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偷鸡

+A -A

  秀芝真的走了,没有再露面,第二天村里的男人又四处打探,听说曾有人在车站遇到像她的姑娘,和一个年轻男子坐车去县城了。.

  阿宽伯懒得再理,抱着酒瓶喝酒:“就是去到县城也未必找得到,何况他们可能去县城坐车又不知道到哪里了。”

  有人教他去男方家里闹,他摇头:“又没人绑她去的,脚长在她身上,要是对方问我要儿子,我去哪里还个儿子给他?”

  第三天是银瓶嫁人三朝回门,新郎官阿军开着拖拉机突突送她回来的,又惹来不少人去看。

  新郎官阿军带来一大堆礼物,把进武二嫂喜得见牙不见眼,连话都说得有些结结巴巴。

  银瓶依旧在脑后扎了个圆髻,插了一朵大红绒花,穿了一件桃红色大翻领的西装上衣,里面是黑色带金线的毛衣,深红色的灯芯绒裤子,手上明晃晃的金手镯,小叔子送的;脖子上闪闪烁烁的金链,小姑送的。听媒婆说阿军父母早亡,他一个人带大弟弟妹妹,为他们娶的娶嫁的嫁,倒把自己耽搁了。

  她笑,满脸红粉花菲:“对我都好,说话和气得很,把房间里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去掉了,让我好走路。”

  “那昨天早起挑水你怎么去的?”进武二嫂关切地问。

  旧俗,新媳妇过门第二天早上天不亮,一定要去村里最老的那口井挑水做在婆家的第一次早饭,自己去,又不能开口问外人,要是婆家使坏不告诉新媳妇地点,新媳妇就在村里转来转去,可能太阳老高了都找不到水井,回家时给婆家人打骂一顿,也可能挑了水忘记回家的路,给人笑话整整一辈子,就是几十年后做了婆婆在媳妇面前都抬不起头。我老外祖,就是阿妈的奶奶,当年十二岁嫁进门,第二天一个人挑了小水桶去挑水,居然给土匪绑架了,找很多中间人说情,花了足足八百大洋才赎回的。

  “是他牵我手去的,也不怕人家笑话。”银瓶羞红了脸。

  新郎官呵呵地笑,看着银瓶。

  “福气。”大家都这样说银瓶,瞎对跛,真的相配,难得的是遇上一个对她这么好的男人,安和伯的眼光着实厉害。安和伯坐在一旁喝茶,很满足地笑。

  我拿着一封进武二嫂送我的饼干,蹦蹦跳跳往家里赶。

  村头住的几乎是有钱人,比如安和伯、安旺伯、地主婆大黄蜂等,房子高高大大,宽敞明亮。

  村中间都是旧屋,有些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老土房,歪歪斜斜,崩崩裂裂,这一两年年大家陆陆续续往村尾的坡地建新房子,没有人气,老土房很快就败了,不少屋顶都趴满草,一丛一丛的,枯黄一片。我们家的旧屋在一棵很老的龙眼树旁,那棵树据说比阿爸还要老,三伯离家时候就差不多到屋顶了,阿婆一直不肯砍掉。旧屋里面放着干牛粪、稻草灰,阁楼上停放着阿婆的寿木,每次从那里过我都是飞一般的跑,怕里面突然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撞出来。龙眼树那头是九婆跟安富他们住的房子。屋子靠村道的一侧有口水井,据说是我们这支叫水井头就是因为这口老井。

  我沿着村道低着头跑了好一段,经过别人家树林、竹林和果园,几个小孩子往前面跑:“快去看,阿敏又在骂街了。”

  阿敏是阿生伯最小的媳妇,进谦的老婆,却比进谦大八岁,成天把老公欺负得个半死,想打就打,想骂就骂,阿生奶稍微出一句声,立刻飞起来骂,全家都不得安宁。村中那么多媳妇,敢打骂老公的不止她一个,却唯独她一个可以欺负婆婆的。她长得倒不算难看,浓眉大眼的,嘴唇有些厚,但还不是切一切就有一大碟的那种,一口整整齐齐的白牙。

