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偶然的相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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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铭和南郭逸辞退船家,买了一辆牛车,夏铭赶车,南郭逸和殷月菱坐车,三人沿着官道向中牟走去。第一天路上无话,第二天他们来到一个颇大的集镇上,路边有一座颇大的酒楼,里面传出阵阵饭菜的香气。南郭逸闻到香气后,眼中放出兴奋的光芒,立即说:“这家店的饭菜味道真好闻,咱们进去吃一顿杀杀谗。”

  南郭逸三人来到楼上,酒保给他们安排了一个临窗的好位置。窗外有一潭池水,四周绿树环绕,秋风吹皱的水面上摇荡着数株浮萍,几只彩蝶在浮萍上游戏,简直就是一幅入画的美景。南郭逸吃了半只烧鸡后,话渐渐多起来,他望着窗外的美景,对殷月菱说:“殷学妹,你看这窗外的景色如画,咱俩来联几句诗吧?不要辜负了这么好的良辰美景。”

  殷月菱平时最得意的就是联诗,一听此话,立即点头说好。她又邀夏铭也一起来联诗,夏铭正要推辞,南郭逸替他说:“夏老弟作诗不成。你忘了上次咱们在邯郸熙春楼联诗,他尽出洋相,反正他是咱俩的学弟,就让他在一边学习学习。”

  夏铭也笑着说:“我自知无做诗之才,还是请大学兄和殷学姐联诗吧,我这个学弟正好观摩学习学习。”

  于是南郭逸摇头晃脑,拖长声吟道:“秋风破暑……”

  殷月菱立即应道:“玉露生凉。”

  夏铭马上赞道:“殷学姐联的好!”

  南郭逸瞟了夏铭一眼,恰好这时一行南去的大雁从窗前飞过,南郭逸灵感一动,指着天空的大雁道:“雁行横空……”

  殷月菱则笑着指着池塘中的彩蝶道:“蝶戏晴光。”

  夏铭又赞道:“还是殷学姐的句子好!”

  南郭逸有几分不满地对夏铭说:“老弟,你少说两句好不好,我的诗兴都给你搅乱了。”

  南郭逸想了想,继续道:“幽亭伏袂……”

  殷月菱又立即联道:“画舫倚栏。”

  南郭逸也暗暗赞叹殷月菱的诗句联得好,就在他正苦想下一句诗的时候,在不远处饭桌上的一个贵公子走了过来,拱手抱拳说:“两位雅兴真好啊,这几句诗把窗外的景致描写得出神入化,真是妙极了。小弟不才,也想凑进来联几句诗,不知二位能否赏脸?”

  殷月菱抬头看那贵公子,只见他七尺以上的身材,二十多岁的年纪,眉宇间透露出一股至尊高贵的气质。贵公子面庞端正俊秀,一双闪烁着雍智光彩的微微上挑丹凤眼,更给他的容貌增色不少,完全可以跻身于美男子之列。贵公子不仅长得美,衣着打扮也不含糊,身穿一件非常合身的半旧银纱蟒绣袍,头戴当下时兴的八宝九福巾,脚著翻口牛皮夹靴。贵公子身上那件银纱蟒绣袍虽是半旧的,但面料和做工都非常考究,看得出是十分昂贵的衣服。若是中等有钱的人,买一件昂贵的衣服平时不舍得穿,只是在重要场合时才拿出来偶尔穿一下,所以他的好衣服总是崭新的。而这位贵公子却把如此名贵的衣服当作家常便服穿,所以才穿成半旧,可以推测出他家里必是极阔气的。

  夏铭端详一番贵公子之后,再回头看看南郭逸,不觉心中一怔:“这贵公子长得跟大学兄好像啊。”

  这时贵公子正用温情的目光看着殷月菱,殷月菱的目光和贵公子的目光不期而遇,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殷月菱的心中怦然一动,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情涌上心头,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血往上涌。

  南郭逸见贵公子想加入他们的联诗,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好说:“我们两人随便做诗玩玩,公子若不嫌我们粗笨,也让我们欣赏一下公子的诗才。”

  贵公子听了不再客气,拈指吟道:“寂寥庭深……”

  南郭逸还未想出联句,殷月菱却已经接过来联道:“琴瘦筝损”。

  贵公子拍手赞道:“姑娘好诗!”他继续又道:“朱户微掩……”

  殷月菱立即应道:“翠帘悄卷。”

  贵公子又赞道:“姑娘好句!”然后继续道:“彩云易散……”

  殷月菱马上应道:“皓月难圆。”

  贵公子感慨道:“姑娘的诗才了不得,在下自愧不如。”

  望着贵公子眼中闪烁的脉脉温情,殷月菱的心中激荡起一股情感的旋风,感到自己的呼吸都有点急促了。殷月菱努力按奈激荡的性情,红着脸对贵公子说:“公子过奖了。小女不过是学了几首歪诗,以一知充十用而已。”

  贵公子一笑,又说:“刚才我听见你们几位以学兄学姐相称,想必你们是某个学院的同学。小弟斗胆问一句姑娘的芳名,姑娘是学什么的?”

  殷月菱的脸色愈发红了,她看一眼贵公子,有点不好意思地半低着头说“我叫殷月菱,我们三人是学阴阳学的。”她本想告诉贵公子自己是邯郸苍苓院的学生,不过想到夏铭和南郭逸都是被通缉的人,不好随便说出苍苓院。

  贵公子听了又赞叹说:“阴阳学的长项本非诗词,姑娘的诗才如此高明,显然是天生之才。小弟是学儒学的,今后有机会还想向姑娘讨教。”

  刚才殷月菱和贵公子联诗太快,几乎是出口成章,南郭逸插不上嘴,不免感到脸上无光,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诗才比不过这位贵公子,当然更比不过殷月菱。现在贵公子一味奉承殷月菱,使南郭逸心中更加冒出一股拌着酸意的失落感,他想插话,又找不出合适的话题,只好在那里发窘。

  夏铭看见南郭逸的窘样,就来帮他说话,没话找话地对贵公子说:“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贵公子说:“我叫赵稔。听三位的口音,你们是赵国人吧?小弟我也是赵国人,正准备去中牟。”

  殷月菱听赵稔要去中牟,心中一动,脱口说:“我们也去中牟。”

  赵稔听了高兴地说:“殷姑娘也去中牟?那太好了。姑娘到了中牟,请务必赏光到我家来坐坐,我家在城北的狮子街……”他的话还未说完,一个仆人模样的人匆匆过来,伏在赵稔耳边说了几句,于是赵稔对殷月菱三人拱手说:“对不起,小弟有件要事,不得不先走一步。”说完赵稔对殷月菱颇有深意地望了一眼,这才转身走了。走到门口,赵稔又回身对三人说:“三位到了中牟,请一定来我家玩玩。”

  望着赵稔的背影,殷月菱觉得自己的心好像随着赵稔一起走了。南郭逸在做诗上输给了赵稔,心里本来就不快,再看到殷月菱恍然若失的神情,似乎对赵稔有眷顾之意,心中愈发不快,叹一口气,低头喝起闷酒来。

  夏铭也看出殷月菱似乎对赵稔有点倾心,他见南郭逸怏怏不乐地喝闷酒,想安慰南郭逸几句。只是夏铭向来嘴笨,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只好不言不语地陪南郭逸喝闷酒。殷月菱心里还是默默想着赵稔,也无心说话,所以三人都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不知内情的外人看了,还以为他们三人吵了架,正在那里怄气呢。

  最后还是夏铭打破沉闷,说:“大学兄,殷学妹,刚才你们两位的联诗真棒,要不要再接着来?”

