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心有所触
君为君,卿乃卿,此心非彼心。一叶障目。
对勿对,错不错,此情勘伤情。无可奈何。
定轩与紫若二人相偎相依在床前,金光无声,碧影无意,却无端迷乱了一向未稳的神智。
安静宁谧的内殿,承受着帝王家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的神圣与威严,却不可避免地孕育着一抔断肠心碎的情愫。
怀中佳人无意的靠近隐隐触动了定轩的心弦,万分惊疑之下又不愿去追根究底,似薯使神差般,他亲吻了紫若乌黑如墨的秀发,见紫若没有像往常一样的躲开,定轩略微吃惊,心中泛起一点点不明所以然的欣悦之情。
在他看来,若能云雾之中得遂心愿,又何必非要见青天呢?
紫若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醉在其中,半晌,不由自主地柔声唤道:“竹君。”言语虽轻,却似重锤般狠狠击在了定轩心头,宛若千斤。
定轩茫然间无所适从,半晌,方才回过神来,慢慢抽身。
紫若心生疑虑,遂睁开星眸,登时怔住,既而是一阵恐慌,想起方才的言语失态,忙跪下埋首道:“殿下恕罪。奴婢该死。”
定轩恍若未闻,细细想来,只觉全身气血凝住,不再流动,四肢冰冷到了极点,寒气迅速蔓延,至指尖,至鬓角,至发梢……一霎时全然失去了知觉。
半日,定轩方才冷冷言道:“紫若,你不是好奇孤为何深夜唤你吗?穆便告诉你,孤今晚点了你侍寝。”
什么?!紫若大惊,一时也不再顾什么礼法规矩,慌忙起身对了定轩大声喊道:“不可以!这怎么可以?!”
“放肆!”定轩怒喝道,“孤叫你起来了吗?”
紫若面上一僵,忙又急急跪地恳求道:“殿下开恩,饶过奴婢罢。殿下天潢贵胄,奴婢低贱之极,又怎敢冒昧犯上?”
定轩清霜满面,缄默不语,食指拂过紫若额上乱散之发,又轻描了紫若宛如柳叶的双眉,后顺着面颊滑落至下颚,慢慢抬起紫若之首,狠狠盯着她一双不敢直视自己的双眸,言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自称低贱。孤已说过点你侍寝,你却说出如此之语,言下之意岂不是说孤也是低贱之人?”
定轩冷到极点的话语一字一字蹦入紫若耳中,只听得她心惊肉跳,不知所措,慌乱地甩开了定轩强按着自己的手指,不停叩首,口内不住求道:“奴婢该死,一时失言,还请殿下恕罪。奴婢求殿下放过奴婢,大恩大德,奴婢没齿不忘。”
定轩重哼一声,顿足起身,斥道:“真是个不识抬举的东西!孤要你侍寝,难不成是逼你去死?!”
紫若闻言吓得面如土色,目瞪口呆,良久,方道:“奴婢宁愿去死。”
此言一出,定轩木了半日,忽然有种很想流泪的感觉,恍恍看向周围,金光璀璨、流光溢彩之间真正感觉到了自己是欲哭无泪,欲诉无门。
一时之间六神无主,只得于内间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停留在纱灯旁,痴痴望着纱罩内明晃晃的火烛,咬了咬嘴唇,背对着紫若,终道:“你的心思孤明白了。你下去罢。”
紫若很是惊讶,疑是错听,遂又怯生生地问道:“殿下?”
定轩仍旧是注目着眼前烛光,冷笑一声,道:“怎么,怕孤出尔反尔?孤在你眼里便是这样一个小人吗?”
紫若忙道:“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告退。”
“等等。”定轩忽然唤住她。
紫若猛一心惊,颤颤问道:“殿下,还有何吩咐?”
定轩不答,自顾自地拿下了纱罩,于袖中取出那枚镶白玉银钗,望了望燃着火苗的红烛,又望了望手中兀自泛着白光的银钗,毫不犹豫地将钗置于火上反复烤了一番,似是自得其乐,然而面色如纸。
定轩用银钗拨动烛芯,引得那火苗一下一下的左右乱窜。淡黄色的明光摇曳在定轩的半边脸上,勾勒出深浅不一的阴影,更是画出了面上明暗两重天。
紫若跪于定轩身后,深深埋首不敢抬眼,紧紧攒着眉头,忐忑不安。
太子一向阴晴难测,捉摸不定,此次更是甚之。今晚能否平安出了这寝殿,着实是个问题。
正胡思乱想之际,忽见定轩转身,那素白色足衣一点一点朝自己移来,紫若不免更为紧张,使劲低首,使得头几乎触地。
定轩淡笑,道:“抬起头来,孤给你看样好东西。”
紫若心中生疑,却也不敢悖其言,遂小心抬首,一枚似曾相识的银钗映入眼帘,紫若不自然地倒抽一口气,随而望向定轩,却见他面色显白,浮着冷冰冰的笑意,含义深沉地看向自己,那眸光无形间似是一把双刃利剑,直刺得魂飞魄荡。
定轩瞥了一眼银钗,道:“你可认得此物?”
紫若迟疑不敢应答,心中更是疑惑此钗怎会突然出现在太子手中。
定轩轻笑道:“你是不是在想,孤怎会有这个?”