  安和伯曾经来教训过,从古说到今,她一直低头没有出声,完了一句话把安和伯气得脸都绿了:“我骂阿妈你心疼什么,阿爸都没有心疼你倒心疼!”安和伯摔门而去:“你要真是我家媳妇,立刻休了你!”“多谢抬举,我还没有那份福气进你们家的大门给你们磨!”阿敏哈哈大笑。

  阿生伯早早分家了事,进前、进红、进谦各一家,他和阿生奶两人一家,阿生奶心疼孙子孙女,成天买个零嘴什么的给他们吃,买个玩具什么的给他们玩,稍有不均,阿敏又骂骂咧咧的闹半天。大家都笑阿生伯做了大半世的牛中,看牛看得准,看媳妇却中走了眼。阿敏的哥哥是镇长吴胜利,当初阿生伯帮他们家卖牛,进谦刚好去帮忙牵牛,给她看上了,死皮赖脸的要嫁给进谦,进谦死活不同意,是阿生伯说就是王母娘娘也好,娶回家供着也有好处。

  “你个有娘生没娘教的死剩种,朝打雷晚打雷怎么没有劈死你?老天没眼我有眼,你做得出就要认,你是男人吗?不要说没了老婆连裤裆里的那截都没了!”阿敏的声音隔几间屋子已经听到了。

  “你什么人不好惹,惹我?今天我不骂到你头缩回你妈肚子里我不姓吴,我跟你姓!你个臭蟾蜍,吃粪坑蛆大的,一出世熏死你妈共你爸,一出房克死你阿公共阿婆,是狗养大你的还是牛养大你的?”

  阿敏站在村道中间,威风凛凛。旁边一大片孩子,指指笑笑,拍着手掌。阿敏骂街是很出名的,瑞如伯说过她的骂简直就像九层玲珑塔,层层不同。

  “你以为躲起来就行了,做缩头乌龟就行了?我不敢杀人放火,我帮你唱遍全村,唱你三日三夜,让你人见人笑鸡见鸡叫,狗见狗咬牛见牛抄!”

  没有人出来,不知道她骂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骂。

  问旁边的阿祖,他说阿敏家里的一只母鸡不见了,找来找去找不到,刚好在一袋的门口侧边发现了一堆鸡毛,她说认得那是她的老母鸡身上的毛,就骂起来了。

  “她没事都要找事的,半天不骂人就嘴痒得想咬墙,正好可以开战!”阿祖笑,低头发现我手中的饼干:“这饼干不错,你知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

  “想吃你就吃吧,你自己开。”我说。

  “不敢出来是吧?还是肠穿肚烂爬不动了?偷吃了我的鸡,你就不怕肠子烂成一截截屙出来?方圆百里谁人不知你坏透了,头顶生疮,脚底流脓,迎风臭十里,连没鼻子的人都顶不住!”

  阿祖笑:“那她怎么还好好活着?应该顶不住直接两脚一伸了吧”

  一群小孩子都笑起来。

  阿敏只当没有听到,继续喊:“是男人的就出来,不是男人的就继续在家搂着你女儿睡觉,三个女儿你随便揽一个就又有老婆了,别说你人贱没有女人要!”

  门吱的的一声开了,不过是阿敏家那边的门,出来的是进谦:“你骂人就骂,别说伤天害理的话好不好?人家姐妹三个哪里招惹你了,就算真的把你的鸡吃了也用不着说这么恶毒的话吧。”

  “嚯,你心疼啦?那三个是你的小老婆吧?我骂一句你的心肝宝贝你就受不住了是吧,有本事拿刀来剐我啊,千刀万剐啊,你不是看我不顺眼吗?赶紧把家里的镰刀钩刀菜刀砍柴刀通通拿出来,往我身上砍啊!”阿敏蹦着,跳着,直往进谦身上撞。

  进谦躲着:“隔离邻舍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失礼街坊!”

