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炎发灼眼的杀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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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

  少女如同飞扑一般快奔至阶梯下方,十年以上的习惯让她如同走在平地一般轻而易举跑上梯形地板的高处。

  身经百战的“天目一个”是不可能因为地板变成梯形就自乱阵脚。然而,只要能够让动作产生一丝紊乱,想找到制胜关键并非完全不可能。

  与白骨交手的这十几年当中所累积的动作模式、对于因应策略的模拟,在这一瞬间不断给予少女制胜关键。

  少女泰然自若地奔下梯形地板,“天目一个”紧追上前。

  倏地,少女转过身,感觉就像有勇无谋般,朝着直逼而来的铠甲武士猛冲上去。

  “天目一个”需要立足点以挥出更加犀利强劲的斩击,只好将准备迎击迎面冲来的少女的脚步位置贴在梯形地板边缘。

  而少女识破了他的攻击位置以及武士大刀确定会从那个方向挥来的时机。注视着会从哪个方向过来?从上下?还是左右?这些动作的起点……

  (上!)

  不再像之前一直在刀刃外围闪躲回避,而是“勇往直前”。夹带着炽红火粉的耀眼刘海被削掉一绺,不过少女已经窜至紧邻“天目一个”右肩的位置。戴着铠甲的壮硕右臂挥出,她也以右手抓住,左手往“天目一个”的侧腹部嵌进去。

  “怎么样!”

  不是以拳头攻击,而是从手腕到指尖整个伸入侧腹部。

  “喀咚”一声,“天目一个”如同电池消耗尽的娃娃一样静止不动。

  包括“天目一个”在内,称为“密斯提斯”的这个东西的身体是遭到“红世使徒”啃食“存在之力”的人类替代品“火炬”。这个在机能方面与人类没什么两样的东西体内由于放置了“红世”的宝具,因此成为拥有特殊力量的“密斯提斯”,但既然是火炬,基本的性质一般是不会改变的。少女企图强行分解这个“密斯提斯”当中属于火炬的部分。

  (亚拉斯特尔教过许多“存在之力”的操控方式————!?)

  没有分解。

  不仅如此,“天目一个”再次采取行动。颈子转向一旁,以搅杂着淡青色与淡紫色旋涡的独眼俯看将手伸进自己侧腹部的少女。

  亚拉斯特尔带着显而易见的危机意识大喊:

  “快离开!”

  “唔!?”

  然而,再怎么用力拉,手就是拔不出来。

  (糟……糟了,是陷阱!?)

  少女焦急得抬脚踩住,不断扭动打算强行拔出手部,换成以左手紧握的“贽殿遮那”刀尖已经逼至眼前。

  (上当了——!!)

  少女抬起自己另一只手尝试做出无济于事的防备。

  外围有另一道……

  似是保护少女的黑影飞了过来。

  “磅”的一声,不是硬物之间的撞击而是弹开的声音,斩击砍偏了。还不等理清眼前的光景,在心生恐惧与动摇之前,求生本能与斗争本能……

  (攻击失准,赶快拔开。)

  促使少女以双脚踩住“天目一个”的侧腹,用力拉扯埋在其中固定不动的左手手腕。

  接下来又有另一道……从这个动作外围出现的物体,与双脚一样往“天目一个”的侧腹部重重一击,硬是将左手腕给拔出。

  “咯、唔——!!”

  感觉好像即将被扯断的剧痛让左手腕整个麻。少女以右手腕护住,几近翻滚一般低空跳开借此拉大距离。当这个动作结束之际,才觉自己的肩上不知何时罩着一件黑色的、看似披风又像大衣的物体。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这件大衣形影不离又能自在活动。漆黑的布料比夜色更加深沉。

  “这、这是!?”

  “‘夜笠’——披在‘炎灼眼的杀手’身上,相当与我的羽翼一部分的自在黑衣。”

  “……‘炎灼眼的’……?其实你可以早点告诉我呀。”

  少女出声与亚拉斯特尔交谈,似是想借次忽略左手腕的疼痛。

  “意象是无法以言语传达的,只能透过体验与领会来施展火雾战士的力量。”

  经这么一提,少女才想起来。

  威尔艾米娜说过:火雾战士的力量是“藉由合约人具备的强烈意象与‘红世魔王’的力量合而为一才得以显现”。

  (那么,原来这是因应我的自卫本能所衍生的产物。)

  稍稍集中意识的话,似乎也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自由变化形状。总之,先做出防卫面积较大的大衣外形,衣领跟长袖,还有宽大的下摆。

  少女在进行这项作业期间(其实只有数秒钟而已)仍然持续保持警戒。“天目一个”维持刚才一连串动作之后的姿势静止不动,即便如此,却不可能停止活动。

  冷不防地,他张开嘴巴:

  “————吾乃刀匠,吾的使命是将武之器交予强者————”

  “咦?”

  “由于结构受到干扰,生前的意识产生短暂的活化作用。”

  亚拉斯特尔解释眼前所生的现象,不过少女对于话中的内容比较感兴趣。

  “刀匠?是制作那把武士大刀的人吗?”

  宝具其实是由十分罕见的“能够在这个世界操控‘存在之力’的人”所制作的。以“贽殿遮那”的状况来说,制造人似乎正是持有者“天目一个”本身。

  “——因此我自愿成为‘宝库’密斯提斯——”

  听到接着脱口而出的说词,连亚拉斯特尔也不禁感到错愕。

  “人类主动要求成为‘密斯提斯’?”

  从古至今从未听过如此荒谬的例子。

  成为火炬、成为“密斯提斯”,意思等同于丧shi身为人类的一切。由于“存在之力”的消耗,不但无法留在别人的记忆中,也失去了自己曾经度过的人生……这是比死来得更加悲惨,全盘否定一个人曾经活着的事实。

  不过,这个“天目一个”却满不在乎地述说这件事。

  “为什么要这么做?”

