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缘分
梁采玉并不因为世人对她的褒对她的丈夫的贬而有半点的*和自得,相反,她从那潜台词里读出的是对她的极大的侮辱和不敬。这种侮辱比用利刃割她的心还更使她痛苦和难受。
中国男女向来以夫荣妻贵为生存的最高境界。夫荣则妻必贵,夫不荣则妻必不贵。而夫荣的基本内涵既是夫的地位财富,也包涵着夫的学问修养和风度。这几样东西都是不可或缺的。缺了哪样都不完美。梁采玉是个极要脸面的女人,是个极其讲究品位和情趣的女人,也是个极其讲究夫荣妻舜这个大学问的女人。她希望她的丈夫是个处处令她自豪的人,处处令她增辉添彩的人。
正因为如此,自从嫁给了他那一天起,她便抱定了一个信念,要彻底地改造她的丈夫,要彻底地洗涮丈夫身上的土腥子气,要培养丈夫的高格调高情趣高品位,要把丈夫驯化成既有本事挣大钱又具有高贵风度的完美男人。
然而,她对丈夫的改造却是收效甚微。基本上说来是失败的。丈夫的那些不分场合的吐痰动作,那些粗野的不讲分寸不讲规矩的行为,表面上看似乎有所收敛,有所减少,但是从骨子里说却是江山依旧秉性未移。丈夫依然是个穿起了西装的土地主,依然是个刚进城的包工头。和过去乡下的那些曾经拥有几十亩土地几十个粮食囤子的地主们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惟有的区别是那些曾经的地主们是生活在乡野之中,而她的丈夫已经从乡野进到了城里。
眼瞅着对丈夫的改造没有太大的指望,她便把改造的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儿子的身上。下定决心要在儿子的身上、在儿子的儿子的身上对老曹家进行彻底的脱胎换骨的改造,要儿子和孙子辈们彻底地断绝了那股土腥子气,要使儿子和孙子辈们成为真正的既有财富又有品位的上流之人。
她对儿子的最重要最根本的改造措施之一便是为儿子选一个贤慧而又洋派的、气质高雅而又学富五车的完美媳妇,由这个完美的媳妇承担并完成对曹家土腥子气彻底改造的历史使命。以梁采玉的人生经历和体会来看,一个好女人对一个男人来说那是太重要了。世人说一个好女人是一个男人的好学校,在梁采玉看来那岂止是好学校,简直就是男人的天堂,是男人的全部人生内容的归结,是一个男人的再造者。
正因为如此,梁采玉对于儿媳妇的选择标准那是高之又高苛之又苛的。根据这个标准,她在和全重山的上流人家交际的时候几乎不动声色地观察了这些上流人家的全部的千金小姐,看来看去却没有一个能进人她的最低分数线。最后,她确凿不移地认定,在这重山城里能够做她儿媳妇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的干女儿花澜。这闺女自小就特别俊气特别甜美特别有气质特别聪明。及至长成了人就越发的超尘脱俗风度高雅,有采有韵又洋派。尤其是从北京大学毕业回来之后,梁采玉就越发认定了这个天下无双世上仅有的漂亮女子是她宝贝儿子的无可挑剔的惟一佳配。
然而,只差一步就要迈进曹家门槛的花澜竟然说变卦就变卦说翻脸就翻脸,竟然要和儿子散伙了。梁采玉的那颗心仿佛突然被人用一双猛手扯开了一般,仿佛被人用十八磅的重锤敲碎了一般。她的神经*了一个几乎失去了自控的恍惚状态。她现在只希望由儿子报出来的这个讯息是假的,完全是假的。
花澜接到了干爸的电话,让她务必来家里坐坐。一接到这个电话,花澜便明白了干爸召见的真实意义。因为干爸的语气里已经带出了别一番的滋味。
在曹家的豪华的大客厅里。干爸干妈以特别而又特别的热情接待了花澜。那热情之所以特别,是因为那里边含有一种明显地区别于以往的那种无拘无束的家常和自然味,令人颇觉尴尬。这个接待与其说是对干女儿的接待,莫如说是对造访的外国王室公主的接待。
花澜明白,从现在开始,她和干爸干*那种亲如一家情同父女母女的关系已经结束了。想到这一点,尤其是看到干爸干*那个揣着小心的客气相,她的心不期然地缩了起来。有着一种撕疼的感觉。干妈干爸自小待她的那些好处,自小拿她当亲闺女呵护的情景,霎时间历历在目。深深的歉疚和强烈的自责使她不敢去接触干爸干*目光,实在是有些无地自容了。
