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路急行,不过两日便到了鄂州,早有水帮中人在此备下船只,供众人过江。众人也顾不得休息,沿水路直奔汉口。龙琦一路上早将此行原委细细告之三人,三人初出茅庐便遭逢大事,心下惴惴之余却也颇为兴奋。
这日下午已到了汉阳,众人牵马下船後也不急於赶路,沿著江岸直朝水帮总舵缓步而行。长江水帮总舵建在汉阳月湖畔的伯牙琴台旁。那伯牙琴台建於北宋初年,相传春秋时期,楚国名琴师伯牙乘船沿江而下,到汉阳突遇*而在此泊船暂避,结识了隐居的锺子期,并结成知音之交。後来伯牙再到汉阳时,锺子期已去世,伯牙痛失良友,因而喟叹:“良琴美玉易得,知音佳偶难觅。”遂抚琴一曲悼念亡友,後将琴摔断而终身不再鼓琴。後人感念伯牙待友之诚,古今罕有,乃建一琴台以记之。
一路上湖光水色,尽收眼底,微风抚面,遐意之至。众人方行出数里,只见离岸十余米处,一艘官船迎面缓缓划来,从中隐隐传来阵阵歌舞之声。待得近了,瞧见那船四周站著数名腰佩长剑、身穿铁甲的军士,舱内坐著数位衣衫华贵之人,觥筹交错,好不热闹。歌声轻柔婉转,唱的是晏几道的“鹧鸪天”词。一阵风吹来,随之轻传数句:“从别後,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歌声未落,船内却是一片哗然。
这段词龙素瑜曾经读过,此时骤然听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她虽初偿所愿,这两日来王郢待她却与平常一般无二,因此也并不觉得如何开心。“这等俗人,却又哪里懂得其中的相思之苦?”她转头偷瞧了王郢一眼,却见他神色凝重,沈默无语,不由又想:“倘若有天我与二哥分隔千里,再难见面,他是否也会这般想我念我呢?”一时间柔肠百结,却是痴了。
龙翼瞧著船上众人,按耐不住心中恼意,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怒道:“如今两朝正在打仗,这些狗官却还有心情在此寻欢作乐,可真是该死。”王郢道:“温柔乡里多醉客,古往今来这样的事情还少吗?他们远离战场,未曾遭到战火波及,日子自然过得逍遥自在。天天醉生梦死,不愁吃、不愁穿,有银子使,有美人在抱,前线将士的死活,与他们又有何相干。你又何必生此闷气?”龙琦叹道:“这些人拿著朝廷的俸禄花天酒地,却不能为国分忧。朝廷上下倘若都是这麽些人,只怕当真离亡国不远了!”王郢又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尤唱後庭花。即便是亡了国,他们这些人恐怕仍然过得开心。”
众人正自气恼,耳边忽又传来朗朗读书声:“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读的却是《孙子兵法》中的《计篇》,那声音清脆响亮,显是一孩童所为。
众人心下甚感好奇,不由加快脚步。行得数百步,但见一颗垂柳下端坐著一个十余岁的孩童。那少年右手执著根翠竹作成的渔竿,左手却拿著本书,正摇头晃脑,如老儒般大声吟诵。众人见他一边垂钓一边读书,均觉有趣,脸上不由泛起一抹笑意,先前那丝不快,顿时减去不少。静观盏茶工夫,龙素瑜见那渔竿动也不动,忍不住上前说道:“小弟弟,你这样钓鱼,只怕是钓到天黑,也不会有鱼儿上!的了。”
那少年听得人言,放下书侧过头来,只见一美貌少女牵著马笑靥如花地瞧著自己,在她身後不远,三个男人也正面蕴笑意地朝这边望著。知他们笑自己垂钓之事,不觉心中有气,大声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这垂钓的法子,最是有效。”言毕又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如此妙方,世所不传,可叹可惜!”