  少女这句并非想要寻求答案的疑惑,让“天目一个”产生反应。

  刀光一闪,武士大刀“贽殿遮那”往前伸出。

  “——强者——”

  少女不由得提高警觉,相隔一段距离的位置正是引诱观者坠入死亡,散恐怖美感的刀尖。

  “寻求——最后资格得到吾的——强者——吾自愿成为‘宝库’密斯提斯——”

  “吾……指的是这把武士大刀?”

  “铠甲武士‘天目一个’、武士大刀‘贽殿遮那’以及负责制作的刀匠,看来是三个自我混在一起的样子……不过,话中提到寻求强者?难道……”

  面对纳闷的少女与亚拉斯特尔,“天目一个”开口说明。

  宛如希望取得两人的理解。

  又像寻求更上一层楼的胜负。

  “——寻求乎常人的强者——最有资格获得灌注了吾生命精粹的武之器——‘贽殿遮那’的强者——吾自愿成为‘宝库’密斯提斯——”

  “为了寻找足以托付那把武士大刀的适任强者,主动愿意舍弃身为人类的一切?实在令人不敢相信……?”

  传说中的怪物火炬,不断血腥杀戮所有与“红世”相关之人,有史以来最为骇人听闻的“密斯提斯”,其真面目完全出人意表。

  亚拉斯特尔自己身处维护“存在之力”平衡的立场,自然是无法理解这种行为模式。

  然而,少女却不一样。

  “……原来如此。”

  低喃之中透出理解的语气。

  或许是感应到这一点,“天目一个”鬼面具的独眼转向少女。当然,手上还紧握着武士大刀。

  少女以灼眼定睛回望如此一丝不苟的对手。

  “你也跟我一样。凭借自己的意志,寻找自己的归处,全心全意朝着目标迈进。”

  “——”

  灼眼的少女与独眼的鬼面具相互瞪视,中间隔着武士大刀“贽殿遮那”。

  两者之间弥漫着一股氛围。

  终于,少女开口说道:

  “尽管‘放心好了’。”

  这是少女在今天被告知的话语。

  在不断寻求的人听起来,像是一切画下休止符的句子。

  “你所寻找的适合成为刀主的强者就在这里。”

  “——强者啊——————指教了。”

  语句中断的同时,“天目一个”走上前。

  少女静静等待。

  两者只花了四分之一秒钟拉近距离。

  为了测试自己主子的器量,“天目一个”将武士大刀正面高举过顶,使劲全力挥下致命斩击。

  位于正下方的少女将过去的一切、未来的一切全部投注于这一瞬间。

  看起来有如双掌从两侧夹住刀尖的空手取白刃……

  “——喝啊!!”

  这个动作虽然夹住刀尖却没有阻止斩击,而是顺着接住刀尖的力道,往正下方用力一抛。

  双掌的皮肤被剥掉,鲜血淋漓。

  取而代之的是,由于从上方使劲挥动的力量,往下方奋力劈砍的力量两者交互作用之下,武士大刀“贽殿遮那”似是被牢牢吸住一般深深嵌进地板。

  “!?”

  燃烧着错愕气息的独眼鬼面具正前方……

  少女顺着将刀身使劲抛甩的力量纵身跃起,迎面一个头锤。

  (——集中!!)

  少女将瞬间集中的力量灌注在打点也就是头锤的前端。

  “碰喀”一声,撞击点产生炽红爆炸,双方纠缠在一起,整个摔向地面。

  “啊……唔、咯……”

  完全没想到会爆炸的少女惊讶地站起身。

  接着望向一旁。

  鬼面具已经碎裂开来。

  武士大刀“贽殿遮那”仍然插在地板上。

  所向无敌的惊世宝刀终于脱离了“天目一个”的手。

  刀匠终于实现了愿望。

  “琉眼”维奈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记得自己应该已经被那个怪物吃掉了才对……但这里也不可能是那群人类所幻想的那个世界吧……

  此时,蓦地传来说话声:

  “——哎呀,好像有一个人被歼灭了?”

  维奈顿时陷入意想不到的惊讶与欢喜。

  这个天籁般的美声,正是他的女神——

  “贝露佩欧露大人!!是……是我,是我‘琉眼’维奈!”

  即使处在无法理解的状况之中,他的内心仍然充满期待与憧憬。

  岂料……

  “维奈……维奈,维奈吗?是我的部属之一吗?”

  得到的是无情的宣判。

  “——!?”

  面对这股负面冲击,他一时无言以对,而那个声音再次给予打击:

  “算了,‘不管是谁都好’。既然我的‘非常手段(黄金之结)’开始启动,代表附近一定有个力量强大的火雾战士吧。”

  “非……‘非常手段’……?”

  维奈这个听似想找机会交谈的问题,得到一个简短又冷酷的回答:

  “就是侦搜猎兵平时戴在身上的金色钥匙啊,所谓的‘非常手段(黄金之结)’,就是像事先安装的定时炸弹那样的东西。”

  “什么!?”

  “这阵子,为了有效运用‘使徒’的余烬,做了各种尝试……总之,先利用你的余烬,破坏这一带看看。”

  维奈为了索求否定的答复而大喊出声:

  “不、不可能!我不相信!您不是告诉我那是代替勋章的吗!?您不是夸奖说我表现得很好吗!?我把钥匙当成一种鼓励——”

  “那是当然,因为我在送出钥匙的时候,特地注意举止跟措词让你们‘信以为真’呀。”

  维奈感觉自己的立足点,一切行动的来源在刹那间分崩离析。

  “您、您一直在……利用我的爱吗?贝露佩欧露大人!?”

  “……爱吗?你的爱是希望有所回报的吗?”

