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谁是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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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爸阿妈还没有回来,三妹不见了。他没有跟任何人说,那天晚上顶着月亮回来挨了他阿爸的打,第二天居然不见了,只拿了几件衣服,偷拿了淑贞九块钱,到晚上没有见人回家他们才发现。淑贞在榕树头哭得昏天暗地,平志躲在家里不敢露面。

  “成天就知道打打打,有理打,没理也打,你打啊,现在好了,儿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倒省事了,不用费柴米了,以后看谁养你老送你终。有本事你自己挖个坑再死,死了爬起来自己拉棺盖兼埋土,有本事你死了给狗啃了拖了骨头自己再捡起来不要臭大路熏街坊,有本事你死了以后自己捡香火吃喝,逢年过节不用看别人子子孙孙热热闹闹祭拜!”淑贞一把泪一把涕的哭得可怜,骂得痛快。

  “三妹啊,我可怜的三妹,出去谁给你饭吃谁给你床睡?也不知道往东边去西边去了,也不知道给人拐了卖了,想回家时又谁带你回来?我的三妹啊,大妹死了,二妹死了,阿妈一辈子就指望你快高长大人头地,你却鬼影都没有了,以后阿妈望谁啊。我的三妹哇!”淑贞哭,旁观的人多,也禁不住抹抹眼泪。

  平志拖着脚,躲躲闪闪的出来:“你嚎什么,还不赶快死回去?”

  “哼,我死回去帮你做饭?你做梦!从此我们两个一个东一个西,谁不用管谁。打?你想打?那你打啊,有本事你打跑儿子再打死老婆!有本事就直接打死我,不打死我不算男人!”淑贞怒视着平志,平志反而不敢下手,低着头溜回家里了。

  阿宽奶安慰着淑贞,拖着她也回家了。

  村里最近非常不平静,地主仔平宗的老婆玉英给地主婆大黄蜂责骂几句,居然喝农药自杀了,扔下两个女儿跟正月十五才出生的儿子。村里人都说她不忍都忍了那么多年,生下儿子反倒忍不下去了,扔下儿子就死,真是狠心。“为什么大黄蜂骂她?”我问姑妈。“也没有什么,就是家里一个簸箕给老鼠咬坏了,大黄蜂骂玉英过年蒸干饺后没有洗好簸箕,玉英气不过就死了。死了也白死,谁会同情她说她一句可怜啊,都是骂她笑她的多,一副薄棺材就抬出去岭边埋了,要是忍一忍,等儿子大了不就出头了?”阿妈好一阵子叹息。

  死了就死了,没了就没了。村里对死人是很淡忘的,没几天就忘记了,除了在玉英儿子夜里大哭时骂几句死鬼以外,基本不再提了。

  阿爸阿妈终于回来了,姑妈回去了。阿妈的脸一片惨黄,腰老是半弯着,直不起来。小舅曾经送过来两只鸡,阿妈杀了一只留了一只生蛋。杀的那只鸡还分了两条鸡腿给我跟大姐,阿爸也吃了胸肉,阿妈跟我们一样,都是喝了一碗鸡汤。

  村里人开始吵吵嚷嚷,进文的村长到头了,要重新选村长。

  “选什么村长啊,多此一举。村长不是一直由安和家霸着吗?”阿爸笑笑。

  “你瞎说什么。要选就选,你别乱说话,少说一句又不会死。”阿妈横了他一眼。

  “我们村的村长是世袭的,大家都说。”大姐也笑。

  “领导不就是由上面的领导来决定的吗?难道由得着我们老百姓?上次银瓶出嫁,安和哥花费那么多请全村老少吃一天,为的是什么?不就为的今日?平日什么时候能从他手里漏出一分一厘?全村老少都心知肚明,进文这个村长啊还是进文的。”阿爸说。

  “就你聪明,谁不知道呢。所以,我们随大家的就好,别惹太多事情出来。”阿妈说。

  偏偏有人就是不顾这个理,要跟进文争着当村长。他就是安旺伯家里的二儿子进陆,生下平昭、平浩、平途、平乐、春桃的进陆,原来开杂货铺、后来去广州卖鞋子卖水果卖米的进陆。

  “进陆居然敢想当村长?”阿妈说。

  “这个年头,只有要不要的,没有敢不敢的,他要是想当,自然就敢跟安和家较量。这些年,他们两家零零碎碎的斗得还少吗?只不过,进文当了那么多年的村长,一时要他不当,也不可能。要摇动这棵大榕树,安旺家还得等几年。”阿爸笑笑,咕噜咕噜抽水烟筒,“不信,你等着瞧。”

  “村长有什么好当的?一年到头,吃苦不少,给人骂的也不少,公购粮、修河堤修渠什么的,费多少心思,还有计划生育,都要给人指着脊梁骨骂道断子绝孙了。”阿妈一边洗刷一边说。

  “这你就不懂吧,你见到的都是面上的,底下的呢?你想想看,我们家过年前十一吨半的甘蔗,三分钱一斤,快七百块钱呢,给乡里扣来扣去,居然就剩下四百多块钱了,就够我还阿友哥的钱。你想想,乡里吃掉的,不分村里一丁点?分村里一丁点,能跑哪里去?还不跑村长手里大部分?以前没有分田到户时候,做村长比我们还累得多,现在做村长啊,比我们赚钱快多了,稳赚不赔。”阿爸吐出一串烟圈,“呵呵,我也想弄个村长当当呢。”