紫若点点头,随而又很是后怕地摇。
定轩将银钗掷于金砖之上,道:“物归原主。”
紫若抖着手拾起,不妨指尖一阵钻心疼,烫的出奇,猛一哆嗦,银钗又掉于地上。
紫若不顾手上的伤,急切着忙又拾起,心疼的拂拭了一下。
定轩看在眼里,心头遽然划过一丝失落,面不改色,移步至床前,独自于躺了,又放下床帐,于帐内言道:“你下去罢,此刻孤还不曾后悔。”
紫若握着银钗的手紧了紧,叩首道:“奴婢谢殿下成全,奴婢告退。”
说罢,正欲起身,又闻帐内定轩言道:“那石洞你还是少去为好。”
紫若听了,手一松,银钗叮咚坠地,情急之下,砰然跪地,一把抓了银钗,对着闭着的床帐,答道:“是,奴婢遵命。”说罢,便揣着银钗,匆匆跑出了寝殿。
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亮堂堂的殿内蓄着一片空荡。
定轩辗转反侧不得安矛遂掀帐下床。
走过屏风,来至外间。
心烦意乱得紧,实在不知该如何静心宁神,满殿的沉香幽幽漫淡,细吐甜香,试图化解满腹惆怅,抚平满心伤痕,怎奈徒劳无功。
定轩转眸对了梳妆台上镜子,望着镜中自己的面容,浅浅一笑。忽然忆起卿尘,回望台上,各物依旧,然而伊人却不在眼前。
定轩看着案上摆放整齐的几本书,便随意拿起一本,翻阅了几下,想起那晚窗前卿尘软语解读佛经,那人淡如菊、与世无争的气质无意之间淡化了心中跌宕起伏的愁情烦事,不由会心一笑。
忽然手中不慎,书便掉了下去,却见一纸笺悄然从书页中悠悠荡出,翩然落地。
定轩很是诧异,赶忙拾起,注目看去,却是一帖兰花笺,兰花清逸飘香。笺上一首小诗,字迹娟秀雅致,犹如行云流水。
诗曰:
有情总道是无情,
寂寞红烛雪霜凝。
夜深人静终不寐,
为谁抱得万丈冰。
定轩反复念着,诗中之意并不难懂,叹息一声,定轩将书放回案上,手中只捏着兰花笺,不自觉地后退至湘竹榻爆回首看着榻上湘竹,竹骨上一点一点的紫褐色艾印着红颜悲啼时的千滴血泪,似是得见那空山凝云,帝女掩面,万竿翠竹,龙吟不再,别有一番暗恨幽愁,辗转达九天。
定轩指落竹斑之上,出神望了许久,蓦地回身对着殿外唤道:“来人。”
话落,便有一内侍颤颤颠颠着奔至,于帘外小心应道:“殿下有何吩咐?”
定轩隔着珠帘望去,见那内侍低着头,不自制地摇来晃去,知他困极,遂皱眉令道:“你进来。”
内侍闻言掀帘而进,跪道:“殿下。”
定轩道:“抬起头来。”
内侍抬首,双眼强睁,目光涣散,显然是半睡不醒。
定轩问道:“殿外只你一人?”
内侍小声答道:“回殿下,本有四人当值,却只有奴才一人醒着。”
定轩不由笑道:“醒是醒了,却只有一半而已。”又冷哼道:“东宫的奴才可真是越来越懂规矩了,竟敢在当值的时候打起了瞌睡,孤改日可要好好地向王得全请教请教了。”
内侍吓得使劲地揉搓了几下微饧的双眸,强打起精神,叩首不迭,求道:“殿下恕罪,奴才再也不敢了。”
定轩起身道:“罢了,孤也不与你计较,起来伺候孤更衣。”
内侍微愣,甚为疑惑。
定轩狠敲了一下他的脑门,道:“怎么,还没醒?要不要孤提醒你什么叫做宫规?”
那内侍轻呼一声,痛意传来,也不敢去抚,瞬间睡意全无,吓得不停求饶,道:“奴才知罪,奴才遵命。”
定轩笑道:“早该如此了。”说罢,便走进了内间。
内侍上前伺候定轩换了一身常服,又摘取了些许显眼的珠玉之饰,待得穿戴完毕,定轩方抬步出了寝殿。
内侍不敢离开,只低首默默地跟在后面。
定轩转身言道:“你下去罢。”
内侍道:“奴才不敢,奴才伺候殿下。”
定轩喝道:“孤叫你下去你便下去,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内侍吓得忙扑倒在地,道:“殿下息怒,奴才告退。”正欲回身退下,又被定轩叫住,只得复又跪好,道:“殿下有何吩咐?”
定轩道:“也没什么事,孤只是要提醒你,不聋不哑不盲,未必是件好事。”
内侍先是不解,细忖了一番,登时心惧,顿首道:“奴才不敢,殿下放心。”
定轩笑道:“孤有什么不放心的?”遂转身出了东宫。
青帝素来宠信太子,也知他处事有度,进退得体,遂赐了一面金牌与他,准他出入自由,只要不误了宫宴等大事,也便随他去了。
因此定轩出宫甚为容易,侍卫虽是奇异太子缘何深夜孤身一人步行出宫,却也不敢相问更不敢阻拦。
此时已是夜黑风脯定轩未带披风,只觉周身微冷,却也不在意,来至太傅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