  声音之中搅杂着讪笑。那是站在深切的理解之上,讥嘲无知的狠毒讪笑。

  “……唔、啊、啊啊……”

  维奈只是不断呻吟。这番话的意味,以及声音之中所蕴涵的狠毒语气仿佛让他全身麻痹,再也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声音仍然语带嘲讽地剜挖着他:

  “啊啊,不对,这样其实也说得通,我的确‘深爱着’对我有利的人。

  维奈感觉自己仅剩的“存在之力”以那把金色钥匙为核心,逐渐转换成其他物体。虽然感受得到,却无能为力,也不想做任何挣扎。

  他的一切已经完全扭曲破碎。

  “所以,我是爱着你的,没错,深爱着你……”

  一心期盼渴望的话语传达到维奈即将消失的意识。

  然而这番话截然不同于曾经在内心所描绘的喜悦。

  语气之中充满残酷。

  “你真是太胡来了……害我一直担心我的火雾战士才刚签约不久又要失去了。”

  亚拉斯特尔从坠子“克库特斯”之中,“心满意足”地对着旗开得胜的合约人抱怨。

  “可是不胡来的话根本打不赢对方呀,况且我也不知道其他的做法。”

  为了报复大家从来没有教导过“炎灼眼的杀手”的战斗技巧,少女也“喜不自胜地”顶嘴。

  “呼嗯……确实没错,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之下,结果成为最恰当的手段。”

  这个“天目一个”对于一般火雾战士与“红世使徒”……意思就是操控火焰,感受气息,以自在法战斗的人而言,是有如天敌一般的存在。高手所拥有的优势被抹消大半,所有自在师完全无法越雷池一步,的确是名不虚传的可怕怪物。

  可是,一旦遇上像少女这样,在肉搏战当中投注锻炼成果并使出浑身解数的人……怪物摇身一变,成为一般单单凭借**的能力正面对决的剑客。就能力的属性而言,这是无可避免的局面。

  或许,这场对于一般火雾战士与“红世使徒”而言背负了太多不利条件的战斗,正是刀匠为了挑选出具备足够能力挥舞武士大刀“贽殿遮那”的刀主所指派的考验。

  少女也十分了解这一点。

  “我很清楚这次只是刚好比较幸运而已……嗯,比起特训要困难一百倍……而且,比起‘使徒’……要可怕一千倍。”

  吐露的气息因过度地战栗而感觉冰冷,站立的膝部也微微打颤。心跳有如打鼓一般在胸口强烈又快地跳动。看样子,战斗当中绝不容许的反应,直到现在才不约而同袭卷而来。只能说是运气好跟八字合,才侥幸捡到仅有一线希望的胜利。

  然而从这场惊悚的战斗中,所学习到的事物让少女感激不已。

  他(少女自然而然如此认为)所带来的,紧逼而来的敌人的可怕、生死交关的对话、看准制胜关键赌上一切的力量、瞬间的燃烧,这一切使得少女充满信心。对于自己有没有办法在修罗之巷生存,奔驰在战斗之庭……的那份信心。

  少女终于看向笔直插进一旁的地板,刀身沾满自己鲜血的武士大刀。不自觉地寻求亚拉斯特尔的允准。

  “……可以吗?”

  “话既出口,就要负责到底。”

  少女点点头,接着站起身,以沾满鲜血的双手,握住武士大刀“贽殿遮那”的刀柄。

  “我收下了,谢谢。”

  对着一旁残留着余烬的甲胄先行请示之后,接着一鼓作气用力拔出。

  “唔……”

  掠过的剧痛让表情蹙起了一下,眼前的武士大刀那份令人惊艳的美感让少女屏息。

  黑暗之中,炎灼眼的光亮让刀身染上炽红的色泽。

  刀身勾勒出优雅的曲线,细长却厚实。刀尖是刃片宽大的大鋩子。不知是采用何种材质,刀身的皮铁与刀刃的刃铁熔成看不见刃纹的银色。相较起刀身长度,刀柄显得异常短小,木瓜型护手色泽钝重,造型简单朴实。

  以武士刀而言,拥有这些特征几乎可以称得上异类了,却宛若一件艺术品般全部协调地融合一起。

  少女抱着赞叹欣赏武士大刀,接着说道:

  “一起走吧。”

  虽然没有得到回应,但少女已经感到十分满足。

  此时……

  “啪嚓”一声……

  “!”

  传来一个听起来像是干燥的物体裂开的奇怪声响。

  浑身感受到的不安定气息让少女反射性地往后跳开。

  散播不安定声响的来源是趴倒在地的甲胄内部闪烁不定的余烬。

  冷不防地,空间开始龟裂。

  “怎……怎么回事!?”

  “是‘使徒’埋下的陷阱!”

  亚拉斯特尔之所以如此断定,是因为延伸到半空的细长裂痕的色泽是与遭到“天目一个”砍杀啃食的“琉眼”维奈相同的淡紫色。铠甲从中心整个碎裂,坍塌之后再次迸出不计其数的裂痕。

  看起来好似没有叶片的细枝又像血管的透视图一样的裂痕在圣堂内部,逐渐扩散成为立体形状。一接触到地板便沿着平面继续延伸,厚实的地板石材出现真正的裂痕。如同病魔一般朝着四周的圆柱与天花板扩散侵蚀。

  亚拉斯特尔判断目前没有办法遏止这个惨状与自在法,于是简短下达指令:

  “准备离开,接下来会生大规模坍塌。”

  “啊!”

  忽地,少女显得踌躇不定。眼看着自己一直当作栖身之所,融入亚拉斯特尔的火焰努力学习“驭火修炼”的容身之处……正在不断瓦解,内心产生些微的动摇。

  但是,只维持了一瞬间。

  “嗯。”

  少女往前奔跑。身后传来圆柱随同巨响倒塌的声音。眼见前方是孕育自己的摇篮出口,于是朝着亲爱的火焰魔神说出准备已久的句子:

  “走吧,亚拉斯特尔。”

  “!——唔嗯,走吧。”

  少女终于和亚拉斯特尔一起离开。

  值得回的场所已经不复存在。

  少女没有时间沉浸在感伤之中,迅奔过每天培育自己其中三分之一的小白进行战斗的长廊,永无止尽的倒塌声响直逼身后而来。

  前方扩展开来的是,天花板顶着战争全景的大型神庙。

  走进有两列粗大圆柱并排的长廊之中,少女停下脚步。

  “————!!”

