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带教是非常认真的一个人,认真的有点顽固。第二天查完房后,她觉得自己修改了的病例有的部分还不尽善尽美,所以她又不辞劳苦极其负责的再次修改了已经交代完成的病例,医嘱需要增添删减的部分,让华士勇把这些重新整理一次。当华士勇都忙完了,带教便对他说道:同学你可真行啊!会好几种字体,是不是左右手开弓啊,是哪只手会写这么清秀的字体。
华士勇看出江带教不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这样的人的感情大多在工作业务上。所以时间长了在脸上自然的形成了严谨和淡漠。他听到带教说这句话,估计自己的工作还基本让带教满意,于是华士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说我只会一种字体,是昨晚我怕忙的太晚,耽误你布置的工作,找了个帮忙的。很惭愧我没按标准完成任务,你放心带教,下次我绝对自己独立完成,哪怕是不吃饭不睡觉。也不会辜负你的嘱托。
刚开始就得让你这样,江带教说,尽快地熟悉这个科室的业务,那么工作量越大当然就越有帮助。我带的每一位同学我都是这样要求,我认为这样才可以负责,是吧!
是的,华士勇说,严师出高徒吗?我就怕带教让我什么也不用操心,把我看成是过来视察的——结果我在这科室什么印象都没有,然后过两天就走到别的科室去了。
我不会那样做的,那样将来你们会骂我的。江带教说。
江带教每天的安排基本是处理完病人的事情,然后就是看一本厚厚的医学专著。她看的时候总是不时的用笔勾画着什么,也许是有什么心得体会或者重要的内容,脸上的难得笑容总能和那只笔的运作联系在一起。“现在你们心里怎么骂我,我可不管,因为我就是从你们那时候过来的”。她前面停顿一下,突然又这么说了一句。
华士勇感觉这个江带教也很单纯,典型的读书人。这种人既容易相处又难以相处,非常的讲原则性又嫌弃原则弊端,对事物的理论观点容易两极分化——要么极力的美誉,要么极力的诋毁。但是华士勇觉得江带教的确值得钦佩,于是他说:每一个想进步的人都从心里感激你,每一个不想进步的人都从心里敬佩你。因为他们都知道你是一个自我要求严格、工作第一的人。
江带教觉得好像是华士勇的恭维,把从书的注意力转到他的身上看了看,又觉得他不是一个滑头的人,好像又不算是恭维。于是说:“你这么说我,我很高兴”!
我也是,华士勇说,因为我遇到了这么一个带教!
江带教合上书本,觉得这位学生还可以交流思想。但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从习惯来说,问问对方的基本情况最能打开话题。“你多大了”?江带教就这样的问华士勇。
虚度二十三岁了,带教。华士勇答。
咱俩差不多大小,我稍微大两三岁。当然此时江带教最有把握的就是觉得自己比起面前的学生年龄要大点,具体的大几岁不像对待工作那样认真。
我真是惭愧,华士勇跟江带教说,我跟你学习业务我都觉得太惭愧了,好像是我长到这么大都白活了,前边的那些个岁月都让我给耽误了。你就看看你吧,这么年轻就当了主治了,让我们这些个男人不是无地自容吗?
不要惭愧,人有些经历不见得是坏事,尤其是那些挫折的经历。江带教说,我就知道读书了,其他的什么也不关心。我是研究生毕业后到这里医院给定的职称,当时我们也不知道该定什么样的。后来看到文件才知道,医院都是按照规定来的,即没有提前,也没有推迟,属于正常的评定。
你是一大毕业的吧?我看咱这基本都是一大毕业的。华士勇问。
不是,我是湘医毕业的,然后在湘雅研究生毕业。毕业后听从召唤就到部队来了,眼科有一个和我一起应招过来的。带教道。
北协和,南湘雅,这么好的医院你怎么舍得的呢?到这里是不是感到可惜了。
当初那里考虑那么远,全凭一腔热血。江带教说,我报名的时候父母还阻止我,他们二老希望我留在学习的医院里,二老也都是湘医的,因为我是独生女,所以想着把我留在自己的身边。我那个时候很倔强,一心向往部队,这么着就来了。现在想想是有点后悔,可是也没办法了,只能按部就班的做下去了。
你要是说当初当兵到部队这个理想我倒是相信,因为这在很多年轻人中间存在。可我是真佩服你们女同志这个执着劲,那要是认准死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简直比实现**的信念还要坚强。那个《红岩》中的江姐挨了那么多辣椒水、老虎凳,最后用上了竹签子,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还告诉敌人,你们用的是竹签子,我们的意志是钢铁的,最后连敌人都得佩服。可是要是说在其他方面也认准这个道理我就觉得不可思议了?
