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机易山 第五章 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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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衙役们推搡着手戴着木枷,脚上戴着镣铐的张嶷进了县衙大堂。刚迈过了门槛几步,这张嶷就俩腿一软,扑哧跪倒在地。沈一中往堂下一瞧,只见这位身材短小,贼眉鼠目,典型一市井小民,遂把惊堂木一拍:

  “堂下跪倒是何人?何方人士?速速报上来。”

  张嶷吓得全身一颤,连忙答道:“回老爷,小人贱名张嶷,是漳州府同安人士”。

  沈一中接着喝问“张嶷,我且问你,机易山一事,可是由你上达天闻?”

  张嶷略显困惑的答道:“回老爷,机易山这事确实是小人在茶馆里说过,被锦衣卫的阎大老爷听了去,拿我进了京,真得就没再说给别人听过,这个‘达天闻’是谁,小人的确不知道啊,大老爷。”

  这番话引得堂上一阵哄笑,沈一中忍住笑,也不跟他解释,接着问:“张嶷,你是何时去的吕宋,怎么去的吕宋,又是如何探知这机易山之事的,前前后后如实的讲来,如果有半点欺隐,本官绝不轻饶。”

  “是,是,小人绝不敢隐瞒”张嶷说“二十九年以前,小人一直在同安的一个木匠铺子里做工,开始东家的生意还不错,待我也不薄,日子过得还算殷实。后来来了这税使,要我们这些木匠教矿费,你说我们这些干木匠跟开矿的那是俩码事,干嘛找我们要钱,不给就打人,三下俩下我东家的铺子就黄了――”

  “嗯呵”听到这座上的周之范脸上挂不出了,端起茶来轻咳一声,沈参政也把惊堂木一拍,厉声道:“拣紧要的说,别东拉西扯!”

  “是,是”张木匠接着说“东家的铺子黄了后吧,我就没了生计,就有个同乡荐我去吕宋,说那边缺少回做木工的手艺人,嗨,不是为了活路,谁愿意背井离乡啊,就这样我就花钱上了一家船,跟着去了吕宋。”

  “挤在船仓里飘了十多天光景,就到了吕宋。到了吕宋后,我们就被赶到一个叫八连的地方。八连,大概有我们的一个小镇这么大,里面住的都是我们中国人。我们都住在八连里面不许往外走动,听同乡说啊,只有拜了这吕宋的菩萨,洗过身子的人,当了和尚的人才能到外面去,你想啊,我连媳妇都没有呢,哪能去做和尚啊,所以就只能待在这八连里面,开了个小木匠铺子――”

  李乐水清楚,这位张木匠所说的“洗过身子,拜了吕宋的菩萨”,八成就是指的基督教的洗礼。只是他口中的“八连”是何处,前世记忆中一点印象没有,自己打定主意,回去后要再去查查这地图册。

  张木匠继续说:“就这样我在吕宋紧巴巴的过日子,也算有碗饭吃。忽然,有那么一天,铺子里来了一个弗朗机人,这可是我第一次见到弗朗机人,那皮肤跟死人一样白,眼珠子跟水一样蓝,头发跟稻草一样黄。就和那城隍庙小鬼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他没鼻子。脸上就俩窟窿,蛮吓人的。”

  “那个弗朗机人叽里咕噜的和我说了一阵鬼话,小人我也听不懂啊,幸亏旁边随行的会说我们的话,给我说啊,这位弗朗机人想找我给他雕一个假鼻子。”张木匠打开话匣子,居然也不怯场了,眉飞色舞的在堂上回话

  “你想啊,我一手艺人,打开大门做生意,那谁来也得给人家干活啊,我就用一块木头给他雕了一假鼻子,不是我张木匠吹嘘自己手艺,那木头鼻子雕的就跟真的一模一样,两窟窿还能和木头鼻子对上眼,带上还能透气,一点不耽误事。”

  “那个弗朗机人带上这假鼻子后,掏出个水晶镜前前后后这么一照,心里是那个美啊,随手就赏了我俩大番银,”