  走廊中央站着一名骑士。

  挺直着身躯等待少女的到来。

  少女第一次见到这名容貌精悍的青年,却立刻明白他的身份。

  “……小白。”

  当自己还是人类的时候所描绘的未来——体内寄宿着亚拉斯特尔离开“天道宫”,成为火雾战士的自己一面保护带领自己前往外面世界的威尔艾米娜,同时与小白一起对抗“红世使徒”——那个天真无邪的梦想如今已经完全消失。

  即使明白身后的崩毁,仍然缓缓前进。

  青年骑士散出一如“琉眼”维奈却显得更加深沉广阔的存在不协调感,他凝视着少女。与面对威尔艾米娜之际截然不同,表情显得认真又温和。现在的他正在迎接一心殷切期盼,向着一名女性夸耀的时刻——暌违数百年之久再次目睹的炎灼眼,仍然是那么美丽动人——然而,现在不能受到无谓的情感干扰。

  终于,来到传递彼此声音的适当距离,少女停下脚步。

  她并不是要问,为什么他会在这里等待。

  因为他丝毫没有掩饰敌意。

  他应该是“红世魔王”……而自己……

  了解其中代表的意义,归纳而出的行动,完全明白这一切,于是他出现在自己面前。

  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藉由交谈彼此传达讯息的交情。

  所以只能四目相接。

  单单如此,仍然可以明显感受到他的心意。

  这也是自己在离开这里之前的一项考验。

  经过看似漫长,实则短暂的对峙……

  青年骑士·“虹之翼”梅利希姆以清澈的声音说道:

  “来吧,‘火雾战士’!”

  也许,这是他最后希望说出口的话。

  最极致的平等关系。

  与爱情绝不矛盾的行为。

  正是战斗的展开。

  “嗯。”

  成为火雾战士的少女带着满面笑容答道。

  她双手紧握刚刚才得手的武士大刀“贽殿遮那”,摆出最合适的架势。并没有经过任何人的指导,而是配合自己“杀气”的感觉,自然而然采取动作。

  刀柄与手心十分服帖。过短的刀柄宛如要与过长的刀身取得平衡一般,重重的相当好握。此外,由于刀身本身细长,挥动之际几乎感受不到阻力。与火雾战士的力量完全契合,可以称得上是为强者而生的宝刀。

  相对的,梅利希姆也拔出军刀。摆出仅仅以右手持剑,右脚微微向前的侧身姿势。整体架势给人一种柔软轻盈的印象。

  两人相互瞪视,并非出其不意的偷袭,而是第一次正面决斗。

  少女的炎灼眼飞撒出炽红火粉,梅利希姆的周身也不断飘落分别散出彩虹七色的火粉。

  经过数秒钟……

  少女主动攻击。以几乎踏碎地板的起跳动作,以及将武士大刀高举过顶的斩击……

  “呼嗯。”

  被梅利希姆的笑容连同军刀释放而出的红色光线所阻断。

  “啊!?”

  少女随即竖起“贽殿遮那”挡下攻势。红光在刀身前方整个炸开,迸散出大片火花然后消失。正如同“天目一个”的特性,这把武士大刀可以完全防御自在法的攻击。

  保持剑尖指向前方的姿势,梅利希姆说道:

  “‘天目一个’的力量只有一把武士大刀。对付这个敌人不能驱动自在法,而是必须采取肉搏战。不过,与我们‘红世使徒’交手,单凭表面判读攻击行动是不够的。”

  这是头一次透过言语的指导。

  “除了外在的行动,也必须用心感应位于内在的‘存在之力’的转换,也就是自在法体现之际的气息才行。”

  指导者与被指导者必须分别为“红世使徒”与火雾战士才能采用这种教法,否则将失去意义,而且只有目前这种情况之下才办得到。

  “对,就像这样。”

  梅利希姆轻声说道,少女感觉到这次他的体内凝聚了“两股”力量。闪过在毫无任何准备动作之下所释放的黄色光线,接着以武士大刀挡下另一道利用时间差攻击的橙色光线。不同与先前,一时之间受到压制。而且攻击力逐渐增强当中——

  “当然……”

  “!”

  想着,梅利希姆已经逼至少女眼前。

  “外表也要仔细观察,不可大意。”

  在这句话结束之前,不曾中断的连续斩击五次攻击少女。感受到他体内经过锤炼的“存在之力”。

  少女好不容易挨过这一连串的斩击,对于他的度与毫无破绽的动作感到不寒而栗。

  (唔!要先撤退吗?)

  “还有,千万记得……”

  在焦急的少女采取对策之前……

  “我们‘红世使徒’在驱动自在法的时候,会引不可思议的神奇现象。”

  梅利希姆宛如将颜色加以区分一般,化为七个人影分散开来。

  “什么!?”

  “不需要惊讶”“正视现实的事物”“就在眼前”“我们的技巧”“这正是我们”“与‘红世’相关之人”“的战斗”。

  七个人七种颜色绕着少女,一人给予一句指导。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

  所有人把剑横指同一个方向。

  一个人一种颜色,光线往一旁合并,所有人的颜色逐渐重叠。

  一回过神来,少女正待在彩虹光环之中。

  “最后一次让你瞧瞧”“我真正的力量”“感受力量体现之前的我”“感受体现的力量”“比较并领会其中的差距”“不要错失良机”“这个世界的一切不会重新来过”。

  宛若不断浮现的泡沫,彩虹光环往上散开。

  受到鼓舞的少女定睛凝视,准备全数实践老师的教诲。

  “!!”