你说的其他方面,是专有所指吧?江带教问?
你们学校有没有很多男女恋爱的?华士勇问江带教。
这算是普遍现象吧?
是不是也有很多中途不谈了,痴情的一方最后出现了问题,比方说殉情的,喝药的,疯掉的?华士勇又问。
有啊,这种情况很多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华士勇继续问道。
我也不知道,这大概是鬼迷心窍了吧。江带教说,看样子你考虑过这个问题,你说说为什么呢?
我也难以说清,华士勇说,这个鬼大概就是咱们老祖宗的传统教育吧,女同志受这个影响最深,毒害最大。以前女的必须三从四德,从一而终。姑娘对爱情婚姻没有任何的发言权,只有上轿子出嫁的权力。我还听说古时候要是这个女的面容露出来被第一个男的看到,就必须嫁给这个男的,不能提任何异议。长期以来这个习惯思维已经根深蒂固了,那时候无论你中意不中意都得嫁人。现在呢,看上中意的啦,于是两个人就开始恋爱,从恋爱的时候起,就觉得这个男的是自己的丈夫;假如要是被这个男的甩了吧,自己就觉得受到了旧社会的休妻一样的屈辱;另一个原因就是女的把这个男的看成了自己的世界,一旦这个男的离她而去,这个女同志马上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了,从而该女同志就感觉失去了一切了,生活没有希望了,于是就产生了绝望心里;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个女的自尊心太强了,一旦被男人甩掉之后,觉得面子上丢人,好像众人的眼光都在嘲讽她。这几个方面的作用就有可能让人走上崩溃之路。由此而论,什么以前的《女驸马》、《抛绣球选夫》之类的戏剧完全不可信,倒是《铡美案》比较的客观,因为那时候休妻的事情太多了。所谓“富易交,贵易妻”吗?指的就是一个人成了暴发户了,那么他以前的那些穷朋友就不来往了,重新结交了一些有钱的朋友;当这个人当官了以后,成为贵人了,他就要抛弃原来的糟糠妻子了。
有点道理,所以你们男人要有良心,不然就得挨包公铡。带教说。
以当时的社会情况来看,陈世美娶公主无可非议,那个时代男人三妻四妾的很正常吗?何况又是个官人。但是他雇凶杀害自己的老婆孩子就太狠毒了,单单不要老婆孩子不至于杀头,可偏偏他自己想不开,来个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这还不该死吗?
现在的陈世美也很多,对吧?带教说。
有!肯定是有,但是具体该如何来评价这个陈世美,那就难说了。这是为了个人幸福,计较个人私利,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难免的。按照老百姓的说法好像是不道德,但是反过来讲,要是女同志考上了,男同志在家,我看百分百拉到,那时候怎么没人谴责女陈世美呢?这还是观念问题,不能以道德问题来评价。
你现在谈了吗?江带教问。
不确定,就算是谈了一个吧?华士勇答。
老家的吗?江带教又问。
不是!
你老家那里的,江带教问。
圣人所在地。
那你对这里的生活不习惯吧?带教问。
还行,当兵这么多年了,华士勇说,那里的生活都可以适应。当然我对这里的水果最适应,很好吃,但是就是叫不上名字来。问了问知道的同志,说了一遍我就忘了,以后再也没有好意思问,怕他们说我猪脑袋,就知道吃,吃什么都不记得。
南方水果多,这倒是事实,尤其在这个地方。江带教说,但这里的水果和我们长沙的水果差不多,这里有的我们长沙也有。对水果我倒是没觉得特殊,可能对你们北方人就不一样了。
那当然了,刚开始我在第一个科室,看到病号家属送给医护们水果吃,我第一个带教告诉我吃吧!使劲吃!我都没敢动手,不知道怎么吃。看到他们吃的样子,我也始终没动手,还怕他们笑我吃东西那么笨。以后熟悉了我就拿起吃呗,觉得味道真不错。所以就喜欢这里的水果,并且都是刚摘下来的,看着都水灵,也就越来越爱吃了。
你要是愿吃我下午从家里给你拿一袋来,每样给你拿几个让你好好尝尝。带教说。
什么意思,你从家里拿来,那个家啊?华士勇惊奇的问道。
我自己的家呗。带教说。
是吗?这也太出乎我的意外了!我一直觉得你是单身呢?因为你看上去比我还小呢?
