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永不负卿
定轩抬眼观了太傅府邸,门庭并不显赫,甚至冒着些许清冷。寥寥两盏灯摇摇晃晃悬于空中,渺渺透着一盘赤光,只照亮了地上一片浮红,台阶一级一级往下推着一层层的阴影,愈来愈宽,愈来愈黑,顺着飘浮不定的灯光,荡出波浪般的阴阳交错,绵延直至足边。复又抬首观去,檐下朱门紧闭,一对门环静贴。
定轩拾级而上,轻叩门环。
默等了一会,一小厮打开门,探出头,上下打量了定轩一番,礼问道:“公子姓甚名谁,从何而来?”
定轩道:“你无须知道,我要见你家。”
那小厮迟疑一会,道:“都这会时候了,我家主人概都就寝,公子有事明日再来罢。”
定轩沉下脸来,斥道:“叫你去你便去,这会儿多嘴多舌做什么,倘若误了事,你有几条命都不受用!”
小厮闻言骇异不止,又呆又怔地睹了定轩片刻,脑中思绪一骨碌打了几个转,忙道:“公子稍等,小人这就去。”也不关门,只留了一扇。
定轩却也不进去,只是背过身去,听风观影,立在槛外。良久,方闻身后脚步匆匆,钗钿叮咚。
定轩并未回首,仍是负手立着。
卿尘来至门爆借着昏光,注目着眼前之人,见他一身白色常服,外披一件浅紫色纱衫,周身别无金珠碧玉等灼眼修饰之物,素淡清雅,贵气天然,心中奇异,遂轻提罗裙,越过门槛,上前一观,一时半忧半喜。
定轩转首见之,甚为不解,随口问道:“你为何如此神情?”
卿尘轻轻摇首,问道:“殿下深夜来此,陛下可曾知晓?”
定轩听了,却是低了低眼睑,道:“不曾,孤兴致所至。”
卿尘面色微异,道:“殿下快请回宫罢。”
定轩苦笑,道:“这等时候,你忍心赶孤回宫?”
“这……”,卿尘略微思忖,点了点头,道:“既如此,殿下便请进来罢,外面风大,恐伤了殿下玉体。只是,请殿下答应臣妾,明日一早便要回宫。”
定轩无奈笑道:“孤还不曾进府呢,你倒是先下逐客令了。”
卿尘丹唇弯出一抹笑意,不答,转首对了萍儿道:“快去准备宵夜。”
萍儿应了声“是”,又问道:“娘娘,殿下来访,要不要告知太傅大人?”
未及卿尘答言,定轩开口道:“不必扰烦太傅了,孤明日自会拜见。”
萍儿遂施礼匆匆下去。
卿尘扶了定轩进得府中,却见方才那开门的小厮早已跪地求饶。
定轩笑道:“不知者不罪,你下去罢。”
那小厮连连叩首谢恩,抬首时太子早已不在跟前,暗暗舒了一口气,擦拭了额上细汗,便起身回去了。
入得卿尘闺房,定轩随手掩上了房门。
卿尘见状,道:“殿下可有要事?”
定轩默言不答,回过身来,正对了卿尘一副花容月貌,凝神观之许久。
卿尘不由生疑,却也不好相问,只是目光闪烁,神色犹显不安,侧耳倾听,除了那窗外虫叫不休,再无其他。
定轩稍稍向前移了一步,凑着卿尘耳边问道:“你可曾恨过孤?”
卿尘惊讶之余抬眸看着定轩,却见他一脸凝重,不似打趣,心中不解,遂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定轩道:“你只需回答便是。”
卿尘低首答道:“殿下说笑了,臣妾怎敢?”
定轩随即问道:“可曾怨过?”
卿尘侧过脸去,避道:“殿下今日是怎么了,尽说这些不着边际之语?”
定轩笑道:“却原来孤方才所言皆是不着边际。”
卿尘一时悔言,只得笑道:“殿下,今夜该不会是为寻臣妾不是而来罢。”说着,便拂袖欲要回身走开,不妨却被定轩一把拽住,回首斜眼略瞥了定轩一双紧紧不放的手,呆呆着不知该如何是好,无措之际,已闻定轩出口静静问道:“夜深人静终不寐,为谁抱得万丈冰?”
