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冷香半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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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似曾相识

  暮色在即,天色诚然昏昏。落日熔金,赤霞漫天。薄薄的余晖顺着那和和西风散落在了宫墙内院。白石玉阶,朱墙绿瓦都浸在了血色弥漫的清平世界中。

  云自飘,水自流,河山依旧,日月如常,总道是往事如烟,时过境迁,可谁又知,今宵云涌偏偏就在那无风间,如梭的岁月仍旧难以淡去未了的恩怨。

  出东宫之时,胡喻谦便辞轿而行,徒步回至太医院。天边不经意的一瞥,致使他神迷心乱,回望四周,呆若木鸡,恍如隔世。太医院门口那一排的苍柏青松,竟然也裹上了一层轻如薄翼的残阳。

  胡喻谦错目间,只觉那叶上浮动着的朱光,开出了杜鹃啼血般的灿烂。那悲哀至心碎的绚烂,似是靖王额上流淌出的鲜血,宛如小溪般,缓缓溢出,无意中染红了身上白衣,而那墙上触目惊心的血花也瞬间绽放出了无可奈何的震撼。

  胡喻谦是怎么都不会忘记,那张酷似慧诚仁皇后的玉容之上,闪现着耐人寻味的凄凉笑容,那句“不受赐死,宁为自裁”是那样的决然,那样的誓死如归,更有平南王动情的一声唤,“靖王!”嘶声裂肺,痛入心扉。伴随着靖王沿着墙倒下,无声地画出一行血印,平南王终于也不由自主地上前抱住他,无言地为他闭上了那双永不瞑目的珠眸,然后,回身,脸上挂着泪千行,颤着声音问道:“胡大人,靖王是服毒自尽的,是不是?”……

  风过一阵冷,胡喻谦猛一哆嗦,神智回到了当前,不得不疲惫地合上了双眸,斗转星移十多年,此情此景犹如昨日再现。

  “大人,您回来了。”

  胡喻谦循声望去,一侍童出门迎来。

  胡喻谦应声点首,道:“是,回来了。”

  侍童扶了胡喻谦跨过门槛,进了太医院,边走边问道:“大人的药可是现在便服么?”

  胡喻谦闻言顿时想起自己入东宫之前煮的那味药,当时匆匆灭了火,也不知火候到了没有,搁在炉上这许多个时辰,想是也凉了,便道:“倒了罢。”

  侍童复问道:“大人不喝吗?温了好久了呢。”

  胡喻谦疑道:“你温了吗?”

  侍童点头道:“大人匆匆离去,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可这药是不等人的,该凉的还是会凉。再有,大人这几日气色甚差,当是每日服药,若断了一日,便废了前功了。”

  胡喻谦赞赏地打量了侍童,笑道:“如此多谢你了。”

  侍童只是答道:“原该如此。”

  胡喻谦道:“既已温了,便端过来罢,也不能负了你一片好意。只是我这病,却非药物可治呢。”

  侍童奇道:“普天之下,自有良药可治病,大人怎说不能呢?”

  胡喻谦摸了一下侍童的头,叹道:“药不能治百病,以后你会懂的。”

  侍童继续问道:“那大人之病该如何治呢?”

  胡喻谦一愣,后道:“非天不可治。”

  侍童奇道:“天?”

  胡喻谦道:“对,一切看天意了。”

  见侍童仍旧不解,胡喻谦也不愿再多言,遂令他前去将药端来。

  侍童遂不再问,依言而行。

  胡喻谦饮尽后,只觉其味如黄连,腹中翻江倒海地翻腾着难以忍受的苦涩,不得不反复饮茶,自认为能冲淡这腹中异味,不觉竟是愈发的难受,只好将茶盏置于桌上,怔怔坐了半晌,方入里屋翻起了医书。

  过了几日,便至端午节前夕。

  礼部尚书再次呈上了宫廷庆节相关事宜的奏折,青帝原先便看过几次,无非也是与往年大同小异,又因方才王得全禀报,道是太子偶感不适不能参加明日庆宴,心内着实家着,故而也不细看,只草草翻了一下,又问过了明日风天班的戏,遂打发他去了,正要起驾至东宫,不料被万穆阻住。

  万穆朝前禀道:“陛下,刚到的秘折,平南王爷已抵京,是即刻送进宫还是即刻送往梦易园?”

  青帝闻得此信微微吃惊,道:“如何这样快?”

  万穆答道:“陛下旨意下达至今日,已近一月,虽说边疆远离京城,然而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赶路,想是也差不多了。”

  青帝皱眉道:“朕不是下旨沿途照看周全,一切全凭平南王之意吗,他们竟敢阳奉阴违?”

  万穆答道:“陛下切莫动怒,奴才窃以为此举该是平南王爷之意,王爷自知命不久矣,思亲心切,因而归心似箭亦是可能的。”

  青帝接过万穆手中的秘折,翻阅了几下,撂至一爆道:“罢罢罢,今晚你便去梦易园,好生照料平南王,另命胡喻谦去为他诊病。胡喻谦本是他的人,他该放心了罢。”

  万穆应了声“是”,又问道,“陛下,奴才还回来不?”

  青帝犹豫了一下,后轻轻点首。

  万穆明了于心,便告退了。

  不曾唤人,青帝自己打灯徒步至东宫,王得全见之,只惊得不知所措,欲要伏地,已被青帝唤住,道:“免礼罢。朕来看看轩儿,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太医可曾看过?”

