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元三年,七月初八,璟儿吾子甚怜,初始伤寒,体虚气弱,头痛发热,勉姚大夫治之,以川芎(二钱),紫苏、桔梗(去芦)、柴胡(去苗)、茯塄去皮)、半夏、枳壳、陈皮,各一钱,干葛(一钱半),甘草(炙)(半钱)加水熬汁,渐愈,热退之,心甚喜。
永元三年,七月廿四,璟儿复发热,夜咳,昼夜难安,初以原方子熬药服下,效未果,后以荆芥、白芷、陈皮、麻黄(去根节)、苍术,各二钱,甘草(炙),一钱复煎,加生姜三片,葱白三根,佐以乌梅,咳渐愈,喜之,渐能入睡。
永元三年,八月十四,府上设宴,璟儿吾子食青橘二,夜突咳,因无大热,心稍慰之,取姚大夫败咳丸,兼以温水服之,察其态,面色涨红,咳嗽有破败之音,痰色稀白,究其因为食青橘之故,后当慎之。
……
永元六年,十二月初一,璟儿六岁,天冷,夜盗汗,一夜更换被褥小衣多达六、七次,无效,整夜无眠。后以当归、黄柏、黄芩、熟地、薏苡仁、柴胡、香附、青皮、牛膝、五味子、白术、苍术、生地、云苓煎起服之,症状见轻。
因盗汗多体虚,王爷要璟儿入御书房读书,狠心却之。
吾儿心地纯良,此为人生极大,再而身体安好,此为吾终生所愿。
……
永元十年,十月初三,璟儿初试弓马,摇摇欲坠,心悬之,见其自信笃笃,兼之好学上进,心又喜之,只感吾儿大矣。
……
永元十三年,二月初八,璟儿夜气喘不已,面色苍白,额冒冷汗,气息急促,姚大夫与胡御医皆无法立止,心痛不已,惟有轻顺其背,望其稍安……后究其因,乃吾房中无涯花花粉所致。无涯花乃番外进贡名花,皇上特赏之,向来悉心照料,喜爱日深,但为吾儿之故,忍痛弃之。服药七日后,气喘渐轻渐无,后不见复发,深感欣慰。
……
他走入房内的时候,那些泛黄的纸笺已被仔细叠好放入了怀中,而幼年、少年的许多往事,却如纸笺上面的淡淡墨痕,渐渐无比清晰地在眼前放大,放大……
“你娘从没想过要你跟你哥哥一样,她只希望你身体安康,开朗快乐。虽然我只是个外人,可我想,一个愿意每日为孩子的日常状况作记的人,肯定是对这个孩子极其忧心极其疼爱的。我只想说,我没有娘,只能靠着娘留下的娃娃去想着她,可你娘如今还在,难道你情愿等到她不在了再告诉她你是多么敬重珍爱她的么?!”
不,我不愿意。
他在心里默念道,然后在她榻沿轻轻坐下。
她的脸色微微潮红,气息却平和悠长,让他稍稍放心了些。自从病重以来,她几乎每日都睡在榻上,有时被唤醒了服药,服完药后又沉沉地昏睡。她素来爽朗大方,也喜爱热闹,这样的日子对她来说必定难熬……
她忽然眉头轻蹙,慢慢睁开眼来,见他在眼前,竟是微微楞了一楞,又笑了一笑。
“璟儿……娘好久没见你了……”
“娘……”他唤了一声,却是鼻头一酸,眼泪差点掉下。
他的娘亲,从来都不知道他是在刻意躲避着她。
“璟儿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身子又不好了么?”她微微仰身半坐,温热的手轻柔抚上他的脸,“怎么脸这么凉?”
“不是的,娘。”他轻轻握住那只手,贴在脸上,低低道,“你现在还好么?昨晚下了很大的雪,一早上的太阳也还没融掉呢。我记得……你最爱下雪天了……”
她笑:“娘的喜好,璟儿都是最明白的,也不枉娘把你从小带在身边……”
“看这天色,过两天还是要下大雪。”他笑道,“娘……等你再好一些,我们带晋阳一起去玩雪……堆雪人,好不好?”
“那自然最好……”她笑得微微有些虚弱,“你爹和哥哥都忙,我又常病着,晋阳一向都没人陪着玩,你要多照顾她一些……”
他心上一紧,点头道:“我明白的,娘。”
忽然姚大夫在屏风外轻声道:“小王爷,到时辰诊察王妃的病情了。”
他点头道:“那就进来吧。”
姚大夫提着医箱,随后而入的还有花夕颜。
“夕颜姑娘,这两天辛苦你了。”他从榻沿起身,微笑道。
“这是夕颜自愿的,小王爷不必放在心上。”花夕颜的脸色略有苍白,虽然蒙了面纱,仍是可以感觉出和以往的不同。
“夕颜姑娘,你真的没事吗?”叶三三不知何时也进来了,担忧地看着她有些疲倦的身影。
他故意皱眉道:“叶三三,你又偷听别人说话了!”
“才没有呢!”叶三三笑道,“王妃也知道的呀,我可殊明正大地听的!”
“又不是什么不能让人听的话,哪里算是偷听呢。”容王妃笑得眼眸微微眯起,“可是璟儿……娘见你现在开朗许多,朋友也多,心里真是很高兴……”
“娘……”他动容道,“孩儿……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你这孩子又胡说了……”容王妃欣慰地笑,“除了自小你身子弱些,你从来都不会让娘担心伤心的……”
“王妃您不知道呢!”叶三三赶紧一步跨到他和王妃中间道,“李……呃小王爷现在身体可好啦!一拳可以打死一只老虎呢!”
容王妃笑:“还这么厉害哪……”
“哦?怎么二弟的本领现在如此之高了么?本王怎么都不知道了?”
一个颀长的身影从屏风外跨进,话语里带了笑音。
他微怔,然后淡淡笑道:“大哥。”
“小人参见睿王。”姚大夫放下手上的物品,躬身作揖道。
容王妃笑:“今天可是热闹了,连珏儿都抽了空来。”
叶三三和花夕颜才知是睿王,赶忙福身道:“民女参见睿王。”
花夕颜起身时,忽然眼前一眩,眼看就要磕到榻沿上,幸好睿王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肘。
“两位姑娘客气了,按理说,应该是本王要谢谢两位姑娘才是。”他看向花夕颜,笑道,“想必蒙面的便是花夕颜姑娘了,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花夕颜抬眼看他,竟是怔怔地楞住了。
他赶忙笑道:“大哥这样说话,会吓到夕颜姑娘的。”
“是吗?”睿王的眼眸有些慵懒地眯起,带了些许兴味。
“怎么会呢,应该是夕颜三生有幸才是。”花夕颜轻轻将臂腕从他手里抽出,淡淡笑道。
睿王的眼眸闪了闪,转而看向姚大夫道:“王妃的病情现在如何?”
“应该是大有起色。”姚大夫躬身笑道,“看来假以时日,王妃的病便可渐渐痊愈。”
“当真?”他惊喜道,看看容王妃,又看看叶三三,看看花夕颜,又看看睿王,脸上快乐得像是得了最想要的东西的小孩。
睿王走到他身侧,低头轻声道:“二弟,你这样子,大哥很高兴,也很欣慰。”
他楞了楞,笑道:“我可以这样,我也很高兴。”
明明是最担心的一个人,之前还要装得一副冷淡淡的样子!叶三三心里嘀咕道,可脸上却也禁不住微笑起来,仿佛看着他高兴,自己也会不由自主地从心里高兴起来。
那么……是不是应该和他道别了呢?
她这样一想,心里便忽然有些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