  缩小的彩虹光环凝聚在头顶,然后再次扩大。接着一击将大型神庙的天花板,该处所描绘的战争全景画打飞。充满压倒性的破坏力,完全感觉不到压力的存在与物体的阻力。

  (如果那股力量是朝着内侧的话……)

  修罗之巷凶残的真实与战斗之庭无情的面貌令人背脊冷。

  然而少女心想:

  (好!)

  毫不胆怯地与不知不觉从正面保持距离独立伫立的“红世魔王”对峙。

  (他刚才说,已经全部说完,以及最后一次让我瞧瞧……那么,接下来……)

  不知有没有经过三分钟的时间。

  这时候从身后紧逼而来的裂痕还没有从长廊延伸出来。

  短短的时间内,从过去到现在整个集大成的指导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就是,亲身实践。

  到头来,两人交谈的内容只有战斗技巧而已。

  没有不满,也没有不足。

  两人的感觉就是如此。

  “……”

  梅利希姆再次摆出持剑架势。背后开始出七道七种颜色的光芒。光线不断增强,最后随着光圈幅度扩大,仿佛展开七支翅膀一般将他点缀得华丽壮观。

  (虹之翼……)

  少女并不晓得他的名号,只是闪耀着炎灼眼,估算行动的时机。

  存在感强烈得令人胆战心惊,但另一方面,维持的力量也不断减少。由于力量猛烈燃烧,因此得以支撑眼前的显现。然而,剩余的力量很少。依照这个情况继续燃烧下去,很明显地不久后就会燃烧殆尽。

  他将一切赌注在眼前的显现。

  少女并不去思索为什么要做到如此地步,因为他自己说过,要正视现实的事物。

  他是威胁,正努力使出浑身解数,而且所剩的力量很少,如此而已。

  这样的事实令人感到悲哀。

  “然而就算如此”。

  “来吧,你试着挡下看看。”

  展现出让人感觉不出不久之后的结果的恢弘气势,“虹之翼”梅利希姆开口说道:

  “我致命的‘虹天剑’。”

  考验的时刻来临。

  不只身为火雾战士的少女。

  亚拉斯特尔、威尔艾米娜、梅利希姆都是。

  他们历经数百年经营的成果现在即将受到考验。

  是一切努力付诸流水,徒劳无功的失败击垮他们?

  亦或是,他们的心血将在这个世界绽放花朵?

  在梅利希姆的宣布之后经过数秒钟……

  犹如宣布结局的来临一般……

  神庙深处,长廊位置的墙壁掠过无数裂痕,陆续崩坍。

  龟裂的魔掌沿着空间,终于染指了神庙。

  身后感觉到裂痕的逼近,少女仍然全心全意提升、活用、燃烧自身的力量。

  (……与“天目一个”战斗的过程……刚刚小白教导的内容……)

  体内充满了如同炽烈燃烧的火焰一般的力量。

  剽悍冷静的战斗意志将之捕捉、引导。

  为了全力迎战阻挡在眼前的“红世魔王”。

  (……“炎灼眼的杀手”的力量、一切的感觉……交织在“杀气”当中……)

  空间的裂痕贴上背后的圆柱,继续扩散。

  由于自身重量以及缺少天花板的支撑而导致张力不足,整个迅坍塌。紧邻的圆柱受到波及,加上遭到空间的裂痕侵蚀,成排的圆柱陆续产生骨牌效应,却是分别往截然不同的方向倒下。

  裂痕的前端即将来到少女他们的眼前。

  (来……)

  梅利希姆持剑指向她,甚至没有任何准备动作。

  (了……)

  位于背部的七色羽翼朝着剑尖所指方向弯曲,迅伸长。

  (!!)

  交织成为彩虹的羽翼,化为惊人的破坏光线“虹天剑”,朝着少女排山倒海而来。

  少女瞠大灼眼正面迎接攻势,并以大弧度跃至斜前方。不出所料,崩塌的圆柱对她形成数道掩护。

  然而,这点程度可无法阻止具有压倒性破坏力的“虹天剑”。举凡其碰触到的事物全部被撞飞,美丽得过火的破坏怒涛贯穿了剑尖所指的前端,仅仅一扫便挖掉了少女藏身的地点。

  成排圆柱倒塌,仿佛要填满被挖开的空间,有些圆柱从中折断,有些圆柱摔得粉碎,然后……

  其中一跟倒下。

  朝着伫立在走廊中央的骑士。

  虽然这个诡计让梅利希姆大吃一惊,但他也对于其中的不恰当表现感到愤怒。

  一如先前与少女的交谈,长期进行的特训一般。

  (这就是你的目的!?)

  打算趁我闪避而重心不稳之际加以偷袭?

  还是企图趁着“虹天剑”破坏之际接近?

  (无论如何,太过投机取巧!)

  他正准备以“虹天剑”轻易粉碎少女有勇无谋的赌注,眼中却冷不防映入少女的身影。少女站在迎面倒下的圆柱顶端,做出跳跃动作。

  (怎么会!!)

  以这个距离来说,“虹天剑”只要转个方向就可以触及少女。即使具备火雾战士的身体技能,然而藉由跳跃产生的冲刺度是很有限的。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加以挡开。

  而且手上的“贽殿遮那”根本不可能拦阻“虹天剑”的破坏力。即使武士大刀平安无恙,反而是身为刀主的少女会被卷进紊乱流动的力量余波之中消失无踪。

  (最后是这种下场吗——!!)

  抱着愤怒、懊悔与惋惜,但绝对不手下留情,梅利希姆挥动“虹天剑”。

  此时,在这个动作当中,他感应到了。

  少女体内的力量开始提升,没有足以编写自在法的控制能力,而是十分粗略的,连调音也没有,总之就是一股脑儿地把力量集中起来,极其简单的动作。

  在他还来不及了解与思索其中的含义之前,少女已经采取行动。

  以笨拙手法将力量聚集起来并凝结在一处,使之炸裂开来。

  (脚底!?)