  南郭逸早已无心做诗,殷月菱自然也没这个心情,她见南郭逸没说话,就说:“今天大家都累了,改天我们再来联诗吧。”

  夏铭见两人不开心,又没话找话地说:“殷学妹,你觉得赵公子长得如何?”

  殷月菱不禁微红了脸,沉下脸来说:“夏学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铭见殷月菱有误解,忙解释说:“我看刚才那个赵公子,看上去跟大学兄长得挺像的。殷学妹,你看出来没有?”

  听夏铭这么一说,殷月菱细细看一看南郭逸,笑了起来,说:“真是这样啊!夏学弟说得不错,大学兄和赵公子还真长得挺像的,特别是眼睛,他们两个都是微微上挑的丹凤眼。要是大学兄再胖一点的话,说你们两个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都有人相信。”

  夏铭也说:“是啊,赵公子说不定真的是大学兄的远方亲戚呢。”

  南郭逸苦笑道:“你们不用拿我打趣了。我家祖宗几代都是经营卖草席的小铺子,要有这么一个贵亲戚,我就要烧高香了。”

  第二天三人来到赵国边境附近,南郭逸对夏铭说:“咱们两个在赵国可是通缉犯,虽说时间过去也不短了,不过还是化妆一下保险。”

  于是南郭逸拿出他们化妆的衣服,夏铭依旧扮成农夫,南郭逸依旧扮成农妇。殷月菱看了南郭逸扮成女人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一直笑到岔了气才停了下来。南郭逸笑道:“学妹,你先别笑我,有我笑你的时候呢。”

  殷月菱不解道:“你又为何要笑我?”

  南郭逸说:“我现在扮作夏学弟的老婆,那你是什么身份呢?我是他老婆,你就只能是他的小妾了。”

  殷月菱被南郭逸一句话说得满脸绯红,跺脚恨恨地说:“大学兄从来就没有正经话。”

  南郭逸笑道:“我刚才不是说了么,你先别笑我嘛。”

  夏铭也笑道:“咱们这样上路,别人可要羡慕我有一妻一妾了。唉,其实这都是假的。……不过呢,殷学姐,以后你对我的称呼可得改一改,得叫我郎君了。这可不是我要占你的便宜,这也是为了大家安全的需要。”

  殷月菱被夏铭这一说,脸更红了,噘着嘴道:“夏学弟,我看你是跟大学兄学坏了,也开始学会拿女孩子开玩笑了。”

  玩笑归玩笑,三人进入赵国后,还真的谨慎小心起来,不敢瞎玩瞎闹了。这天晚上来到一个客栈,店小二见夏铭虽是一副农夫打扮,却带着一妻一妾前来住店,不免用羡慕的口气对夏铭说:“客人,我建议你租一间头等客房,那里的床大,其他客房的床都小,你和大娘子小娘子三个人睡不下。”

  夏铭急忙摆手说:“不,不!我不要大房间,你给我三个单人间吧。”

  店小二奇道:“咦?客人,你难道不和大娘子小娘子同住么?”

  夏铭被店小二问住了,一下回答不上来。这时南郭逸憋着嗓子,尖声尖气地说:“小二哥,你不知道。昨儿我家郎君去道观算了一卦,那老道士说我家郎君正赶上犯邪,在五天之内不能与女人同住,否则会有血光之灾,所以他要和我们分开住。”

  店小二听罢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我就安排给你家郎君一个人住一间,你们两位娘子合住一间,这样也可省点房钱,好么?”

  殷月菱一听急着说:“不好!不好!”

  店小二又奇道:“小娘子,为何不好?”

  殷月菱也被问住了,一下回答不上来,只好红着脸不说话。还是南郭逸笑着为她打圆场,说:“小二哥,我家的小娘子脾气大着呢,要不是遇到我这般脾气平和的,我俩早就打起来了。小娘子说我睡觉时动静大,又打呼噜又翻身,吵得她睡不好觉,所以不愿和我一房睡觉。我家郎君的耳朵根子软,总是依着她,宁可多花钱,也不愿委屈了她。”

  店小二听了点点头,羡慕地对夏铭道:“客人,你可真是好福气,遇到大娘子这般好脾气的人。既然你不怕多花钱,那我就给你们开三个单间吧。”

  晚上,夏铭三人来到客栈的饭堂吃饭。因为他们来的晚了一些,饭堂里的好座位都被别人占了。夏铭忽然看到在饭堂前排有一张大桌子还空着,就招呼南郭逸和殷月菱过去坐。夏铭三人刚坐下,店小二赶紧过来,摆手对他们说:“客人,这是特别给黎将军留的座位,请三位另找座位吧。”

  夏铭三人只好起身离开,看见旁边桌子上只有一个老者和一个年轻人,三人说一声:“对不起打搅了。”就在这张桌子上坐下来。

  夏铭问身旁的老者说:“老丈,这个黎将军是个多大的官?”

  老者看看周围没人注意他们说话,就压低声音小声说:“我听说这位黎将军是中军统军邓泰将军帐下的一个偏将军。这个偏将军是多大的官,老夫也不清楚,大概也就是个四五品的官吧。”

  夏铭有些不满地说:“不过一个四五品的官,就这般神气。”

  正说着,只听门外一阵人声喧响,原来是黎将军带着几个人进来了。黎将军看上去四十多岁,五短身材,一脸刺猬般的络腮胡子。他大咧咧地走到前排的大桌子前坐下,随同的几个人也在他身旁落座,店小二急忙过来伺候。黎将军一偏头,忽然看见殷月菱,不由愣了一下,心中暗道:“没想到这小客栈里居然还有天仙般的美女。”

  黎将军小声问店小二说:“旁边桌子上的那个年轻女子是何人?”

