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没有亮。黎明前,帝都上空的夜色是十分浓厚的。漆黑的夜色宛如浸透着墨汁的绸布,倾覆在这座古老而繁华的城市上空。
长安一角。他用黑色的眼睛在昏晦的房间里来回逡巡,目光最后还是落到了一个浑身缟素的小女孩脸上。
釉色凝重的紫檀木桌上,一支快已燃尽的蜡烛在嗞嗞地爆着烛花。橘红色火光,在她清瘦苍白的脸上,跳跃闪动,让人的心有种微微抽紧的感觉。
“我答应你。”他盯着她看了好长时间,最后垂下眼睑,锋利而冰凉的目光变得有些散淡,终于在桌上的蜡烛烧完前,作出了妥协。
他话音刚落,桌上摇曳的烛光便猝然熄灭,留下一缕青烟在夜色里盘旋。
“搜。他肯定在这里。”浓重的黑暗里,传来一个清亮而骄傲的声音。
打灭蜡烛后,他的另一只手已紧紧捂在了小女孩张大了的嘴上。然而,浣青的嘴已经张开,在他手指伸过去的同时,她已狠狠咬住了他左手的中指。
“你干什么!”黑暗之中,他拿眼睛瞪她。
“滚开。别碰我。”她咬得更加用力了。黑暗里,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闪烁着灼人的光芒。
“你不许乱叫啊。”他松开了手。
这时,他已听到了来人的脚步声。敌人近了,他再不敢多说话。
暗夜里,听着外面杂沓的脚步声,他判定来人共有五个。步履矫捷,沉雄有力,都是一流好手。自己若在平素,自是不用害怕,但现在受了重伤,又莫名其妙地中了毒,虽说服了解药,也不知是真是假。难道自己今日真的要命丧于此?虽说早已做好了这种准备,然而,当死亡真的向他逼近时,他还是有些害怕与不甘。
渐渐地,凄凉冷清的苏府,变得灯火通明。听脚步声,院子里似乎又来了不少人。可是尽管外面脚声纷沓,但却始终也未能找到他们。
他这时才仔细地察看起自己的所处之所。四壁全是坚硬的砺石,没有窗户,看不见门,似是一间密室。
可是正当他略感放心的时候,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你,去给我弄些油来,放火烧。”
“小侯爷,苏幕是朝廷要员,尸骨未寒,烧他的家,是不是……”密室外面,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卑微低沉地提醒着。
“本侯知道,苏大人为官清正,是个好官。这把火呢,就当咱兄弟们给他送行。”他拍了拍身边这个有些忠厚怯懦的下属的肩,冠玉般白皙的脸上带着优雅而雍容的微笑。
“可是,可是,里面有人,怎么办?”
“有人好啊。火烧着了,不就跑出来了。”小侯爷哈哈大笑。在他的笑声中,熊熊大火已在苏府放肆地蔓延开来了。
“放火了,怎么办?”密室之中,他有些着急地拉着身边小女孩的手,失声叫出。
浣青有些吃惊地看着身边这个沉静如铁的黑衣少年,美丽的大眼睛中流露出不屑的冷笑。
“那就死好了。”她看着他冷冷地说。
“你很怕吗?”浣青看着他有些好奇地问。
“我不怕死,只是还不能死——我死了,她会更加可怜……”他有些涣散的目光,骤然凝定,瞬间恢复了往日的冷锐,然而她看到两滴晶莹的泪水已顺着这种冷锐的目光,缓缓滴落。
原来别人也会哭的。这一刻两颗冷漠的心似乎找到了彼此的慰藉。
天亮的时候,位于朱雀大街旁的苏侍郎府,已彻底化为了焦土废墟。
“好人没好报啊。”
“苏大人这么好的官。”
“可怜苏小姐了,多惨啊,才十二岁。”
长安城里的百姓这样感慨。洒完同情的廉价泪水后,他们又继续开始了新的一天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