  当他明白这一点时,化为高子弹的少女已经用手中的“贽殿遮那”深深贯穿了他的胸甲中央。然后,再一次将粗略凝聚的全副力量转移到武士大刀的刀身,接下来……

  爆炸了。

  飞至截然不同方向的“虹天剑”,在半空分解成七种颜色,散落、消失。

  少女被施加在梅利希姆身上的爆炸威力弹飞,摔倒在地,手中仍然紧握着“贽殿遮那”的刀柄。以膝盖跪地,重新握好武士大刀,准备采取下一步行动。

  然而……

  梅利希姆已经不再站起身,一直仰躺在地面,动也不动。“虹天剑”与少女的最后一击,让他耗尽了所有“存在之力”。从胸前敞开的伤口喷溅而出的七色火粉寥寥可数。

  他即将消散而死。

  对着眼前这个事实,虽然身为亲手持剑贯穿他胸口的当事人,却也忍不住心生动摇的少女……

  “‘很好’。”

  梅利希姆如此说道。

  “你表现得很好。”

  他语气坚定地打断少女的脆弱。声音当中,已经没有给予少女指导之际的严厉,只留下清澈的温和,宛若空壳一般的爽朗。

  “凭着不纯熟的力量竟然有办法对抗并打倒我‘虹之翼’。”

  少女走近他的身旁跪下来。重新端详青年的脸庞,表情十分的温柔……看起来就跟自己每次被打倒在地,躺在地面仰望白骨的表情一样。

  “因为……今天、昨天还有之前,你一直教了我很多。”

  少女诚恳地回答与闪耀动人的炎灼眼,让梅利希姆心满意足地吐露一口气,接着突然转以听似不悦的语气询问:

  “‘天壤劫火’……最后那招是你从旁出的主意吗?”

  “不是,‘这部分’是属于你的范畴。”

  亚拉斯特尔简短回应,不知为何声音之中也透出隐约的不悦。

  “……是吗?既然如此,的确表现得非常好。”

  语气很快又恢复到原有的清澈,接下来……

  “快走吧,‘天道宫’就要整个倒塌了。”

  以十分冷淡的口吻道别。

  闻言,少女稍稍显得惊慌失措,正要朝着后方——目的在于确认裂痕抵达之前的时间——转过头之际……

  “走吧,还在东张西望些什么?”

  却遭到梅利希姆制止。

  “‘放心好了’,走吧。”

  “……嗯。”

  少女面露复杂的表情颔。分明还有很多话想说出口,然而他努力压抑下来,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有一股思绪囤积在胸口,令他痛苦不已。

  亚拉斯特尔从少女的胸前,对着这个一向没有好感的男人致赠一句感谢:

  “多谢你长久以来的照顾。”

  不过,梅利希姆反而不悦地蹩起脸。因为他想起了他“心爱的”女子夸耀自己体内的魔神之际的情景,再加上对于这个行为的气恼。

  (为了自己的计划牺牲所爱的人,这种家伙哪里“好心”了!)

  内心的怒气化为声音吼出:

  “根本不是为了你……没错,根本不是为了你!!”

  他夹带着残余的火焰说道,完全没有理会跪在一旁,诧异瞠大双眸的少女。

  “我会这么做,完全是自‘对她的爱’。”

  透过这个声音所蕴涵的近似愤怒的强烈力量,少女感受到他内心忿恨不平的想法。隐约可以明白,他所指的“她”并不是自己或威尔艾米娜。应该是那名因亚拉斯特尔而牺牲性命的“炎灼眼的杀手”。

  “……”

  蓦地,如同在威尔艾米娜和蒂雅玛特默契十足的对谈之际所感受到的一样,少女产生一种在被遗留下来的寂寞与悲伤之中,同时搅杂了些许气恼的心情。

  “……——”

  面对临终之前的老师,一同生活迄今的小白,少女努力以微弱的声音致赠一句:

  “我也很爱你。”

  “——————?”

  梅利希姆显然比起遇到任何偷袭来得更加吃惊,顿时一脸目瞪口呆。

  他察觉少女以坚定的目光凝视自己。

  成为火雾战士“炎灼眼的杀手”的少女。

  为了心爱的女子所培育的,成为可恨的男人的工具……对于这名少女原本仅仅抱持这样的想法。

  少女的灼眼蕴涵正因为年幼所以显得真诚的心意,定睛凝视着自己。

  他以更胜表情的木讷声音询问:

  “……你爱我?”

  “嗯。”

  少女认真点头,在她的灼眼凝视之下……

  “……”

  于他体内奔腾的狂热不知怎么回事完全冷却下来。

  他现了,最后留下的事物。

  “……是吗?”

  对着向他如此表示的少女,他也回赠一句:

  “嗯,‘既然如此,我也是’。”

  少女浮现灿烂的笑容。

  望着那毫无防备的天真表情,梅利希姆勾起唇角一端答道,然后灌注剩余的大部分力量,抬起一只手:

  “握着我的手。”

  “嗯。”

  温暖柔嫩的小手,从来不曾触摸过的手,轻柔地包住他的手。

  “记住,这是全世界最强的自在法,足以产生只需一击便可以打败‘红世魔王’的力量。总有一天,你要自己去掘……”

  “咦?”

  分不清一切,少女疑惑的身影渐渐缩小。已经连睁开眼睛也没办法。只能勉强以声音告知少女:

  “……好了,快走吧。外面有个凶女人在等你……”

  似是与这个声音相呼应一般,他们身后的神庙圆柱与地板碎裂,地面出嘎吱声响。

  “嗯。”

  不同于手掌的柔软物体——应该是脸颊吧——贴住被握住的手。当不知是漫长还是短暂的这个碰触一结束……

  “我走了。”

  “嗯。”

  交谈过后,脚步声起初缓慢,接着渐渐加快……然后越来越微弱,终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裂痕扩散的声音与神庙坍塌的声音陆续增强,不断逼近。

  (……到头来,“天壤劫火”那家伙完全没有从那个可笑的护身符当中开口说过一句话……哼,你大概又会说那是因为那家伙很好心,对吧……?)