  安旺伯家里的儿子、孙子进进出出的,见人就笑,见人就叫,送烟送糖的,不知道多亲热多有礼。在外打工的男人都回来了。“他们是真想争这个村长。”阿爸说。

  进陆也来我们家,一进门就亲亲热热喊阿爸七叔,送上一罐奶粉:“七叔,七婶,我过年就回来几天,正月十八也就回来几天,这两天才又回来的。你看看,这是我从广州带回来的奶粉,进口的,黄毛红眼番鬼佬吃的,给五狗开开洋荤。”天气不冷不热,他穿了件薄西装,袖口上还绣着一串黑色的鸡肠字。

  “我们五狗不喝奶的,就吃点粥水。”阿爸笑,有些不自然。

  “呵呵,进陆就是有心,太谢谢了。刚才你七叔说得没有错,我们家五狗乡下孩子,食粥水食惯了,好久都没有喝奶粉了。听说安和伯家里的平芳老婆阿桂生了儿子呢,可以送去给他喝。要不,平宗家里那个儿子也天天哭的,要是这罐奶粉送过去就帮上大忙了。”阿妈笑着说。

  进陆也笑:“七婶,你们不是还生我阿爸的气吧?当时我们不在,他手头上确实没有钱呢。”

  “呵呵,你说什么话呢,都是一村的人,我们怎么不知道你们家的事情呢。你也别多心,当时你们确实不在,你们阿爸一向对我们家还是很照顾的,这些我们都记在心上。要是你们在,肯定二话没有说,立刻就答应的,我还不了解你的脾气吗?安兆你说是吗?”阿妈笑咪咪地说。阿爸在一旁点点头。应付这种场合,他永远没有阿妈自如,阿妈说话总是一套一套的,跟阿友奶相似。村里每一个女人除了新媳妇,说起话来都是一套一套的。

  进陆点头含笑:“当然,那是当然。正月十八安住叔好像提过看到你们爱娣在广州呢,我们也时常在广州的,要是看到她在哪里我们就跟你们说。那么久不见,你们肯定想她,她也肯定想你们。要是找到,五月初五就可以回来看龙舟了。”

  小妹!我的心一下子抖起来,转头去看阿妈,阿妈的脸很平静:“那就托你们的福了,能见上一面肯定好。不过广州也很大,你们生意也忙,遇上就说一声,遇不到也不必专门耗时间。

  进陆嗯一声,转过脸去看阿爸,问:“七叔最近忙着赚什么钱?好久没有看到你去我们家看电视了。”

  “能有什么赚钱的?还不是那几亩田地,又不能从地里随手挖出个金娃娃来。”阿爸讪讪地笑,“哪有你们厉害,在省城呼风唤雨的,钱大把大把的来,来得轻易。”

  “呵呵,七叔要是有意思,你跟我们一起到省城去,有你的一份。”进陆说。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阿爸一下子露出了笑脸。进陆点点头。

  进陆寒暄几句,在阿妈的极力推辞中拿着奶粉走了,也没有再说什么。“以后跟着他们去省城,我也赚大钱去。”阿爸摩拳擦掌。

  阿妈泼冷水:“他们家的话你也当真?十句都没有半句是真的。省城满地是金,他们舍得分给你?”

  “看看嘛,看看嘛,说不定他们就舍得分给我,分一成也好,呵呵。”阿爸乐陶陶的。

  相比安旺伯家的积极,安和伯家里一直很安静,做他们该做的事情,平平和和的,波澜不惊,好像根本不将安旺伯家放在眼里,甚至他们见了安旺伯家里人,还是如常的打招呼,让想看热闹的村里人失望。

  他们不声不响做了四件事情。

  一是在县城里找到阿宽伯家大肚子的秀芝,请男家过来提亲,秀芝姐很快就挺着大肚子出嫁了。阿宽伯千恩万谢,村里的老人也很赞同。

  二是村口原来土做的晒谷大地堂,翻作成水泥地堂,两边还建了篮球架,拉了路灯,方便孩子、青年晚上去打篮球、学武术、学舞狮。不费村里的公费,是安和伯家出的钱。“反正我家孩子多,离得又近,建好了还不是我们家孩子用得多?”安和伯说。

  三是与邻村大坡协商好,从大水渠引来的水,一村一半,不要再为水打架,拖拉机两村合用。我们村正月十八与大坡的“双喜”撞船,其实就是古时候从争水开始引发的,解放后修了一道大水渠到我们两村之间,不过时常还是为农田用水打架。大坡的拖拉机比我们村多两台,合用肯定是我们村占便宜。

  四是请来镇上的老师父,将村里的庙重新翻修了,在墙壁上描上各种威武的神仙,连云带神器,描得很生动。华光大帝与土地公、土地婆也重新漆了一遍,新崭崭的,眉是眉眼是眼。不用公费,依旧是他们家捐的,据说是华光大帝托梦给安和伯的,安和伯去还愿。

  于是,村长依旧稳稳妥妥的是安和伯家的进文。

  安旺伯家里的一大群男人又从村里消失了,只有村头那间杂货铺还是整天嘻嘻哈哈的招引着一大堆青年在玩乐。安和伯家里的大碉堡,坚不可破,静静矗立着,如村头那棵古老的榕树。

  只是,安和伯家的安乐日子也没有多久,就给他们家里人亲自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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