。光昨天晚上我就来看了不下十回,最后一次我是十二点偷偷跑出来的。今天早上我又一大早就来等你。我害怕你来电话没有人接,还特意求卡洛尔帮我看着电话,到现在他还守在电话机旁。你说,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就跑了?难道有什么事情要隐瞒我吗?我们还是好朋友吗?就算不是,那也应该打个招呼!”一口气打完手势的玛姬满脸通红——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玛姬一口气说那么多话,弄不好从她出生到现在都是第一回。
我的眼睛有点发红,因为这段时间我一心忙着调课、应付罗伯特和苏珊娜,根本忘了玛姬他们——昨天晚上,可能是玛姬来找我去吃饭的——周末的时候,我们总会有一次小小的聚会,不是周六就是周末——可是玛姬丝毫没有怪我,还是这么关心我。我把自己最珍贵的朋友搁置到了一边,却把满腹心神放在了可笑的“敌人”身上。原来,我真的是天下最笨的小孩,不光不会和自己的爸爸沟通,连找自己的好朋友也不知道——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知道和好朋友说悄悄话。
“对不起,玛姬,让你这么担心,但现在我知道,你是我最好的姐妹。”我拉起玛姬因为手势打得过多而不知所措的手放在我的胸口,然后继续打手势,“我在医院里到今天早上才醒过来,然后我想早点回来,忙着办手续,忘了给你打电话。对不起,玛姬,我错了,我应该一醒过来就通知你的。”
玛姬一开始还有点疑惑,觉得我的话莫名其妙——难道我是故意的吗?可是等我解释完,她就又急了,“你生什么病了?真的好了吗?”
我使劲点头安抚她,“是的,大夫说我明天就可以正常上学,只要我今天吃得饱一点。”直到我反复肯定自己的健康,玛姬才确信我真的没事了。可是她哭了,哭着告诉我,“我真害怕你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就像哥哥一样。”
我搂住了玛姬,这个年纪比我小却身世更可怜的女孩。我知道她现在所说的哥哥不是斯图尔特兄弟中的任何一个,而是她的亲生哥哥,一个东方男孩,约翰?乔。
玛姬的故事我最先是从爸爸口中得知的——爸爸在一旁猜测着我们的对话,但没有丝毫的打扰之意;他没有专门学过哑语,只懂几个简单的日常用语手势——后来在和玛姬相处的过程中,又陆陆续续知道了一些她和亲生哥哥的事情。下面是我整理以后的玛姬的故事。
玛姬的父亲是住在中越边境的中国人,母亲是越南人。在混乱的年代,即使边远的山区也没有净土,所以玛姬的父亲乔先生——只知道他姓乔,逃到了越南,在那里认识了玛姬的母亲。后来由于种种原因,乔先生做起了贩毒的工作。熟悉边境的乔先生如鱼得水——即使在大封锁的年代,边境线上的毒品也从未中断过——直到中越战争爆发前。
嗅觉灵敏的乔先生早早就通过关系,加上几年的积蓄,带着心爱的姑娘,偷渡到了美国。依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刚来时只会几句英语的乔先生渐渐在美国也站住的脚跟。但是,他的工作仍然与毒品有关——或许对乔先生来说,只是把同样的工作从中越边境线转移到了美国。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或许乔先生实在低估了美国警察的能力,终于在一次交易中当场被击毙。警察寻踪查到了乔先生的家,但是乔太太已经得知丈夫遇难,持枪负隅顽抗——乔太太才是真正的幕后贩毒者——在打伤了一名警察之后亦被击毙。开枪的就是当时当警察的斯图尔特先生,受伤的警察则是他的搭档。接着,警察在地下室找到了试图销毁毒品的约翰和瑟瑟发抖的玛姬。当时,约翰才十一岁,玛姬四岁。约翰被送到了教管所,玛姬则直接被转交给了孤儿院。
一年以后,约翰也被送到了孤儿院,但是此时的约翰已经完全不再是以前的约翰,惟有对妹妹的爱仍然不变。约翰成了孤儿院所在街道的小流氓,并且也开始接触毒品——但不是贩毒,而是吸毒。甚至孤儿院里的其他孩子也受他的影响,走上了不归路。
那个孤儿院里有很多像玛姬和约翰这样在刑事案件中失去父母而暂时没有去处的孩子。那里的条件非常艰苦,管理人员从来没有给过他们笑容。那里的管理也非常简陋、粗暴,每天都有孩子被体罚。约翰的到来很快改变了给孤儿们单方受虐的状况。他联合了不少孩子,每天给管理人员制造麻烦,以至于无暇体罚他们;事实上,只要管理人员一有体罚孩子的举动,孤儿院里肯定会发生一些紧急状况,今天办公室起火,明天水管破裂,下一回则是窗户被打碎等等,反正情况层出不穷。多次经历以后,管理人员也知道是孩子们的反抗,但是在没有找到证据以前,他们也无可奈何。
但是,在管理人员积心处虑的调查之下,他们终于发现了约翰的暗中领导以及他吸毒的事实。在找到证据以后,他们给警方报了警。约翰安排负责窃听的孩子,听到了孤儿院负责人报警的电话,及时通知了约翰。知道东窗事发的约翰不愿意再次被关进管教所,慌忙逃出了孤儿院,从此再也没有消息。
由于逃得匆忙,约翰连给玛姬捎一个消息都没有来得及。玛姬就这样失去了唯一的血亲。
斯图尔特先生作为办案人员,再次见到了玛姬。他至今没有忘记乔太太的案子——那是他生平唯一一次杀人,而他最好的搭档也是在那个案件中负伤而提早退休的。他甚至现在仍然记得当时玛姬在地下室瑟瑟发抖的样子。现在,玛姬还是在他的面前瑟瑟发抖,不同的是,她瘦得可怕,一双惊恐的眼睛在她瘦小的脸上显得尤其突兀。
在详细的调查之后,斯图尔特先生发现,约翰在管教所和孤儿院里根本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而整个孤儿院,没有一个完全健康的孩子,而且有三个孩子患有毒瘾。看着瘦骨嶙峋的玛姬,他知道,这个孤儿院本身也是一个案件。
斯图尔特先生接手孤儿院案件的同时,申请转换了工作,专门负责安排那些在刑事案件中失去双亲的孤儿的去向。并且在办完那个案件后,他收养了玛姬。在随后的三年多里,他从未停止查找约翰的下落,请朋友帮忙,甚至利用职务之便,做了很多调查工作,但一直没有得到他的消息。
直到今天,斯图尔特先生还在为自己当时没有安排好孩子而造成了约翰的悲剧而自责,他希望有一天能亲手把玛姬交给约翰。而玛姬,至今不知道斯图尔特先生当年开枪打死母亲的事情。她只知道,斯图尔特先生是解救孤儿院孩子的警察,是收养她的好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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