  店小二悄悄指着夏铭说:“她是这个住店客人的小娘子,那边的女人是他的大娘子。”

  黎将军注目看了看夏铭,见他不过是普通的农夫打扮,有点嫉妒地小声说:“真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这乡巴佬好艳福,从哪里讨得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黎将军一边喝酒一边偷眼看殷月菱,越看心里越按捺不住,对身旁的管家悄悄说几句话,管家会意地点了点头。

  这边桌上的南郭逸早发现黎将军不停偷眼看殷月菱,他踩一下夏铭的脚,用手沾着茶水在桌上写道:“不好,要出事,那黎将军在打殷学妹的主意。”

  夏铭被南郭逸这么一提醒,也发现黎将军的神情不对,于是他也沾着茶水在桌上写道:“如何是好?”

  南郭逸又用茶水写道:“赶快离开此地,听我的话行事。”

  写完这句话,南郭逸抹去桌上的茶水痕迹,忽然捂着肚子,尖声尖气地喊道:“哎呀郎君,我肚子痛死了,快陪我去厕所。”

  夏铭赶紧假模假样地扶南郭逸出了饭堂,殷月菱还以为南郭逸真的闹肚子,也跟着一起出了饭堂。三人走到厕所附近,殷月菱见周围无人,悄声问南郭逸说:“大学兄,你不要紧吧?”

  南郭逸苦笑道:“学妹呀,我倒是不要紧,只是你却要紧得很呀!”

  殷月菱不解道:“我有什么要紧的?”

  夏铭把黎将军不怀好意之事跟殷月菱一说,殷月菱也急了,着慌地说:“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咱们赶快离开这里吧。”

  南郭逸对殷月菱摆手说:“天早就黑了,这么晚出门上路那是找死。你不要怕,这里这么多人,量他也不敢公然动手抢人。”

  夏铭三人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等黎将军他们吃完饭后,再去饭堂吃饭。夏铭刚到自己屋里,就听见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原来是刚才在餐堂里见过的黎将军的管家。管家脸上堆着让人看着非常别扭的笑容,对夏铭说:“老乡,你的小娘子好漂亮呀,是花多少银子买的?”

  夏铭听了气得满脸通红,不知说什么好。管家还以为夏铭不好意思说,就接着说道:“老乡,实不相瞒,我家将军看上你的小娘子了,他愿意出十倍的价钱买你的小娘子,你绝不会吃亏的。”

  夏铭气愤地说:“不,我不卖人!多少钱都不卖!”

  管家冷笑道:“老乡,实话告诉你吧,黎将军看上的人,你答应也罢,不答应也罢,这人黎将军是要定了。黎将军给你钱,已算是给你很大的面子了。”

  夏铭气得眼里都要冒出火来,忿忿地说:“怎么,莫非你们想仗势欺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不成?”

  管家还是冷笑道:“老乡,我劝你一句,不要惹恼了黎将军,吃不了兜着走。我给你一个时辰好好想一想,想好了我们再来谈价钱。”那管家说完鼻子里“哼”一声,背着手踱方步走了。

  夏铭没想到还有如此强占民女的恶霸狗官,气得手都发抖了,赶紧去找南郭逸商量对策。南郭逸也没想到黎将军居然敢**裸地霸抢民女,夏铭对南郭逸说:“实在不行,咱们就……”夏铭做一个动武硬拼的手势。夏铭估计那黎将军的武功不过平平,自己完全有把握打败他。

  南郭逸也知道黎将军不是夏铭的对手,只是他们现在是乔装打扮的通缉犯,跟黎将军一动手,难免就要暴露身份,惹来官府的追捕。南郭逸皱眉想了一会儿,忽然眉头一展,计上心头,对夏铭说:“老弟,我想出一个妙计。”说着他把自己的计策对夏铭说了一遍,夏铭听完拍手叫好道:“大学兄,真有你的。我看就是姜子牙再世,也不过如此。”

  夏铭和南郭逸到殷月菱的房间,把黎将军要强娶她为妾之事对殷月菱一说,急得殷月菱哭了起来。南郭逸笑着安慰殷月菱说:“学妹,你也别怕,一会儿咱们叫夏老弟跟那个将军好好谈谈,保准说服他,让他打消娶你的念头。”

  殷月菱奇道:“夏学弟的嘴就这么厉害,能说服他打消那个……坏念头?”

  南郭逸笑道:“学妹呀,这你就不知道了。当年夏老弟多出一份钱,咱们岳老师就教给他一套绝招,这是阴阳学中最高深的学问,能把没理的说成有理的,能把死人说成活人。咱们让夏老弟去说服黎将军,保准让他打消那个‘坏念头’”。

  夏铭也说:“殷学姐,你不用怕,咱们一起去,我保证说服他。”

  夏铭三人又回到饭堂,这时饭堂中仍有不少人,黎将军一行人也仍在那里饮酒吃饭。夏铭有意放重脚步,径直向黎将军走去,周围吃饭的人都不由停下嘴来,用惊诧的目光看着夏铭。夏铭走到黎将军面前,大声说:“将军,听说您要买我的小娘子,可有此事?”

  夏铭这一问,大家的目光都转向黎将军。不少客人见庄稼人模样的夏铭带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妾,心中也替殷月菱惋惜,可是一听黎将军要强买夏铭的小妾,大家又觉得黎将军仗势欺人,做得太过分了。不过周围的人只是敢怒而不敢言,所以大家对这个敢当面质问黎将军的庄稼汉,倒也有几分佩服。

  黎将军被夏铭当众这么一问,觉得有点丢脸,不过他的脸皮倒也厚实,满不在乎地看着夏铭说:“本将军和你做个买卖,也是看得起你。怎么,你不愿意么?”

  夏铭笑着说:“将军发了话,在下哪敢不愿意?只是我想跟将军单独谈谈。”

  黎将军以为夏铭要跟他谈价钱,脸上浮出笑容,笑道:“年轻人,这个好说,我在价钱上一定不会亏待你的。”黎将军转头让店小二给他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店小二赶紧把厨房里的厨子叫出来,让黎将军和夏铭两人单独在厨房里谈。

  两人进了厨房,夏铭反手把房门关好闩上,两眼用愤怒的目光瞪着黎将军。黎将军一见情况不对,刚要张口喊人,夏铭的手早就掐住了他的咽喉。黎将军双手抓住夏铭的手,想掰开夏铭紧掐脖子的手指,却又哪里掰得动?黎将军喘不上气来,两脚在地上乱蹬,不一会儿黎将军眼前的景色渐渐茫然起来,两脚也不再蹬了。夏铭怕他真死了,稍微松开手指,黎将军喘一口气,两脚又开始乱蹬,这时夏铭又收紧手指,黎将军喘不上气,两脚又蹬不动了。

  夏铭一会儿卡紧他的脖子,一会儿又放松一下,就像猫捉弄捉住的老鼠一样,把黎将军弄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黎将军终于放弃了抵抗,不再挣扎。夏铭压低声音问黎将军:“你想不想活?”

