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一个轻雷,干脆利落的,在头上炸开。
很轻,很脆,但是于瞬间炸得他粉身碎骨。
原来如此。
怪不得,十五年来那些若隐若现的传说,始终恶意地缠绕于身边;
怪不得,御茗帝、南宫梦梅、南宫霖、云啸、苍溟塔女祭司……那么多人眼睛里和话语里别有意味;
怪不得,据说是他母亲的大公妃宁肯日日夜夜躲在深院高楼,不愿与他多见一面,不愿与他说一句话;
怪不得,面对身世、门庭差异如此悬殊的婚事,大公没有丝毫为难地允诺,并且百般出力;
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他的出身,不清不白!
到头来,他只不过是为了让大公具有合格的监国资格,于调包计之下的产物。
“那么你呢?”他扬头冷笑,以傲慢无情的言辞刺伤心爱的女孩,“你退而不得求其次?甚至,不惜委身于我?”
“你怎能这么想?”妍雪涨红了脸,“你以为我……”
天赐脸上飘浮着苍白笑容,黑色燃烧的双眸瞪着面前熟悉可是突然变得陌生的少女,低低地、断然地,骂:“贱人!”
不俟回音,闪电般飞掠了出去!
他没有意识,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脑海里只是火烧一般的疯狂。但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因何而疯狂?疯狂得无法思索。
他有看到华妍雪展开身形试图挡住他,他有听到华妍雪在背后绝望的呼唤,他似乎也有面对过大公严厉的面容,转身将大公妃打倒在地……但是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想挡住他?为什么要挽留他?
至于他,为何而跑?跑到哪里去?
风雨呼啸而来,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如同这是非倒悬真假不明浑浑噩噩模模糊糊的末路世界。
生长世间十五年。在这十五年间认识的世界里,花月正春风,万事俱得意。大地在他脚下展开通向最高者黄金权杖的地毯,天空在他头上张起绣金的华丽伞盖,人们从四面八方拥集而来,捧着各式各样魅惑的酒杯,以他的喜为喜,忧为忧。他,瑞芒的世子,未来皇位继承人,他的世界里不留一丝人间的愁苦。
忽然间冥冥的诅咒从天而降,投掷下无情的霹雳。他忽然得知,那姓名不是他的,那身份不是他的,他所看到的一切、自以为掌握的一切都不是他的,甚而,连生命的存在也不是他的。
他不要知道这残酷的真相,他是应该逃避,逃避,逃避……可是,他该往何处去?天下之大,没有他他可容身之处。
“云天赐,云天赐,你这十五年,只是一场梦!”
梦醒来,这世间无边寂寥无边黑暗,他孑然伶仃,一无所有。
——“听我说个故事好吗?”
温柔的声音清晰重现于心底。
航海向神秘岛途中,文锦云在答应帮助他之后,却又委婉而奇异的提出了这个要求。
“说故事?这样无聊吗?”很骄傲的少年,与文锦云见面之后,却从不拒绝她任何要求,只是很不以为异的笑笑,“但愿不会让我睡着。”
“有一个国家,有一位朝堂之上的掌权者。”
天赐做了个夸张的表情,这个开头,果然俗套得可以使其睡着。
“他只要有一个儿子,就能顺理成章成为这个国家名正言顺的接班人。可不幸的是,因为种种原因,他得不到梦寐以求的这个儿子。”
“然后他拿别人的儿子和自己的女儿掉了包是吧?戏文都看过了。”
这是真话,某年春节宫苑内召戏班子演出,所演戏目中,就有一出类似的戏。这件事发生时天赐尚幼,他之所以记住,是因大公对此大发雷霆,将这一班戏子全部杀死。
锦云道:“是吗?这戏的结果如何?”
“结果?”天赐想了想,“我记不住了。大概那个儿子知道身世以后就反出养父,并且报了仇吧。”
锦云笑得幽凉:“那只是戏文里说说的,假如这个养父并未和收养的义子有什么仇隙,但是那个孩子毕竟得知真相,你觉得他该怎么做呢?是继续装糊涂安享他的荣华富贵?抑或是,认祖归宗?”
他看到她眼底的隐隐期待,他便故意笑着说:“对啊,那只是戏文里说说的!真有这样的事,哪会有那么傻的人,放弃皇位权势不要,而去认回有名无实的所谓父母呢!”
他记得文锦云脸色唰的雪白。
暗角里,传出王晨彤得意非凡的笑声。
“你这个……”那温柔如春水的女子颤着嗓音说了三个字,泪光在眼里转来转去,突然一回头,奔下船楼。
对于这番谈话,他自始至终也想不通,何以寻寻常常,甚至他显然是半开玩笑的无心回答,会令文锦云这般失色?
在听到南宫霖无限恶意的提醒之后,他不是完全没有疑惑,可后来发生事情太多,也就把这点疑惑抛诸脑后。
直到如今,这一层迷雾淡去,丑陋的真相,令他羞惭无极,愤怒无极!
他的身世真相,满天下人都知道了,人人当面奉承他,众星拱月围绕他,然而,也人人都在侧目看他,怜悯的、好奇的、嫉妒的、不怀好意的……等待结局。却原来,戏文里唱的是真,却原来,民间十几年来暗自流传的恶毒谣言是真,却原来——文锦云是试探他来的!
“可怜你是个没娘的孩子。”……“你也从不叫她妈妈?”
甚至连他最心爱的人,他全心全意痴恋着哪怕为之付出整个生命为代价的小妍,也是这样半吞半吐、半明半暗的不断在试探他!
她们,是奉了他那位母亲——那个大公妃口中的“下流无耻”,华妍雪口中的“最美最善良”的陌生的素未谋面的女子——意旨而来的吗?!
“天赐,天赐啊……”
风雨飘摇,仿佛有人亲切温婉的呼唤,“你都知道了吗?……天赐,孩子,我等了你十五年啊。”
“是谁叫我?我谁叫我!不许叫我!不许叫我!”
他惶然而暴怒,戟指向天空大叫,眼中燃烧的光芒宛如撕开浓云的闪电!
“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十五年来梦一场。如此恒久而波澜不起的梦,任由他漫漫无知地独自闯荡,把养父母当成亲父母。有什么理由,一旦这个身世揭开一点点口子,就有一拨拨的人跑入他的梦境,努力把这场懵懂的梦彻底变成噩梦,迫不及待地告诉他,试探他,你生父母是谁,你不过是沽沾虚恩,面对唾手可得之荣华富贵,你真情何如?
“哈哈哈哈……”他仰天狂笑,如同疯狂,“你是谁?你是什么人?你可有养过我十五年?你有何资格来问我,是要荣华,抑或父母?”
呛然一声,剑出鞘,刹那间舞出清影万千。
光幕中,仿佛连密集的雨丝也飘不进半点,雪亮的剑光只见那袭白色的衣衫如冉冉而开在风中狂舞的雪莲,而他雪白的脸色,更寥落空灵得,浑不似尘世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