我都结婚快两年了,江带教说。
你可真行啊!带教。华士勇说,你是爱情事业齐头并进啊?这样好啊,有了家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可以全力以赴的投入到咱们部队医疗事业上来。你家大哥是咱们单位的吧?
不是,地方的,我们是同学。
你这就属于梁山伯与祝英台那样类似的情况吧,华士勇说,同窗几载,结下了生死感情。一分到单位,马上就结婚,免得产生相思之苦。这么做就比较合情合理了,要是我谈恋爱到这份上,我也赶紧结婚,再等也没有什么意思。我打第一眼见你就没觉得你是个结婚的人,就觉得你太年轻,我跟在你后面,老是不好意思。看来我这个眼神还有点毛病,判断力也好像是有点问题,我问一下,你现在没有孩子吧,两年了,按照正常情况是不是也该有了。
四个月了,你没看出我的身体有点变化吗?江带教问。
我跟你忙的这就算是刚刚清闲起来没多大会,哪有时间看你身体怎么样啊,再说我以前也没见你身体什么样啊,就是看见了也不会怀疑你是怀孕了,你现在也不明显啊,我就一直认为你是个单身,怎么会把怀孕这件事往你身上安呢?
你没看我很仔细吗?干什么都很轻。江带教问。
我哪里注意这个啊,女人都很小心仔细,尤其是学医的女人。不像我们男人大大咧咧马马虎虎的,干什么都粗心大意的。你们俩不是青梅竹马那样的同学吧。
研究生同学,江带教说,大学里面我都没有谈过恋爱,因为我家就是自己大院的,下课就回家了,男生好多不太熟悉,现在拿出毕业照看看我都叫不上他们的名字。
我知道你这种情况了,华士勇说,你小时候就属于父母的乖孩子,既听话,学习又好,基本不接触男生,以至于错过了很多男孩子的追求;到了大学肯定也有许多男生追求你,不过那时候你以学业为重,再加上情窦未开,基本对那些男生不屑一顾;等到上研究生了,年龄上来了,父母也着急了,就赶紧劝你找个对象;这个时候你才意识到“女大当嫁”的道理,于是乎自己也找,你的那些同事们也帮着你找,结果就找到了如今的这位郎哥哥。是不是这样的。
差不多吧?你这么有经验吗?带教说。
不是我有经验,是我借鉴他人的经验。华士勇说,我们也是从小过来的,大凡是学习好的女孩子都很听话,都不和男生来往,都是放了学后就往家里跑。等到大学里面也是,我们队有一个女孩子,学习非常刻苦,一心在学习上,有的男同学找她想说说话,她都不干,非要毕业到单位后才考虑开始交往男朋友的问题。像你所在的那个知识分子家庭,父母肯定对你有约束,也会间接说你不毕业找好单位,不允许谈恋爱。像你本人由于学习好,家庭条件也好,应该说你自己也是有点优越感,一般的男生你是不会看上眼的。但是上研究生就不一样了,观念就开始转变了,这时候恋爱就提到议事日程了。父母的期盼、同事们的提醒、自己的思索就促成了你的美好愿望。以你的条件,找个伴侣就跟到菜市场买菜一样,专门找新鲜上眼的。
瞧让你说的,我有那么大的魅力吗?江带教难道的笑容说。
华士勇现在觉得对江带教基本不再有陌生的感觉了,可以适当的赞美一下。说,依我看你的魅力就像是咱医院旁边的珠江水一样,滚滚东流,不可阻挡。
你可越说我越晕乎?都夸成珠江水了。江带教说。
以前我听到这么一个故事:说有个狐狸,看到喜鹊站在树上,嘴里含着一块肉,这个狐狸非常想吃这块肉,于是就对着喜鹊唱赞歌,说喜鹊唱歌多么多么的好听,直到把喜鹊乐的开口唱歌了,结果嘴里的肉从树上掉下来,狐狸捡起肉就走了。我就怕人们对我有这个印象,从而认为我有不良企图?