  黎将军赶忙点头,夏铭说:“你想活的话,就听我的吩咐,照我的话去作。要是稍有不从,我必定取你的性命。”

  黎将军连连点头如捣蒜,他知道夏铭的武功高出自己不知多少倍,取自己的性命易如反掌。

  厨房的门开了,黎将军和夏铭牵着手出来,两人好像很亲热的样子,饭堂里的人都以为黎将军和夏铭谈好了卖小妾的交易。没想到黎将军却走过去对殷月菱深深做一个揖,用带有愧意的语调说:“下官刚才多喝了几杯酒,冒犯了姑娘,请姑娘恕罪。”

  殷月菱还没有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黎将军又转身对看热闹的众人说:“我刚才多喝了几杯酒,一时糊涂,胡说什么要买小娘子的话。刚才这位仁兄跟我讲了很多道理,我明白强娶别人的小娘子是变相强抢民女的非法勾当,我是朝廷的命官,怎么能干非法勾当呢?”

  黎将军说到这里,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还有人叫好说:“黎将军真是好人哪!”

  黎将军听到这些话,脸上显出一丝惭愧之色。他是在夏铭的死亡威逼下被迫说出这些话的,他本以为说了赔情道歉的话,会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大大地丢人丢面子,没想到他这番话反而遭到众人的拍手称赞,黎将军自己也不由真心地高兴起来,握住夏铭的手说:“仁兄,愚弟现在真的是感谢你了。”

  殷月菱更是吃惊,小声对南郭逸说:“大学兄,夏学弟的口才真是太不得了,我是打心眼里佩服他了。岳老师也是偏心眼,这个说服人的绝招为什么就不教给我们?”

  南郭逸笑道:“不是岳老师不教你这个绝招,而是你学不会,我也学不会。”

  第二天一早,夏铭三人就赶着牛车上路了。一路上殷月菱总是变着花样问夏铭昨天用了什么绝招,居然一席话把那个黎将军说得改邪归正了,夏铭总是笑而不答。

  殷月菱又问:“大学兄说了,这不是岳老师不教我这个绝招,而是我学不会,大学兄他也学不会。这是真的么?”

  夏铭点头道:“这倒是真的,大学兄这点没有骗你。”

  三人一面说着话,一面赶车向一座高山上爬去。盘山路弯弯曲曲,十分难走,刚爬到半山腰,拉车的老牛就累得直喷粗气,任凭鞭子抽打也不肯再走一步了。原来夏铭和南郭逸不懂牲口,买牛时被牛贩子骗了。这本是一头十几岁的老牛,牛贩子却骗他们说是五六岁的壮牛,等到他们发现这头老牛爬不动山时,早已为时过晚。夏铭看着喘着粗气的老牛,无奈地说:“老牛累坏了,让它休息一会儿吧,我们也休息休息。”说着夏铭把牛车赶到路边,三人从车上下来,活动活动身子,舒展筋骨。

  这时天气愈发闷热起来,南郭逸说:“天气这么闷热,怕是要下雷暴大雨了。”就在南郭逸说话的时候,天色突然变了起来,刚才还是大晴天,一会儿功夫就黑云密布,阴沉沉地真是要下雷暴大雨的大雨。

  殷月菱有几分佩服地说:“大学兄真行,还能预测风雨。”

  南郭逸望着天边的黑云,有点不安地说:“这片黑云像是个不好的兆头。”

  殷月菱听了紧张起来,忙问:“什么不好的兆头?”正说着黄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殷月菱赶紧躲进车棚里避雨。

  夏铭对南郭逸说:“你也上车到车棚子里去避雨,我在外面看住牛,别让它乱走。”

  南郭逸见夏铭让他去车上避雨,就开玩笑地说:“老弟,你真把我当成女人啦,这种时刻我跟殷学妹一起在车里避雨,还不让她笑话了。逞英雄的男子汉事儿让我也干一干,我在外面看车,你上车去跟殷学妹一起避雨吧。”

  夏铭和南郭逸两人都要逞强做男子汉,谁也不肯进车里去避雨。雨越下越大,瓢泼大雨像从天上倒下来一般,打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这时天空又开始闪电雷鸣,霹雷的巨响在山谷中发出隆隆回音。南郭逸说:“这般猛雨下起来,弄不好要山洪暴发……”

  他的话还没说完,在他们不远处炸响一个霹雷,把三人的耳朵几乎震聋了。那老牛被这霹雷吓疯了,狂吼一声,四蹄猛蹬,拉着牛车向前蹿去,把夏铭手中拉着的缰绳也挣断了。这老牛发了疯,也不看路,一下子就冲下路崖,带着牛车和殷月菱,一起翻下了山谷。等夏铭和南郭逸赶到路崖边,那牛车早已翻落到谷底。

  夏铭和南郭逸大喊:“殷姑娘!殷姑娘!”除了瓢泼的雨声和轰鸣的雷声外,他们没有听到任何回音。

  夏铭仔细看一看这个山谷,大约有十丈深。山谷虽然陡峭,但谷壁上满是灌木和青藤,攀着这些灌木青藤可以下到谷底去。于是夏铭对南郭逸说:“大学兄,你在这儿等着,我下谷底去看看殷姑娘怎么样了。”

  南郭逸一把揪住夏铭,正色说:“兄弟,你可不能犯傻。这么大的雨,眼看山洪就要下来了,你现在下谷底去,弄不好会被山洪卷走的。”

  夏铭急着说:“那殷姑娘怎么办?”

  南郭逸无奈地说:“我看殷姑娘凶多吉少,十有**是没救了。不管怎么样,现在我们顾不上殷姑娘了。”

  夏铭却摇头说:“那不行,就是殷姑娘真的不行了,我们也得把她的遗体抬回来。”说着他就要下山谷去。

  南郭逸把夏铭拦腰抱住,大喊道:“兄弟,你犯傻呀!殷姑娘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值得为她去冒这么大的险么?你想想,你刚刚跟方姑娘订了婚,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忍心让方姑娘守寡吗?”

  夏铭被南郭逸的话打动,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说:“不行,我要去救殷姑娘,我的良心不允许我眼看着别人遇难见死不救,我不能不管殷姑娘。”

  南郭逸朝着夏铭大喊道:“兄弟,你一定要冷静,千万不能任性呀!”