  他往家里跑回去了,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阿生奶那边的屋门悄悄开了条缝,有人在里面探头探脑,很快又关上了。

  一袋家里的院门慢慢推开,一袋慢慢走出来,靠在墙上:“我没有吃你们家的鸡,我杀的是自己家的鸡,今天是永珍她们阿妈的忌日,我杀鸡祭拜的,怎么会偷你们的鸡去拜她?”

  “呵呵,说的比唱的好听,你怎么不去登台唱大戏?我家的鸡毛明明就在你家门口,不是你杀的是谁杀的?我家的母鸡翅膀上都给我涂了红油漆的,你一根一根给我看清楚,是不是我家母鸡的毛?难道是鸡自己把毛脱在你们家门口,说,一袋,我把衣服脱在这里,你帮我看着,我出去溜达溜达再回来穿衣服?鬼才相信你的鬼话!”阿敏朝一袋狠狠吐口水。

  一袋看着她,慢慢说:“我没有这么说过,鸡又不是你们家的,是我买来的。”

  “买鸡?你哪里来的钱?世界上连虫子都知道一袋的衣袋穷得叮当响的,有一角钱就买一角酒,有一分钱就磨着人家打一分酒,你不要告诉我你今天早上起来突然天上掉元宝了,一砸就砸中你!”阿敏轻蔑地看着他。

  他说:“我就是再穷,给阿珍她们阿妈买只鸡的钱还是有的。”

  “别说得像个情圣似的,你那个死鬼老婆生个孩子都会死,活该!可惜啊可惜,要不今日你还有老婆有儿子,不用给我作践了!就不知道你有没有去安旺奶那里问问神啊,问问你死鬼老婆在地下和你死鬼儿子有没有吃到我的鸡啊!”阿敏指着他的鼻子骂。

  “一袋,脱裤子脱裤子!”孩子们喊。以前一袋去邻村大坡混吃的,给人打,就是当场脱裤子甩了身。

  一袋慢慢握紧双拳,逼视着阿敏:“我劝你说话要小心!”

  “笑话,我说话还用你教?就是跟了你这种没用的男人你死鬼老婆才会死的吧?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偷我的鸡去拜他们,小心他们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或者来世为猪为狗,任人杀任人剐!”

  阿敏骂得兴起,一袋已经冲了过去,挥拳就打:“你这恶毒的女人,我死鬼老婆哪里得罪了你!”他一下子打了好几拳,把阿敏打倒在地,骑在她身上继续打。

  阿敏惊吓过度,骂都忘记骂了,就傻傻的愣着一双眼睛。

  孩子们哈哈大笑:“打她,打她!把她捶成肉饼!”“打啊打啊,替进谦出口恶气!”“把她打到她老娘也认不出!”“猪头敏!”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人敢碰阿敏半根毫毛,因为谁都知道,阿敏大哥是镇长吴胜利,惹了她比惹了王母娘娘还麻烦。阿生伯全家人一直把她当菩萨供了这么些年,第一次给人打了,而且是给全村人最看不起的一袋打了。

  一袋又结结实实打了好几拳才起来:“以后敢再骂我死鬼老婆半句,听到一次擂一次!”他转身走了。

  阿敏老老实实躺在地上,脸上红红肿肿的,鼻子慢慢流出血来,没有开口骂,没有蹬地,也没有去揩鼻血,反而有些奇怪有些欢喜地看着一袋的背影,脸上似笑非笑。

  “没好戏看了,散咯!”孩子们叫着,一哄而散。

  “晕,傻仔,你的一筒饼干我不知不觉都吃光了,等下次我阿哥相睇我请你客!”阿祖说,手里就剩饼干的纸了。

  “没事。”我说。阿祖的哥哥阿年三天两头都给阿友伯夫妇逼着相睇的,不是他去别人家,就是别人来他家,不是他看不上别人,就是别人看不上他,一年到头红包钱都不知道要打发人家姑娘多少,他们家的饼干经常可以吃到的。

  “咯咯,咯咯,咯咯咯!”一只母鸡从我家的竹林里钻了出来,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大声地叫着,特别的骄傲,翅膀上涂着红油漆。

  是阿敏的母鸡!

我要报错】【 推荐本书
推荐阅读:
给我一个死亡的理由 第十七章 偷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