  王得全不明青帝孤身前来之意,况且太子又非真病,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支支吾吾之余,青帝已走至寝殿外,正欲掀珠帘,王得全忙道:“陛下,殿下适才刚服了药,眼下已是安寝,陛下不妨明日再来……”话一出口,顿觉后悔,这天底下哪有奴才支使主子的道理,忐忑不安地低首候了半日,也不闻青帝出声,心下好奇,抬首小心窥了,却见青帝凝神注目着寝殿内,一言不发。

  静静观了许久,青帝也不进去,转身对了王得全嘱咐了几句,便离去了。

  王得全正纳闷儿,晃眼间定轩忽至帘外,忙禀道:“殿下,陛下方才来过了,见殿下睡下了,便走了。”

  定轩道:“孤听到了。吩咐御药房明日多送些药来,孤病的不轻呢。”言毕,便转身回了寝殿。

  万穆换了常服,赶到城门口,平南王的车驾已候多时,众人皆是常服装扮,乍看之下,似是寻常商贾。

  万穆抬眼看去,那守在前头之人正四处观望着,不住打量着来往行人车辆。

  万穆认出此人乃是程远迪心腹小将林恒,前几年程远迪回京述职时便是带了他陪同朝圣,青帝当年夸过他武艺超群、智勇双全,实为难得的将才。程远迪选了他护卫平南王返京,既确保了平南王平安无事,又昭示了自己一片赤胆忠心,更为林恒求得一次面圣时机,为他日后的仕途铺了条阳关大道。早就听说程远迪未婚无子,示林恒如己出,事事为他周全,如今看来倒是确有其事。

  万穆上前笑着拱手道:“林将军,久违了。”

  林恒下马回礼道:“不曾想公公还记得末将,荣幸之至。”

  万穆笑道:“将军严重了,想我庸人一个,安能与将军作比?”

  林恒亦是笑着答道:“公公取笑了。”

  万穆淡笑了一下,不再回答,望了望垂帘的车驾,问道:“王爷可在里笨”

  林恒答道:“正是。”

  万穆并不掀帘,只是问道:“王爷一切可好?”

  林恒道:“都好,王爷乃是当朝国丈,起居饮食等末将不敢怠慢。只是,王爷一路之上少言寡语,一味地催程,全然不顾自家身子,劳累是难免的。”

  车内的平南王闻言一边掀帘探出头,一边打趣地说道:“林恒你这小子,路上看着挺老实的,怎么到了京城就絮絮叨叨个不停呢?”

  林恒笑道:“末将这不是为王爷担忧嘛。”

  万穆一旁斜眼注视着平南王,感慨万千。

  十年未见,容颜苍老了许多,撑着一副倦容,鹤骨鸡肤,满头银发,若说十年前还仅仅是两鬓斑白,今日却是怎么也寻不出一根乌丝,悲凉之极。

  见平南王转首看向自己,万穆遂唤道:“王爷。”

  平南王应道:“万公公,一向可好?”

  万穆道:“托王爷洪福,一向都好。”

  平南王挤出一丝笑意,问道:“陛下意欲老夫去往何处?”

  万穆笑道:“王爷去了便知。陛下不会委屈王爷的。”

  平南王遂不再相问,只是言道:“外边风大,公公若不嫌弃,还请上车来与老夫一同前去。”

  万穆躬身道:“如此多谢王爷。”

  一行人遂朝西郊梦易园处赶去。

  车内甚为宽敞,置有一木桌,桌上摆着几道酒菜,概是于上个驿站歇息时问驿长叨扰来的,杯中酒惟剩一半。

  万穆叹道:“委屈王爷了。”

  平南王一笑置之。

  万穆不便再言,平南王亦是沉默,寂静之中惟有车轮碌碌,如数了许久,车子方才停了下来。

  万穆掀帘探出头一瞧,转首对了平南王道:“王爷,到了。”

  平南王欲要起身,万穆忙上前扶了他,平南王看了他一眼,无声地缓缓下了车。

  双足一落地,顿觉熟悉,抬首望了门匾,两旁各有一盏灯,朱光随着夜风散落于匾上,照亮了匾上的三个大字,平南王猛然间有如万箭穿心,方寸急乱,痛断心肠。

  “梦易园”三字,龙飞凤舞,行云流水,映在眸中,伴着一张苍白如纸的花容,漂浮于眼前,深深浅浅,时远时近,另有碎絮般娇声细语萦绕耳畔,点点滴滴激起心湖波澜壮阔。

  万穆瞧见平南王面如死灰,万分诧异,从旁问道:“王爷,可是身感微恙?”

  平南王只是喃喃念道:“梦易园……”

  万穆道:“梦易园这三个字乃是已逝的慧诚仁皇后所书,这名字也是先皇后所取。倒是个好名字呢。”

  平南王疑道:“好名字?”

  万穆答道:“梦易园,梦易圆,只要有心有力,定能圆梦。”

  平南王回望匾上之字,干涩了十多年的眼眶霎时间腾满了晶如冰珠的泪水,盈盈闪耀着淡淡昏昏的红光,似是一粒粒带血的夜明珠。

  朦朦胧胧之间,天边遥遥传来久违了的声音,“东风易逝花易落,好梦从来不留人。”倩影匆匆,难觅其踪,偶然一阵冷风过,吹落面上纵横老泪,滴湿了一地悲伤。

  眼前众光迷离,万物混淆,人面不辨,模模糊糊之中,平南王冷汗淋漓,终于不自制地手足乱颤,一头栽倒了下去。

  万穆急忙扶了他进了内园,口内连连吩咐道:“快去看看,太医到了没有,快去!”

  一时间众人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催促声、脚步声、车马声混作一团,平静深夜显得犹为不安,就连那平日待在深草丛中不轻易现身的飞虫流萤此刻也是惊得四处乱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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