  夏铭也朝着南郭逸大喊道:“大哥,我实在忍不住了,你就让我任性一次吧。”

  听夏铭喊出这样的话,南郭逸嘿然无语。过了片刻,他松开抱着夏铭的双手,说:“兄弟,你去吧。你真是个大好人,真正的好人,盼愿苍天保佑你这个好人平安无事。”

  夏铭感谢南郭逸对他的理解,紧紧握住南郭逸的双手,片刻才说:“大哥,我下去救殷姑娘了。万一我们走散了,请你到中牟城外五十里的赤棘村,那里是我的老家,请你在那里等我。”

  南郭逸也紧紧握住夏铭的手,声音呜咽地说:“好兄弟,你放心去吧,苍天一定会保佑你的。”

  夏铭开始向山谷下移动,他不顾带有尖刺的荆棘,居然抓着荆棘向谷下攀,任凭荆棘刺破他的手脚,现在夏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赶到殷月菱身边去。因为雨大路滑,夏铭不知摔倒多少次,终于来到那辆摔下山谷的牛车前。拉车的老牛被山坡上的树桩划破了肚皮,肠子肚子全都流出来,早就扬着脖子咽了气。夏铭用力掀开被摔折的牛车顶盖,只见殷月菱脸面向下,两手紧紧扒住车子的底板,一动也不动。

  夏铭大喊道:“殷姑娘!我来救你了!”殷月菱仍然丝毫不动。

  夏铭把手伸到殷月菱鼻子前,感觉到一丝微微喘息的气息,他心中大喜,抱起殷月菱,一边摇一边喊:“殷姑娘!殷姑娘!”

  殷月菱终于微微睁开眼睛,认出是夏铭,忽然像看到了救星一般,两手一下紧紧抱住夏铭的身子不放。夏铭感到殷月菱的身体在瑟瑟颤抖,不知是出于兴奋,还是出于害怕。

  其实殷月菱并没有受什么伤,在车子滚下山谷时,她两手紧紧扒住车底板不放,身体紧紧贴在车底板上,基本没有受外伤。她之所以昏过去,完全是吓昏的。

  夏铭慢慢拨开殷月菱紧抱他的双手,伏在殷月菱耳边大声说:“殷姑娘,你不要怕,我这就背你上去。”

  夏铭抱起殷月菱,正要背她,只听远处传来一阵山崩地裂般的低沉声响,夏铭感觉到大地在颤震,好像有千万匹马从身后奔腾而来。夏铭回身看去,只见山坡上冲下来一股土黄色的急流,里面夹杂着树木石块,直奔他们而来。

  夏铭大喊:“不好,洪水下来了。”他想背起殷月菱跑,可是哪里来得及,洪水转眼已冲到他们跟前。夏铭只得把殷月菱紧紧抱在自己胸前,试图用自己的身子当盾牌保护殷月菱。突然,夏铭感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强大力量,在双腿上重重一击,身体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不过他并没有倒在地上,而是倒在洪水之中。尽管夏铭倒在洪水中,他还是紧紧抱住殷月菱不放,两人随着洪水一起冲下山去。

  夏铭紧紧抱着殷月菱,随着咆哮而下的汹涌洪水一起冲下山谷,有几次殷月菱几乎从他手中滑脱,夏铭又奋力抱回殷月菱。这时洪水中的一根粗大树干,狠狠在夏铭背上撞了一下,夏铭感到眼前金光一闪,嗓子发痒,“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但他还是抱着殷月菱紧紧不放。又有一根树干从夏铭的左臂上重重划过,在他的左臂上拉出一条长长的伤口,鲜血直流。夏铭只感到左臂痛得发麻,他仍然咬着牙紧紧地抱住殷月菱。

  夏铭抱着殷月菱在洪水中沉浮,他渐渐感到背后和左臂的疼痛变得麻木了,眼皮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他努力睁开双眼,心里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打瞌睡,可眼皮却不听他的话,越来越沉重,想睁也睁不开……,夏铭终于闭上了双眼,失去了知觉。

  洪水从山谷流到宽敞的河谷,水势立即减缓下来,夏铭和殷月菱被冲到河滩上,总算停了下来。尽管夏铭已经失去知觉,但他的两手还是紧紧地抱着殷月菱,殷月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夏铭手中挣脱出来。殷月菱使劲把夏铭拖到没有水的河沿上,这时她也筋疲力尽地倒在夏铭身旁,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殷月菱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刚才天上还布满乌云,现在太阳却闪耀在晴朗的西天上,好像跟他们开了一场玩笑。殷月菱看看四周,一侧是滚滚流淌的大河,另一侧是一座不太高的山,在山坡上隐隐可以看到一条小路。这个山坡并不太陡峭,殷月菱一个人完全可以爬上去,殷月菱想把夏铭叫起来,他们爬上山坡,顺着那条小路就可以找到人家了。

  殷月菱使劲摇晃夏铭,嘴里喊着:“夏学弟!夏大哥!”可夏铭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殷月菱摸摸夏铭的额头,他的额头像火一样烫,殷月菱急得直跺脚,大喊道:“来人哪!救命呀!”

  殷月菱直喊到嗓子哑了,除了山谷里传出她自己的回声外,一点动静也没有。

  殷月菱明白不会有人来救他们了,这时她也顾不上男女有别,翻开夏铭的衣服仔细检查他的伤势,发现夏铭整个背部被树干撞得一片青紫,左臂有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虽说血已经止住了,却红肿得像一段粗大的罗卜,显然是发炎感染了。如果不尽快找个大夫医治的话,伤口的炎症转移到全身,夏铭就没救了。

  殷月菱想背起夏铭去找医生,可是夏铭的身体颇为沉重,殷月菱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夏铭的上半身背起来,拖着他才走了两三步,就实在走不动了。殷月菱这才明白自己的力气原来只有这么一点,关键的时候根本派不上用场。

  这下可又怎么办呢?殷月菱感到无计可施,一下瘫软在地上。这时一个念头悄悄从她心里升起:“别管夏铭了,我一个人逃命吧。这个山坡不太陡,我完全可以爬上去,沿着那条小路走下去,一定能找到人家的。”

  想到这里,殷月菱“噌”地站起来,拔腿就往山坡跑去。可她才跑出几步,另一个念头又从心里升起:“我怎么能这样做呢?夏大哥是为了救我,才搞到这个地步,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如果我扔下救命恩人自顾自己逃命,那岂不成了没良心的禽兽?不!就是连禽兽也不如呀。”

  殷月菱的左腿被求生的yu望所控制,要迈向山坡上逃命;右腿却被自己的良心所控制,要迈回到夏铭身边。被求生欲控制的左腿迈不开步,被良心控制的右腿也迈不开步,殷月菱只好僵立在原地不动。