  “这番银跟咱们的铜钱一样,也是圆的,就是中间没孔,也大得多。上面都是花纹,人家说那是蛮文,咱也不是李太白,也不认得这蛮文,但是拿戥子一称,一块足足有七钱二重。我当时就乐开了花,心里盘算着这一个弗朗机人到我这里来安鼻子,我赚一两四,十个来就是十四两,听同乡说这吕宋弗朗机人少说也有好几百人,那我岂不是靠卖鼻子就能发财,回家买地娶老婆了嘛。”

  “于是,我就把这一两多银子和我攒下了钱全买了名贵的木材,整天坐在家里雕鼻子,前前后后雕了好几百个木头鼻子,可是再也每一个弗朗机人到我铺里买鼻子,后来见到的弗朗机人多了,才发现这弗兰机人天生是长鼻子的,而且还大多鼻梁还挺高,我最早遇到的那个,鼻子不过是被人用剑给削掉了的,我心里那个悔啊――”

  张嶷这段发家史,又引得堂上一阵哄笑,沈一中再次强忍住笑,对张嶷厉喝:“让你交代如何探知这机易山一事,你都胡扯些什么”

  张木匠慌忙道:“大老爷,你想啊,一个破木头鼻子,这弗朗机人就肯花一两四来买,到八连来买卖的弗朗机人那也都是不把银子当银子用。为啥啊,我跟同乡的人一打听才知道,这八连外,有一个山叫机易山,山上有树可以长银叶,结金豆。一年可产银子三十万,金子十万。这吕宋的弗朗机无论贫富都可以分一份。”

  “所以啊,他们才把我们中国人都圈在这八连不让出去,生怕我们去偷了他们的金豆。只有拜了他们的佛,着了他们的道儿的人才让出入。我就寻思,咱们皇上不是要开矿嘛,福建哪里有矿开啊,去那机易山自然是最为合适了。”

  张嶷回完话,沈参政命令衙役们将他押了下去,吩咐下去要小心看管。接着扫视了一下堂上诸位,问道:“张木匠所言,诸公以为如何?”

  龙知县抢先说道:“张木匠所言虽甚为无稽,但吕宋这多年来与我互市,所持也别无他物,往来商船皆载银而归。以至自吕宋之返船除了水陆饷外,还改征加增饷。从此看,张木匠所说有不似全是妄言。空穴来风,事必有因啊“

  王县丞也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机易山一事,还需我等走一趟方行,况且,皇命加身,焉有不去之理。”

  其余众人也都称需到吕宋一探,方知虚实。李乐水当然不会相信有什么可产银叶金豆的树,但其对这段历史知之甚少,对于吕宋产银一事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再加上他地位低微,这种场合也不敢说话。

  沈参政总结道:“诸公所言都甚是,圣命岂敢违,就有劳王赞府与于校尉代圣驾涉险去海外一探。只是化外蛮夷凶残狡诈,不可不妨。我已命浯屿水寨沈将军尽拣强兵劲卒同二位一同共访吕宋。本道公事羁身,到时就不亲送诸位,这里先预祝诸位一番风顺,马到成功。”

  众人都起身称谢,沈参政又请出万历皇帝给吕宋王的亲笔御书,交予王时和保管,仔细叮咛了一番,这方散去。

  三日后就是出海的吉日,王县丞与李乐水各自带上行囊,又找来几个衙役挑上要带到吕宋贩卖的丝绸生丝,就要出门。王夫人和春梅相送到门外。王夫人泪眼婆挲把行囊给丈夫背上,又千叮万嘱的交代王县丞,出门在外,家中事宜不用担心,妾身不在身边时,你要自知寒暖,增减衣物,万事小心,平安归来。

  这般恩爱场景,正羡煞李乐水时,春梅却瞧四下无人注意,便偷偷的塞给他一个小包裹,红着脸低声告诉他要在路上才能打开。

  王县丞和李乐水依依不舍的惜别了夫人和春梅,离开家。在县衙会合了于一成和沈太泳二人,把行李物品装上车,押解着张木匠一同赶往月港。

  路上,李乐水偷偷打开春梅临行前塞过来的包裹,里面却是一个用丝绸缝绣而成的辟邪用的荷包。顿时,李乐水心底渗出一丝甜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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