我分到这里还没有和其他实习同学说那么多话呢?江带教说。
那是你以前没有带过学生吧?
带过的,好几期了。江带教说。
那只有一个说法,华士勇说,证明我脸皮厚,他们都对师傅不好意思,甚至不敢和你讲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不敢的呢?我让人产生畏惧吗?江带教问。
从师生关系这个层面上讲,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天然的对老师或师傅产生畏惧。尤其是你这么一个年青的认真的带教,相比之下更能让人产生自我惭愧的压力。这样我想除了工作上的请教之外,其他的话语就很少了。
我这个人我觉得对人还是满随和的吗?江带教说。
这倒是没错,但更多的是病号有这个体会。华士勇说。
你说的话就是让人愿意听?江带教说。
你可别这么夸我,华士勇说,因为我拿不准这里面的含义。有一次我在学校给张教员搬家,完事后我们队长夸我,说我干的真是漂亮啊?我说别这么夸我,不就是出点力吗?队长说你出了一点力就弄的这么漂亮,要是把力量全使出来,还不得把张教员的家给全换了,我问怎么了?队长说张教员一共两把茶壶,结果被你们搬家搬的一个壶把没了,一个壶嘴没了。几件家具不是找不到腿了,就是门关不上了。我说那是不是得赔人家啊?队长说赔什么啊?都是老家具,你们几个能把那些家具抬上去就很不错了,要是让我抬,那早就成了烧火的木头了。我说现在怎么弄的呢,队长说已经让营房部门给修好了。我说茶壶呢,队长说要是我早就把那两把茶壶扔了,只不过你们帮了个忙罢了。我告诉队长下一次千万不能让我再给他们搬家了,免得我给咱们惹祸;队长说了,你要是忍心让我搬家,那你就不用干了?
看出来了你干活到是把好手,江带教说。
你可别这么说,我干活那也是粗活,粗活吧没技术,还能凑合,要稍微讲究点技术的,那我就不行了。
有这点对我来说就足够了,江带教说,等到明天或者那一天咱俩把病号都安排好了,我带你到营房那边看看,我家的门窗都该换了,让营房的人到我们家去修修。我自己不敢去,营房那边离咱们这个地方远,需要转到那个小山对面。营房干活的那些人大都是地方老百姓,我要是自己去呢,老是担心,再说那些人到我家也需要有个男人看着点,你就帮助我一下,照看照看我家,这个可以做到吧。带教说。
这个对我来说没问题,只要是出力的活我都可以,华士勇说,就是动脑子我犯难,不知道怎么动?这可能跟从小的训练有关系,专门练四肢了,以至于四肢很发达。不用扛沙子水泥吧?要是有我现在就能给你干了。
用不着水泥沙子,就是门窗时间长了,都松动了,我让营房的人给加固一下就可以了,本来我早就该找他们了,可自己一直不敢去?你来了我就算是有个帮手了,心里有底了。江带教说。
要么下午吧?华士勇建议。
下午不行,我还没给主任说呢?这种事情要提前跟主任打声招呼,让主任安排病号的时候心里有个底;还要和营房的干部提前说一下,让他们通知那些干活的,然后咱俩再去营房那边接干活的人。带教说。
你家大哥什么也不管啊?
那个人一个月回来一趟就不错了,天天忙得很,也不知道他瞎忙什么,反正是见不到人影,见到一次打个招呼就又走了,连吃饭都不在家吃。早知道这样不和他结婚,如今想起来就很烦恼。带教说道。
忙事业吗?顾大家舍小家,男人就得有这个理想吗?
好几年了,也没见他忙出个什么结果来,再有两年这个家他可能也忙忘了。带教说。
等你有了孩子就会好了,做父亲了,总是有责任感的。
但愿吧,谁知道呢?算了不说了,快下班了,整理一下走吧。江带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