  此时殷月菱心中如同一个激烈的战场,求生yu望和道德良心在激烈地搏斗,求生欲战胜不了良心,良心也战胜不了求生欲。殷月菱想起那位鲁国学问家孟轲的话:“生,吾所欲也;义,亦吾所欲也;两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

  孟轲的话在殷月菱心头回荡,她自己对自己说:“我是‘舍生取义’?还是‘舍义求生’呢?选择‘舍生取义’吧,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选择‘舍义求生’吧,可以保全自己的性命。现在我真是到了‘生’和‘义’两者不能兼得的境地。”

  时间在悄悄地流逝,殷月菱心中的战斗仍在继续,良心在这场战斗中逐渐开始占上风,殷月菱的右腿向夏铭的方向迈回来一步。殷月菱自言自语道:“我作为一个没良心的无情无义小人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只不过是给这个世界上增添一点丑恶而已。夏大哥舍身救我,我无论如何也要对得起他才行,我还是选择‘舍生取义’吧。”

  殷月菱想到这里,心中良心的力量又增加一分,求生的力量也减弱一分,她的右腿又向夏铭的方向迈回来一步。又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殷月菱心中的战斗终于结束,她的良心最终战胜了求生欲,她回到了夏铭的身旁。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远处隐隐传来饿狼的凄厉嚎叫声,但殷月菱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一个把生死置之度外、连死都不怕的人,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殷月菱从自己衣服上撕下一条布,沾湿了水敷在夏铭额头上,试图为他滚烫的身体降温。殷月菱心想:“我死了倒也罢,只是希望夏大哥活下去。在这荒山峡谷之中,唯一可以求助的,只有茫茫的苍天了。”

  殷月菱端坐在河滩的沙地上,把夏铭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开始虔诚地向苍天祈祷。刚开始她大声地祈祷,可是祈祷了几个时辰后,她的嗓子已经哑了,只好默默在心中祈祷,殷月菱不停地祈祷了整整一夜。

  太阳出来了,天光大亮了,殷月菱不吃不喝,依旧坐在那里默默地祈祷。她听人说过“心诚则灵”,她想用自己的诚心换来上苍的同情。第一天殷月菱还是祈祷苍天保佑他们两人脱险,到了第二天,殷月菱心想:“如果上苍不能保佑我们两人都脱险的话,那就请保佑夏大哥一个人脱险吧。”殷月菱想把生的希望让给夏铭,她不再祈祷苍天保佑自己,只祈祷苍天保佑夏铭脱险。

  第三天太阳照亮山谷的时候,那里依旧可以看到殷月菱和夏铭的身影,殷月菱还是默默地坐在夏铭身边为他祈祷。殷月菱坐在沙滩上,夏铭的头枕在她的大腿上,就像一个母亲呵护着自己的孩子一样。两天来殷月菱没吃没喝,肚子也不觉得饿,到了第三天,还是没有看到苍天垂怜的奇迹发生,殷月菱不由想到了死。一想到死,殷月菱心中蓦然冒出一个念头,在死以前,她想亲吻一下夏铭,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全心全意地爱上了夏铭。

  殷月菱抚mo着夏铭一点没有知觉的脸庞,她先轻轻亲吻夏铭的眼睛,又亲吻他的脸颊,再亲吻他的嘴唇……,她在亲吻夏铭时一点没有感到害臊,只是觉得非常的自然,好像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的亲吻,而是相好多年恋人之间的熟悉亲吻。

  殷月菱吻着夏铭,飘然进入了梦幻的境地,她摸着身子底下细软的沙土,心想:“我和夏大哥死了以后,身子化成这细软的沙土,我们两人化成的沙土一起随着河水流到江里,流到海里,流到人迹未至的世界尽头……,在那里我们永远偎依在一起。那时候我们没有了感觉,没有了知觉,没有了一切,但我们知道我们永远在一起……”

  殷月菱沉醉在自己的幻想世界中,在幻觉中,她和夏铭并肩飞上了天,他俩一会儿飞过洁白的浮云之上,一会儿穿过绚丽的彩虹之间……。突然,背后的山坡上传来重物滚落下来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人的惨叫声,殷月菱心想:“这大概是阎王爷派的小鬼来勾我们的魂了吧。”

  她转回头去,想看看勾魂的小鬼是什么样子。可是在她眼中看见的,却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袱,两手抱着左腿,脸上的神情十分痛苦。殷月菱还没有完全走出她的幻想世界,茫然问那老者说:“你是鬼吗?”

  老者气得直吹胡子,愤愤地说:“姑娘啊,我是一个大活人,你怎么能说我是鬼,太不象话了。”

  殷月菱终于走出幻想的世界,回到现实世界中,她仔细端详这位老者,他的确是人,不是鬼。殷月菱又掐一下自己的手指,她感到疼痛,说明这不是梦。殷月菱还是不太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紧张地问:“您是什么人?”

  老者说:“我是大夫,正要去给一个病人看病,没想到路上驴子失了前蹄,把我从山坡上摔下来……”

  殷月菱一听,居然是一位医生来到他们的面前,那夏铭不就得救了么?殷月菱欣喜若狂,像疯子一样跳了起来,漫无目的地四处疯跑,一边跑一边喊:“苍天睁眼了!苍天睁眼了!”

  老者看见殷月菱的疯样,又想起刚才殷月菱问他是不是鬼的疯话,不禁叹息道:“这么好一个姑娘,原来是个疯子,唉……”

  殷月菱疯跑了一阵,终于平静下来,恢复了理智,回到老者身边。老者用关切的语气问:“姑娘,你的疯症经常发作么?”

  殷月菱气得紫涨了脸,说:“谁说我有疯症?”

  老者知道有疯症的人都不承认自己有病,他也不跟殷月菱计较,只要她的疯症不再发作就行。老者动一下自己的腿,疼得浑身发颤,忙对殷月菱说:“姑娘,我的腿骨头摔断了,你快过来帮我接一下腿,要不赶快接好的话,我的腿就要瘸了。”

  殷月菱却指着躺在地上的夏铭说:“您不是大夫么,赶快给他看看病。”

  老者急着说:“姑娘,你先帮我接上腿,我再给他看病。”

  殷月菱来到老者身边,不知所措地问:“老先生,我可不知道怎么接腿呀?”

  老者两手使劲抱着自己的左腿,痛的头上都冒出了虚汗,说:“我摔断的骨头错位了,你先使劲拉我这条断腿,把错了位的骨头对上。”

  殷月菱按照老者的吩咐,开始拉他的断腿,可殷月菱刚一使劲,老者就痛的哇哇大叫起来,殷月菱只得停下手来。那老者却说:“姑娘,你别管我痛不痛,使劲拉我的断腿,使劲拉。”

  殷月菱再拉老者的断腿,他又大喊大叫起来,殷月菱听到这样痛苦的惨叫,心中难受,不由得手又停了下来。老者急着说:“我不是说你别管我的喊叫,使劲拉我的腿么?”