干爸的情绪很是不好。从一进门她就立刻感觉了出来。因为干爸是个不善于掩饰情感的人,他的喜怒哀乐全都直白**地写在脸上。虽然如此,干爸却依然在对她微笑着,尽管那微笑是那么的不自然。干妈是个有修养有风度的人,她的特有的理性使她的表情看起来比干爸的表情要自然得多。
干爸剥了一块巧克力糖递到她的手上。干妈把调好的一杯咖啡放到了她面前的茶几上。
花澜的眼睛发酸了,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却竭力地调控着眼肌,使那泪水不涌出来。
“妞妞,你和小辉闹了些不愉快。我和你干妈已经知道了。”曹平贵坐在沙发上,清了清嗓子,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花澜局促不安地坐在那里,不敢抬头去接触干爸的目光。
“我和你干妈心里清楚,毛病肯定不在你身上,百分之百地是在那个混尿王八蛋的身上。我已经狠狠地收拾了他,给我的宝贝妞妞出了一口恶气哩。”曹平贵端起茶杯,几次把杯子送到嘴边,却没有喝进一口水去,因为那杯子一直在颤着。
“不,干爸,不是小辉的错。责任全在我身上。是我提出来要和他分手的。”花澜不愿意让曹辉替她承担什么。尽管曹辉的那个野兽一般的强暴行为极其强烈地伤害了她,使她对他恼恨得几乎要以命相拼。她却依然不打算在干爸干*面前把过多的责任推到他的身上去。因为她觉着首先是自己对不起曹家。
“妞妞。既然你已经把话亮了出来,那么咱们爷们就来个开门见山推开窗户说亮话好不好?你能不能跟干爸干妈说说,到底为什么和小辉翻的脸?是不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曹平贵往前探着身子,近乎讨好地看着干女儿问。
“干爸。干妈,我觉着我和小辉不合适。我们俩没有那个缘分。”花澜不想再犹豫不想再躲闪,她知道这一关是早晚都要过的,与其晚过不如早过。尽早地卸下她心头的那个沉重的包袱,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好妞妞,一直处得好好的,咋就突然觉着不合适了呢?你们姐弟俩从小就玩得那么亲,怎么就说没有缘分呢?”
“干爸……”
“你是对咱这个家,对你干爸干妈有什么看法呢,还是觉得小辉有什么不对?你把心里头的真实话全倒出来,说给干爸听听。嗯?”
“干爸,不是的,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干爸干妈对我的恩情,我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小辉对我的好处我也全都记在心里呢。可是,干爸,我觉着两家的关系是一码事,而我和小辉的感情是又一码事,我和小辉可以是很好的姐弟关系,但却不可能是另外的关系。因为我对他没有那个感情。”这几句最难说出口的话,花澜终于说了出来。
“感情?宝贝妞妞,啥是感情?嗯?你干爸我是个土包子,是个大粗人,不懂那些个感情不感情。可是,你也应该看出来了吧?就凭我这个屎样子,鬼没鬼样人没人样,斗大的字识不了三箩筐,我和你干妈不也是夫妻恩爱过了半辈子么?你干妈她不也是知冷知热地心疼了我半辈子么?你说就凭我这个熊样子,你干妈她喜欢我个啥哩?我哪一点招引你干*那个爱情哩?可也就是怪哩。你干妈她偏偏就是往死里爱我疼我哩,打都打不跑哩,你说*的怪不怪?嗯?饿狗啃了根净骨头,你说它图了个啥味道哩?依我说呀,妞妞,这就叫做缘分,这就叫做感情。两个人叫老天爷撮弄在了一个屋檐下,吃上了一个锅里的饭,那个感情自然地也就有了,你说对不对?”
曹平贵有心要以身说事了。一点不错,活了这大半辈子,他最满足的是有个好老婆。每每说到自己的老婆,他便有一种极大的满足感极大的自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