龙素瑜见他所得刹有其事,心下好奇,不由问道:“这麽说来,这法子尚有些许好处,到不曾听人说过。小弟弟,可以告诉姐姐吗?”那少年朝她瞧瞧,小嘴一扁道:“我为何要告诉你,这等妙方向来是不传与外人的。”
王郢见他也不过十来岁光景,却如大人般言语,甚感有趣,童心顿起,上前激道:“瞧你也不过十来岁,尚是乳臭之年,又哪里懂垂钓之道,只不过小儿信口齿黄,满嘴胡言罢了。”说完,衣衫一摆,拉著龙素瑜作出欲行之势。那少年哪里知道他出言相激,还道他当真认定自己小儿无知,信口胡说,心下大急,奔将上来一把抓住他衣襟,道:“你又比我大上许多?也来笑我。罢!罢!不讲与你听,你还真道我胡言乱语,什麽都不懂。”王郢瞧著他一副情急的样子,腹中暗笑:“少年气盛,此话当真不假,原是受不得激的。”
那少年拉著他走到湖边,抬手一指道:“你瞧,这湖中鱼儿每日忙忙碌碌。捕食求生,哪得半点休闲之法。寻常之人静坐垂钓,它们瞧得多了,自然不肯轻易上当。而我读书与它们听,它们必然高兴,流连忘返之下哪里还顾得捕食充饥,待到肚饿之时,见到眼前香饵自然会咬上一口,那时岂不为我所得。”
王郢听他一番言语,顿觉好笑,只觉匪夷所思,完全是他一相情愿,异想天开罢了。想到妙处,禁不住呵呵笑出声来。那少年见他呵呵而笑,哪能不急,问道:“怎麽,难道你不认为我说的有些道理吗?”
王郢强忍笑意,咳了数声点头道:“有理,有理!只不过此等妙方是否真能钓得上鱼?”那少年白了他一眼道:“如何钓不上来?今日若非你们在此骚扰,只怕现在早有一两尾上!了。”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夕阳西下,余辉映德湖面上金光一片,不禁甚是沮丧:“原想钓一两尾鱼给叔叔下酒的,只怕又是白忙一场。”忍不住又恨恨瞪了众人一眼。
龙素瑜见他虽著一旧土布青衣,却难掩其清秀俊朗之容,兼且聪慧伶俐讨人喜欢,极盼与他多处片刻。见他收起渔竿,掉头欲走,忙道:“小弟弟,既然是我们打扰了你钓鱼,害你空手而回,那我请你吃鱼如何?”那少年回头瞧了瞧她,见她双手空空,却要请她吃鱼,哪里肯信,说道:“你空无一物,却要请我吃鱼,难道还跳到水里去捉不成?你一个女儿家却为何要骗我这等孩儿?”
龙素瑜见他满脸不信,也不多言,对王郢笑道:“二哥,这可得麻烦你了。”王郢笑了笑,走到湖边瞧了瞧,信手折下一段柳枝,也不去叶,运起内劲便朝水中划去。那少年眼前绿虹一闪,还未看个明白,一尾青鱼已自从水里跃起朝著岸上蹦来。王郢每划一下,便有一尾青鱼跃上岸。反复数次,岸上早已有了数尾鱼。王郢收手笑道:“这麽许多总该够了罢!”龙素瑜赞道:“二哥真是好本事,我可做不到。”那少年低头瞧著地上尤自翻腾的鱼,脸上顿时满是惊愕羡慕之色,赞道:“这是什麽法子?这麽有效,比我那法子可管用许多。”说完也径自折了段柳枝下来,奔到水边挥手朝水中划去,却不见有鱼蹦起。如此数次,那少年脸色不由沈了下来。
龙素瑜见他一脸沮丧,心下已是不忍,劝道:“这等法儿即便是寻常大人也不懂,你小小年纪,不会又有什麽。”那少年却是一脸不忿:“你会,我却为何不会呢?”忽的走到王郢跟前,拉著他的衣襟求道:“这位大哥,你把这窍门教我好不好?”