  殷月菱无可奈何地说:“老先生,我实在不忍心听这样的惨叫声,我没法下手。”

  老者想了想说:“这样吧,姑娘。你从我的衣服上撕下两小条布,塞住你的耳朵,这样你就听不见我喊叫了。”

  殷月菱按照老者的吩咐,用布条塞住耳朵,果然这次听不大见老者的喊叫声。她使劲拉老者的断腿,老者自己忍着痛把断腿的骨头对正了。接完腿后,老者又让殷月菱在河滩上捡来两根树枝,用衣服上撕下的布条把断腿固定好。

  殷月菱见老者的腿接好了,忙问:“老先生,现在可以给他看病了吧?”

  老者点点头。殷月菱把老者扶到夏铭身边,老者先看看夏铭背部的撞伤,又看看左臂的伤口,给他诊一会儿脉,然后说:“他背部的撞伤问题不大,只是臂部的外伤感染成了凶症,再晚一点就有性命危险了。不过现在治还来得及,你放心吧。”

  殷月菱听到这话,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起身仰望苍天,对着苍天虔诚地拜了三拜。

  殷月菱的行动让老者不解,不过他以为殷月菱是疯子,也就没多想。老者从背后的药囊解里拿出一个葫芦,倒出里面的药水给夏铭清洗伤口,敷上金创药。又从药囊里取出三个药丸,递给殷月菱,说:“你把这三丸药给他灌下去。”

  殷月菱把药丸放在夏铭嘴边,然后去河里取水。她用双手掬满了水,可是等她走回夏铭身边时,手掌中的水早就漏光了。

  老者见了高喊道:“姑娘,你先喝一嘴水,口对口给他灌下去。”

  殷月菱没想到这个法子,不禁满脸通红。刚才她亲吻夏铭时,毕竟没人看见,现在当着别人的面口对口给夏铭喂水,不免害臊踌躇起来。

  老者见殷月菱害臊的样子,心中不免感到奇怪。他本以为荒山野地里这两个年轻男女在一起,不是夫妻,就是恋人,至少是兄妹关系,所以口对口喂水应该没什么害臊的,莫非这两人是……。老者再一想,这姑娘患有疯症,也就不以为怪了。

  殷月菱知道救人要紧,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心想:“刚才我都吻过他了,现在口对口给他喂水,也算不了什么。只是将来老丈把这事说出去,有点不好意思。”殷月菱立即去河里喝了一大口水,含在口中,然后把夏铭的嘴掰开,放入药丸,再把口中的水缓缓吐入夏铭嘴里,让他咽下药丸。

  老者见夏铭咽下药丸,需要紧急处理的事情都干完了,也松了一口气,开始慢慢问殷月菱说:“姑娘,你们不是本地人吧?到这里来干什么?”

  殷月菱说:“我们是邯郸人,准备到中牟去。路上遇到洪水,我们被洪水冲到这里来了。”

  老者奇道:“发洪水可是三天前的事情,莫非你们三天前就被冲到这里了?”

  殷月菱点点头,老者更奇怪地问:“莫非你们在这河滩上呆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

  殷月菱又点点头,老者听罢叹息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刚才你说‘苍天睁眼了’。倘若我不经过这里,再过一两天,他就得病死,你也得饿死。”

  殷月菱忙给老者拜谢,说:“多谢老丈的救命之恩。”

  老者若有所思地说:“这条小路平时极少有人走,偶尔有樵夫从这里走过。我是因为有个病人得了急病,赶去给他看病,为了赶时间才偶然走上这条小路。更奇怪的是,我的驴子一向很老实,从来没出过事,今天不知怎么忽然前蹄一滑,把我掀下来,滚下山坡,又恰恰滚到你的身边。若不是苍天睁眼保佑你们,哪来这般巧合幸运之事?苍天保佑你们,看来你们将来必是大富大贵之人。”

  老者一边说话,殷月菱一边点头,她心中也真诚地感激上苍的保佑。

  老者又问:“姑娘,你三天没吃东西,肚子饿么?”

  听到这话,殷月菱才突然感到肚子饿得揪心,她也顾不得客气,问老者说:“老先生,我的肚子饿极了,您有没有带着什么吃的东西?”

  老者从包袱里摸出两个烧饼,说:“姑娘,这是我女儿给我准备路上吃的干粮,都给你吃了吧。”

  殷月菱看见烧饼,饿极的眼睛里闪出绿光,她一把接过来,三两口就把一个烧饼吞了下去。她正要吃第二个烧饼,忽然想起来什么,又皱眉说:“老先生,您的腿摔断了,他病得不省人事,我又是一个手无扶鸡之力的弱女子,咱们三人怎么才能走出这个山谷啊?”

  老者笑道:“姑娘,这你放心,我去看病的那家人等不到我,一定会沿途来寻找我的。等他们来了,咱们就有救了。”

  老者和殷月菱慢慢聊起天来。原来这老者姓单,是这一带远近闻名的名医,夏铭也多亏遇到了他,要是一般的庸医,根本治不好这么严重的外伤凶症。殷月菱告诉单大夫自己名叫殷月菱,因为夏铭是被缉拿的通缉犯,殷月菱不敢说夏铭的真名,就说夏铭是自己的亲哥哥,名叫殷月莘。殷月莘本来是殷月菱亲哥哥的名字,她一下子给夏铭想不出合适的假名字,就随口把自己亲哥哥的名字安在夏铭身上。到了傍晚时分,果然听到几个人在高声喊叫:“单大夫,单大夫!你在哪里?”

  单大夫大喜,大声应道:“我在这边的河滩上。我的腿摔断了,你们过来抬我。”

  不一会儿,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来到他们身旁。单大夫对他们介绍了殷月菱和“殷月莘”,并说多亏殷月菱帮他接上断腿,让他们把“殷月莘”也一起抬回去。几个汉子把单大夫和夏铭抬上河滩,架在两匹毛驴上,殷月菱则跟在后面走。众人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终于来到单大夫要去的病人家。

  单大夫的病人姓沙,是本地最富有的员外之一。沙员外这天因为心绞痛的病症又发作了,赶紧派人去请单大夫。沙员外左等右等不见单大夫来,又派人沿途去找单大夫,果然在途中找到了单大夫。沙员外听说单大夫在途中摔断了腿,心中非常过意不去,特地取来十两银子送给单大夫养病。单大夫支撑着断腿给沙员外诊脉,然后说他的病不碍事,还是老毛病发作,静养一段时间就会恢复,并给他开了几付调养身子的药方。