  与亚拉斯特尔的对话当中,引燃很久以前他倒卧在地,无法阻止心爱女子的那一天,内心仿佛被火筷子翻搅的痛楚与灼热,至此完全消失了。

  因为少女的一句话而消失了。

  “啊啊。”

  毁灭直逼眼前,出的声音如同有气无力的叹息一般。

  “我已经完成对你的爱了,不需要任何逼迫,只要我的所作所为能够实现你的愿望……看见了吧?我甚至为了‘天壤劫火’一直努力到现在。这就是我‘对你的爱’。”

  空间的裂痕已经来到脚下,持续扩散。脚部随即分解,几乎没有任何阻碍的,倏地化为散彩虹色泽的火粉四散纷飞。

  对此视若无睹,梅利希姆笑道:

  “哈、哈哈哈……是你出的主意吗?如果成功的话,我会附上奖品,一个非常温暖的奖品……多亏这样,我才————————”

  声音淹没在陷落的地板与倒塌的圆柱之中,渐渐模糊。

  形容成流星未免显得体积太过庞大的“天道宫”,一面飘散出瓦解的碎片,一面缓缓沉入黑夜的海面。

  历经接二连三的损坏导致力量减弱,却没有丧失隐蔽技能的“隐匿的圣堂”克利由普塔所包覆的宫殿,大规模质量的沉没导致周围卷起水花,打乱波浪。

  一切正不断下沉。

  与火焰追逐嬉戏,然后入睡的圣堂。

  令观者心情激昂的战争全景画的大型神庙。

  日复一日,每天生活的常画馆邸。

  以钝重的声响报时的大时钟。

  书库还没读完的书,写满重点的笔记本,原本再过不久应该要帮忙修剪的庭园,平日爱用的茶杯,即将接受的考试,偷偷瞒着(她觉得)威尔艾米娜在庭园造景一角栽种的花朵。

  那株菩提树的残骸。

  还有,小白。

  所有的一切,正在下沉。

  两名火雾战士与两名“红世魔王”站在从海岬延伸而出的瞭望台,默默不语地凝视着这一切。

  静静地凝视,直到整个埋入海浪之中,最后的水花消失为止。

  少女的时间一旦开始启动便再也停不下来。

  甚至连再一次的离别,也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突如其来地造访。

  除了纯白头饰以外,全身衣裳破烂的威尔艾米娜说道:

  “那么,我们也就此道别了是也。”

  如此重大的事情却仍然保持平时一贯简洁利落的态度。

  少女的炎灼眼已经冷却成黑色,只裹着黑衣的少女打从心底大吃一惊。

  “你不一起来吗?”

  对着默默颔的前·保姆,少女语带依赖地开口央求:

  “好不容易出来了,本来以为终于可以一起行动了……再多待一下,陪我一起,教导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少女微弱的声音显得断断续续,威尔艾米娜严厉地出声叱责:

  “如此一来,我长久以来的努力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是也。从此以后,你必须一个人去面对所有事情是也。所谓放心好了指的就是这件事是也。”

  “……”

  少女低头不语的模样使威尔艾米娜的心揪得死紧。

  抱着两种心情。

  “请你体谅是也……我也必须花一些时间调整心情是也……这样‘对大家都好’。”

  “伤心。”

  蒂雅玛特的话让威尔艾米娜难得蹩起眉心,往自己的头敲了一记。

  “……”

  自己无意间做了一件事情……

  而且是不能询问的事情。

  威尔艾米娜告诉少女,她要将与少女完全无关的,属于自己的个人私事与心情尽可能排除掉,连同剜挖自己般的痛苦。

  “只要按照我们先前的指导去做,就不会有问题的是也。”

  然而,随着挤出的声音所透露的“与少女共同生活的那段日子”是多么美好。那是一段不容任何人置疑,闪亮耀眼的美好回忆。

  “况且现在有‘天壤劫火’陪着你,完全不用担心是也。”

  “放心好了。”

  就连蒂雅玛特也以简短却温柔的语气说道。

  少女点头,但动作非常缓慢。

  威尔艾米娜继续努力保持镇定,却又不断叨絮着注意事项。

  “我不在的时候,千万不能吃太多甜食是也。要听‘天壤劫火’的话——”

  她的声音倏地中断。

  少女将她紧紧抱住。并不是想撒娇叫她不要走,留下来。

  (“火雾战士是不撒娇的”。)

  不可以让威尔艾米娜担心。

  而且自己也不会这么做。

  是的,自己已经决定了。

  (只是现在,就让她稍微任性一下,只要一下就好了。)

  威尔艾米娜立刻把手搭在少女肩上。

  少女加重力道以免被拉开。

  用力闭紧双眼的少女耳际,传来威尔艾米娜的声音。

  “让我抱紧你是也。”

  “……嗯。”

  威尔艾米娜以她真正的力量……火雾战士的力量将整个纳入怀中,娇小玲珑的少女紧紧抱住。

  “我们都深爱着你是也。”

  这件事早就知道了。

  “无论你对我们做了什么,仍然深爱着你是也。”

  这句听不太懂。

  “希望你相信这一点是也。这么一来,我就——”

  原谅你,但威尔艾米娜并没有将语尾说出口。

  取而代之的是,致赠真情流露的话语让少女得以自由翱翔。

  “你现在已经是一名无须顾忌别人的火雾战士,不再需要他人的帮助了是也。对了……想要吃多少甜食由你自行决定就好是也。由现在站在这里的‘你’来判断就够了。”

  她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两个塑胶袋,递给少女。

  那是两种不同品牌的菠萝面包。

  “到此,我的工作完全结束了是也。就此分别也是必然的。意思就是,已经没有我这个人存在的必要了是也。”

  “——没这回事。”

  威尔艾米娜搂住正欲否认的少女肩膀,在她面前跪了下来,让两人的视线水平交接,平日的面无表情现在却可以窥见即将决堤的喜悦。

  “反过来说,一旦需要我的时候,我们就会再见面是也。走在以‘红世使徒’的惯用语来说就是‘因果的十字路口’上,总有一天,一定会有机会……”

  蓦地,少女的鼻子掠过乘着海风而来的海水味道。

  少女察觉这是分别的预兆,于是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的身影逐渐远去。头饰分解开来,纯白丝线遮去了她的脸庞。很快的,织就成一张看似狐狸的尖形面具。

  “威尔艾米娜!”