卿尘不言,亦不动,欲言难言,欲遮难遮,面色瞬间煞白,又渐渐转朱,面上似是一片薄薄的落霞飞上秋水长天,云烟迷离之处自聚一团羞涩与清忧,低首缓缓推开了定轩,叹道:“莫问妾为谁,只问君知否?若知为君,不知为己。妾不求琼瑶,妾惟有木桃。”
话落,黯然神伤,不曾回过神来,额上却已恍然受了定轩一吻,混混沌沌不知不觉间又顺着定轩之意缓缓伏在了他的肩头,靠在了定轩紫衫之上,如此近距离的亲密接触,使得一种奇特之感自内而外无端萌生,蒙蒙一点恬静安适,裹着内心不自制的紧张之感。
寂静平和之中,定轩怀抱卿尘,附耳言道:“这段日子,孤冷落你了。”
卿尘答道:“殿下休要如此说。臣妾不敢。”
定轩继续言道:“卿尘,孤知你心,此生孤定不负于你。”
卿尘闻言抬首望向定轩,道:“殿下此话当真?”
定轩点首,笑道:“你不信孤?”
卿尘星眸暗转,目光回落于地,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不愿殿下负了紫若。儿女之情,该是始终如一的。”
定轩却是没来由地问道:“卿尘,孤可算是有眼无珠之人?”
卿尘很是糊涂,道:“殿下何意?”
定轩叹道:“孤想,孤前世定是未曾点过佛前那盏琉璃灯,才致使今生双目不明。想孤身边已有沧海明珠,然孤不识,费劲心神,百转千回,只累得满目凄凉、心力交瘁,转瞬回首,方才发觉却原来身旁伊人早已泪尽红烛残。何其不幸。哀矣。卿尘,孤愿亡羊补牢,不知可否?”
听他一番言语叙来,卿尘不禁泪眼朦胧,“亡羊补牢”四字回旋于耳畔,珠眸浮漾着一点点清浅的白气,虚虚实实地晃着定轩犹为真挚的脸,痴痴观了半日,方道:“殿下,古人常言,亡羊补牢,犹未晚也,殿下不曾听说过吗?”
定轩会心一笑,道:“孤明白了。”后以手揽过卿尘束素之腰,道,“卿尘,孤想有个世子,不知你能否让孤如愿?”
卿尘很是诧异,双眉紧锁,问道:“殿下,此言可当真?”
定轩道:“孤从来不说诳语。”
卿尘自思一会,道:“殿下可是出于真心?”
定轩闻言只是疑惑,奇道:“孤从不做违心之事,此番更是真心实意,你又为何如此相问?”
卿尘淡然一笑,道:“殿下恕罪,臣妾多忖了。”
定轩知她心有所忧,遂叹息一声,拥了卿尘,道:“假欲作真终不是,真若为假难上难。但请放心。”
卿尘欲答,忽闻门外几下叩门声,遂问道:“是谁?”
“娘娘,是我,萍儿。殿下的宵夜已经备好了。”门外人答道。
卿尘抬眸瞥了一眼定轩,谁知定轩亦看着自己,登时面红耳赤,娇羞不已,忙侧首走至桌旁坐下,道:“进来罢。”
萍儿遂开门低首一脸严谨地走了进来,定轩与卿尘二人皆不言语,房中只剩轻微的碗匙摆放之声,有些怪异,有些闷然。
萍儿摆正完毕,朝定轩二人施礼,恭声言道:“殿下请用膳,奴婢不敢扰之,这就告退。”
卿尘微微点头,笑道:“辛苦你了,快回去歇着罢。”
萍儿笑道:“娘娘切莫如此说,折煞奴婢了。奴婢告退。”言毕,便屏息甚为小心地出了房,还不忘关上了两扇房门。
卿尘轻吁一口气,瞧了一眼桌上的小米粥,笑对了定轩眼道:“臣妾府中粝食粗餐,比不得宫中山珍海味,还请殿下莫要见怪。”
定轩上前坐于卿尘一旁,亲尝了一口,赞道:“孤怎么觉得此乃难得一品的美味佳肴呢?莫仿坏了口味?”
卿尘衔笑不答,只是斜首俏皮地看着定轩用膳,近在咫尺之间,迎面扑腾着似曾相识的脉脉温情,虚似水中之月、镜中之花,真如青草、云中双燕。
不一会,粥尽碗空,卿尘起身欲要收拾,却被定轩只止住,道:“放着罢,不急。”
卿尘只好言道:“如此便依殿下罢。时候已然不早了,殿下快请安寝,莫要误了明日回宫的时辰。”
定轩不满,道:“你若再说,孤便在这待上十天半个月的,不回宫了。”
卿尘扑哧笑道:“殿下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呢。”
定轩蹙眉道:“你敢说孤是小孩子,你的胆子可是越发的大了呢。”
“是,”卿尘欠身款款行礼,道,“臣妾放肆了,还请殿下恕罪。”
定轩道:“孤若说‘不’呢?”
卿尘抬首道:“殿下何意?”
定轩一把握住卿尘之手,道:“孤要罚你。”
卿尘直视定轩之面,问道:“但不知殿下如何罚法?”
定轩顺势搂住卿尘,移步至床前,道:“孤罚你今晚与孤同床共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