  单大夫因为摔断了腿,一时无法回家,就暂住在沙员外家里。单大夫又把殷月菱和夏铭介绍给沙员外,说他俩是兄妹,在路上遇到洪水被冲到这里,并说殷月菱帮他接断腿一事,请沙员外暂时让殷月菱和夏铭也住在他家,等夏铭病好了再说。沙员外本是好客之人,又见殷月菱端庄典雅的大家闺秀的气质,颇有好感,就一口答应让殷月菱兄妹两人在他家暂住。

  殷月菱怕夏铭神志不清的状态下会泄漏自己的身份,就说要和夏铭一起住,自己亲自照顾夏铭。沙员外听说他俩是兄妹,一起住倒也没什么,所以就给他俩安排一个套间客房,里间是卧房,外间是客室。殷月菱安排夏铭躺在里间的卧房,自己则睡在外间的客室。

  单大夫的药颇为灵验,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夏铭就开始有知觉了。殷月菱晚上一直守在夏铭身边,见他的身子动了,就在他耳边小声说:“夏大哥,夏大哥,你醒了吗?”

  夏铭迷迷糊糊地梦见方雪珊,听见有个女孩子的声音叫他“夏大哥”,以为是方雪珊叫他,就喃喃地说:“雪珊,雪珊,是你吗?”

  殷月菱听夏铭说出方雪珊的名字,不由怔住了。殷月菱并不知道夏铭和方雪珊订婚之事,但她听到夏铭一醒来就叫方雪珊的名字,可见方雪珊在他心中的地位是多么重要。刹那间,一股又酸又涩的苦水涌上她的心头,一串珍珠般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滚落下来……,世界上最难过的事情之一,莫过于自己的心上人却爱上了别人。

  殷月菱咬住自己的嘴唇,拼命把眼泪拌成的苦水硬往肚子里面咽。她甚至有点后悔单大夫救了他俩,如果她和夏铭拥抱着死去,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化成泥土,或许会让殷月菱更加感到幸福。殷月菱回想起她亲吻夏铭的情景,突然满脸臊得通红,羞愧不已。她亲吻夏铭时并不害臊,因为当时她认为夏铭也同样地爱着她,所以才肯冒性命危险来救她。现在殷月菱忽然发现自己亲吻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自然感到害臊起来。

  不过殷月菱还是不相信夏铭不爱她,她轻轻地自言自语说:“夏大哥心中要是没有爱我的情谊,又怎么肯冒生命危险来救我?我在夏大哥心中的地位,即使不是第一位,至少也可以排到第二位吧。”想到这些,殷月菱心里好受了一些。

  不过殷月菱还是误解了夏铭。夏铭是一个可以称为泛爱主义的人,泛爱主义在当时被称为墨家的“兼爱”思想,他并非出于爱殷月菱才去救她,即使当时是一个与他素不相识的人,他也会去相救的。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夏铭低估了洪水的危险性,完全没预料到这次救殷月菱几乎让他丧命。如果夏铭事先知道危险性如此之大,他也许会多考虑考虑的。

  不管怎么说,夏铭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殷月菱咽下心中的苦水,抹去脸上的眼泪,握住夏铭的手,脸上打起微笑,对夏铭说:“夏大哥,是我,我是殷月菱啊。”

  夏铭缓缓睁开双眼,凝视殷月菱一阵,终于认出她是殷月菱。夏铭喃喃地说:“殷学姐,我怎么会在这里?”

  殷月菱笑道:“夏大哥,你忘了,咱俩被洪水冲下山了。”

  夏铭回想起他在翻倒的牛车中救出殷月菱后,两人被洪水卷走的事。想到这里,夏铭苦笑着说:“我躺在这里,一定是殷学姐救了我吧。我本想去救你,结果不但没能救了你,反而却是你救了我,真让我感到羞愧啊。”

  殷月菱赶忙摇头说:“夏大哥,看你说的,要不是你洪水中一直抱着我……”说到这里殷月菱有点不好意思,把话停住了。

  夏铭想起他在洪水中紧紧抱着殷月菱的事,也有点不好意思,于是转开话题说:“我受伤了么?”

  殷月菱说:“你在洪水中保护了我,自己却受伤了。不过不要紧,大夫说了,你的伤很快就会好的。”

  夏铭又问:“这是什么地方?”

  殷月菱把他俩被洪水冲到河滩后,在那里等了三天三夜,最后碰巧遇到单大夫摔下山坡,把他俩救了,然后来到沙家庄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当然殷月菱没说她向苍天祈祷之事,亲吻夏铭的事就更不会说了。

  夏铭听罢惊道:“殷姑娘,真是太危险了,咱俩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呀!”

  殷月菱笑着点点头。她又告诉夏铭,她为了怕夏铭暴露身份,向别人冒称夏铭是她的哥哥殷月莘,让夏铭注意以后在沙家庄,一定要冒用殷月莘的名字。

  夏铭没想到殷月菱这样无微不至地关照他,感激地握着殷月菱的手说:“殷姑娘,怪不得你改口叫我夏大哥,不叫我夏学弟了。我年龄比你大些,还真想认你这个妹妹,只怕你不肯认我这个哥哥。”

  殷月菱听了,高兴地紧紧握住夏铭的手,激动地说:“那么咱俩现在就结拜为义兄妹,好不好?”

  夏铭也激动地说:“好,太好了!只是我现在还起不了床,不能和你一起拜天地,我们就在床上起誓吧。”

  两人相互紧握着手,齐声说:“苍天在上,大地在下,今日我们两人结拜为义兄义妹,立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两人起誓完毕,殷月菱柔声叫一声:“铭哥哥!”

  夏铭也轻声叫一声:“菱妹妹!”

  说完两人放声大笑。夏铭一笑牵动了背上的创伤,痛得他咳嗽起来,殷月菱忙给他轻轻捶背。

  这时单大夫拄着拐杖进来,见夏铭已经清醒过来,高兴地说:“小伙子,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吧?”

  夏铭赶忙感谢单大夫的救命之恩,单大夫客气地说:“咱们几人都是相互救助,我也得感谢殷姑娘帮我接腿呢。”

  单大夫给夏铭诊了脉,说他的病基本上好了,只是身体还虚弱,要多休息。单大夫给夏铭开了一些睡眠药,夏铭吃了药后就昏昏睡去了。

  殷月菱见夏铭睡熟了,就来到外间自己的床上,准备躺下来休息一下。这几天她一直照顾夏铭,确实也累坏了。殷月菱刚要躺下,一个丫鬟进来对她说:“殷姑娘,我家小姐想见见你。”

  殷月菱一听是沙员外的千金,不好驳她的面子,就随丫鬟一起来到沙小姐的房中与她见面。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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