  原本搭在肩头的手,不知何时换成了纯白色缎带。缎带也是按着少女的肩膀,有如气球的绳子一般,让“万条仕手”的身影不断往远处飘浮而去。

  代替少女,同时也表达出自己的心情,亚拉斯特尔对着远去的同志道出不够圆滑的临别赠言:

  “对你们的感激之情千言万语也道不尽,‘梦幻冠带’蒂雅玛特,‘万条仕手’威尔艾米娜。”

  位在远处的面具颔回应:

  “愿‘天壤劫火’与其火雾战士拥有所向无敌的幸运。”

  “附议。”

  “威尔艾米娜!!”

  要说我好爱你?

  还是谢谢你?

  或者期待下次再见?

  正在犹豫该说些什么之际,对方的身影已经融入夜空的彼端。

  历经十二年特训的最后,接下来即将展开漫长旅程的最初,少女手持两个菠萝面包,独立伫立在她所迎接的第一个夜晚之中。

  不过,停留只有数秒。

  胸前的坠子传来声音:

  “……走吧。”

  “嗯,走吧!”

  少女高声回答,背对埋没了过去的海面。

  头也不回地,朝向初次面对的世界,一直不断、一直不断地前进。

  终章

  盯着眼前最后一小块的菠萝面包,心想:

  希望吃菠萝面包的时候,可以面带微笑。

  离开“天道宫”之后,曾几何时已经成为不成文的习惯。

  亚拉斯特尔——如果直接告诉他本人,大概会有好一阵子不理她吧——是个很好的人。加上自己早已决定为火雾战士的使命而活,所以没有任何的不满。反而藉由不断战斗,让她得以确定这才是真正的自己。

  但是,一直以来只接受全力达成使命的这个观念,总觉得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深植于体内,让自己的心意更加坚定。

  吃着菠萝面包,带着满面微笑。

  来到这个城市之后,这个动作再也不是对于“天道宫”的缅怀,也不是得到允许才能够微笑的手续。

  现在的自己真的充满了满足感。

  一直到最近才现这一点。

  像今天这样的日子里,感觉特别美味、快乐、开心。

  能够在舒适明亮的阳光之下,尽情享用菠萝面包。

  身边的悠二穿着相同款式的衣服(千草告诉她说,这是感情好的证明……呃……对于这一点,基本上该怎么解释才好、大致说来她是愿意承认啦)。

  悠二看起来非常疲惫,但还不至于累到不成*人样。刚才好像还稍微笑了一下,所以应该还是游刃有余。

  话又说回来,如果他抱怨个几句,她也不会有所不满。从一大早就拉着他一直走……其实,之所以不休息,并不是故意夹怨报复,她想。

  (不,不是这样的。)

  在几天前她了解到一件事。

  这个像是焦急又像愤怒,还带有一点恐惧,让她火冒三丈的理由,并不完全是悠二的错。

  自己也要……负起一些责任,说难听点,对,都是吉田一美的错,她觉得。

  她还没有采取具体行动,但一直等待机会。她是认真的。如果,她以跟自己对峙之际的气势向悠二说……

  如果演变成这种情形的话……想到这一点,胸口不禁感到疼痛。不是急躁、愤怒、焦虑,像是这几种情绪全部混合在一起,类似绝望与不安的疼痛袭向胸口。有种想要使尽全力把悠二拉向自己这边的冲动。总觉得害怕的心情也一起浮现。

  (喜欢……?)

  自己喜欢悠二。

  吉田一美如此肯定,她无法反驳。

  (或许是……喜欢吧。)

  可以确定,她并不讨厌他。直到最近才开始这么认为。但她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不过那种“喜欢”与,面对亚拉斯特尔、威尔艾米娜、梅利希姆那种温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感觉非常灼热。

  自己根本无法控制。

  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但绝对不会令人厌恶的心情。

  应该就像,过去交手过的一名“使徒”曾经形容过的:“一种不由自主的心情”。

  (……我要告诉悠二,说我喜欢他……)

  吉田一美如此宣示的时候,她顿时六神无主、心慌意乱。这件事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行为,然而自己却觉得不好意思难以做到……也不是办不到,但是绝对不希望吉田一美去做。这是代表自己……

  (……非常喜欢的缘故……?)

  视线往身旁一瞥。

  热到全身瘫软,整个人靠在长椅背的少年。

  (……还是喜欢……)

  心想着,一人暗自窃喜。

  蓦地……

  “什么?”

  “!”

  被他现自己在看他了。这阵子,悠二仅仅从自己细微的动作或神情,就可以凭直觉敏锐地推测出自己做了什么、在做什么、正要做什么。虽然……对,虽然不讨厌,但是总觉得不喜欢。

  所以……

  “没有。”

  藉由冷淡的口气让他知难而退(只是这阵子,效果好象变差了)。然后把手上最后一小块菠萝面包塞进嘴巴。

  好好吃。

  好高兴,好开心。

  吃着菠萝面包的时候,可以毫无顾虑的微笑。

  所以,把除了美味以外的感觉全部集中起来,尽情地、开怀地露出微笑。

  藏起心情度过每一天。

  维系着过去、现在、未来。

  世界,包容着这一切,朝向未来不断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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