王郢见他眼中满是求恳之色,心中不禁一动,但这等捉鱼法门看似简单,却非有一定的内家修为不可,绝非一朝一夕就可教会的,也是甚感为难。那少年见他低头不语,只道他不肯相授,已是万分的不高兴,心想:“我这般软语相求,你都不肯。难道你不告诉我,我就不会自各捉摸吗?”当下也不多言,拿起渔竿转身就走,倏忽不见了踪影。
王郢见他如此,本欲将他喊住,但转念一想却又不知如何向他解释,只得摇头作罢。龙翼叔侄自始自终便在一旁瞧著热闹,见那少年走远,方走过来说道:“瞧不出这少年还倔强自傲得很!”王郢正色道:“你可不能小看了他,刚才他读的那可是兵书,寻常孩儿在他这等年纪,哪里会读这些?如今身逢乱世,正是英雄辈出之年。他年纪虽小,只怕胸中早有丘壑,如果教导有方,他日当能成大器。”龙素瑜笑道:“二哥什麽时候又会替人看相了?”王郢笑笑不答,心下寻思:“到真想见见又是何人能教出这样的孩子,想来那也必定是位一身学识、满腹经纶的人吧!”
此时天色已是不早,众人又行了三四里地,只见前面数百株古槐围绕著一座大庄院,甚是气派,四周修篁森森,绿荫遍地。院前数十名帮丁围作一团,个个面色紧绷手里握著兵刃。
龙琦心道:“我出去这几天,莫非发生什麽事不成?”忙驱马奔了上去。帮众中早有眼尖之人瞧见他们,叫道:“大家莫慌,帮主回来了,一切自有他老人家做主。”众帮丁自闪开一条道,放众人进去。
四人翻身下马来到庄前,只见中间围著五六名黑衣壮汉和一辆遮掩得严严实实的白帘素车,地上血迹斑斑,散乱地丢著几柄刀剑,显是方经过一番激烈打斗。龙琦走到台阶前,高声问道:“范铜,这又是发生何事?”人群中闪出一条大汉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龙琦听了心头大震:“莫非这帮人却是为了那人而来?”不由皱起眉来,脸色变得极是郑重。
龙琦上前居中一站,大声问道:“几位朋友不知如何称呼?来我汉阳帮中又有何见教?”那其中一黑衣人道:“你瞧不见吗?我们都带著兵器,刚才还跟你手下打了一场,难道竟是来作客不成?汉阳这乡下地方,又有什麽好玩的?你有目无珠,还作甚麽帮主?”他话未说完,身後众人已轰雷般笑了起来。
龙翼听到这等侮辱言语,心下大怒,眼中如要喷出火来,便要上前理会。王郢一把拉住他,低声道:“别急,先瞧瞧再说。”
龙琦强耐住胸中怒气,沈声道:“这车中又是何人,鬼鬼祟祟见不得人吗?”正说著,只见那深深垂下的布幔中,竟伸出了一只春葱般的纤纤王手,车幔虽是纯白,但这只手掌,却更是莹白如玉。那素车的白幔往上一掀,一个秀发如云、秋波如水的丽人,从车上不胜娇慵地走下来,如水的秋波四下一转,然後凝注在龙琦身上,娇声说道:“你是在说我吗?我又哪里见不得人了?”她这一下车,众黑衣人立即远远的垂手站在其後,不敢走近她身旁五尺之内,似乎生怕不敬,冒渎於她。
四下本已嘈杂一片的语声此刻也俱都一顿,数十道目光,一起转到了这绝色少女身上,方才他们见了龙素瑜,已认做是天下绝色,哪知这少女更比龙素瑜美上几分,龙素瑜之美,犹可以言语形容,这少女却美得超尘绝俗,仿佛是降滴人寰的月宫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