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白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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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果觉得自己有点紧张。他忍不住深吸几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

  现在他穿着江都大酒店的服务生制服站在大门口,充当为客人的座车开门的角色。他真得很佩服自己,为了破案使出了浑身解数,甚至混到了大酒店当招待生,并已守株待兔了三天。

  三天前张扬监视李佑安时有了重要收获,他发现李佑安与一神秘人物有接触。胆大包天的张扬甚至偷拍了那人的照片回来。

  唐果对着照片查找神秘人物的资料,结果还真吓了一跳。那人竟然是江海帮的一个重要干部,方明。江海帮是S城黑道的四大家之一,单以实力而言,它与另一帮派桃园会甚至还凌驾于飞虎帮及刀盟(谢欣荣的帮派)之上,在S城可谓呼风唤雨。正因为如此,唐果怎么也想不透李佑安如何会与这样的大帮派扯上关系。

  所以,唐果的目标转向了方明,他决定亲自出马盯牢方明,以求打开突破口。

  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天中午,方明终于出现了。

  不过,方明并未酒店,而是把车停在酒店不远处,下了车看似随意地四下张望着。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接了一个电话,又回到车里,缓缓地朝酒店的地下车库驶去。

  现在是酒店最冷清的时候,四周也行人寥寥。所以唐果躲在酒店的门口,看得清清楚楚。

  当看到方明有了动向,他忙借口如厕,和领班打了个招呼,偷偷拐入一个安全出口,从楼梯下到车库。他飞快地溜到一辆吉普后面猫下身,手伸进口袋里,握着小型录音机,随时准备按下开关。

  一会儿,从入口处便传来了轮胎的磨擦声。

  唐果缩在吉普的阴影里,悄悄探出头。

  只见方明走下车,靠着车身点了一支烟,状似悠然。但他的眼神却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觉。

  又过片刻,另一辆轿车开进了停车场,在方明的跟前停下。车门打开,一个唇红齿白,面若潘安,仪态优雅的男子站在了方明面前。

  他微笑着伸出手道:“华帮,江玉溪。”

  “江海帮,方明。”方明与他握了握手。

  躲在一边的唐果微微一愣。他从没听过华帮,更没听过江玉溪这人,但他注意到江玉溪的车牌并非是本城的。凭直觉,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我们帮主对贵方的提议很感兴趣,”方明单刀直入地说,“只是回报条件未免太过苛刻了。”

  江玉溪依然微笑着说:“S城四大家共撑一片天由来已久,且不论飞虎帮和刀盟,单讲桃园会就与你们势均力敌。以贵帮的实力,没有可能独自吃下任何一方,更不谈打破现下这牢固的平衡。而我们华帮愿意鞍前马后,且助之力不止一臂,事成之后要分半边天又有何过分?”

  “半边天,这难道不是狮子大开口?”方明冷冷地反问。

  江玉溪不以为忤,好耐心地回答:“方先生似乎不太了解,与S城四分天下不同,早在五年前Z省就已是我们华帮独霸一方了。此间的差距非鼠帮可比拟的。所以一口吞下半边天对我华帮可谓轻而易举。倒鼠帮,真有能力收拾剩下的半边乱局吗?”

  “你——”方明气恼地瞪着他,半晌狠狠地抽了几口烟,急促地道,“有没有能力不用阁下担心。S城不比Z省,没有我们的帮助,你们华帮要进来可没那么容易。若华帮真心合作,就该表现出诚意来。”

  江玉溪想了想,说:“五分之二,不能再低了。”

  方明沉默了许久,黑着脸点了点头。“好。不过贵帮要先为我们做掉一个人。”

  江玉溪挑了挑眉。

  “刘铂桃园会少主。一周内我们要验收成果。”方明盯着他说。

  江玉溪笑着再次伸出手:“成交。愿我们合作愉快。”

  此时,躲在吉普后的唐果已听得一身冷汗。他僵在那里丝毫不敢动弹,唯恐形迹。好不容易熬到两人离去,唐果虚脱似地坐倒在地,这才发现衣服都湿透了。

  唐果怎么也没想到,只不过为了调查一个李佑安,竟然趟进了这么大的浑水。这一段对话牵涉到了黑帮火拼、外省黑道的染指以及暗杀等诸多秘密。虽然唐果自信没有被发现,但他依然感到害怕。

  唐果是个侦探迷,喜欢破案冒险,但这些说到底毕竟只是一种福尔摩斯似的游戏。而唐果,也毕竟只是个沉迷游戏的孩子。但现在,事情的发展似乎超脱了个人兴趣的范畴。所以,唐果本能地退缩了。

  他在考虑是不是该向舅舅坦白,而后退回到安全的正常生活。可是破案的乐趣又让他难以取舍。这时他想到了他的好友张扬。

  唐果来到张扬的单身公寓时,张扬还缩在被窝里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直到唐果都快把门拍烂了,他才打着哈欠慢吞吞地过来开门。待到他梳洗妥当恢复清醒,唐果已经喝掉了两杯咖啡。

  听了唐果叙述,张扬沉默了一会儿。不过唐果发现他沉默的时候眼里的神色不是担忧而是兴奋时,不竟后悔起来——他忘记了张扬是个很张扬的人,向来胆大包天。

  果然,张扬异常豪气地开口说:“先不要告诉你舅舅,我再去探探情况!”

  “可是,太危险了……”唐果犹疑着。

  “所以更有意思啊!”张扬理直气壮地道。看见唐果担心的样子,忙又安慰:“别担心,我有分寸。我只是再去看看,等我回来我们就去找你舅舅如何?”

  看着张扬充满生气和希冀的眼睛,唐果不自觉地点了头。

  “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周正擦破了点皮。

  因为回家上楼时心不在焉,周正的脚滑了一下,险些从楼梯上摔下,手搓到了扶手的锈艾拉出几道血痕。

  周正盯着手上的血丝发起了呆。

  一般人发呆是正常的现象,周正发呆,往往总会有些所以然。

  作为S城的警察局长,很少有现在这样恍惚的时候。

  其实只是一件小事。

  方才他的妹妹打电话说唐果还未回家,当时周正并未在意。毕竟他这个侄子已经是二十岁的成年人了,在外贪玩些也没什么。可是不知为何,到了家门口周正又有点莫名的不安。

  情景倒放。他回想。

  今天,他像往常一样开车去警局上班,像往常一样开会讨论研究上面的政策的案件,像往常一样在下班前接到妹妹的电话抱怨侄子总找不着人的到处乱跑,然后像往常一样地下了班。那么,有哪里不一样?

  周正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平定情绪。

  说不出所以然。

  周正又看了看手上的血迹,放弃了思考。也许是神经过敏吧,他自嘲,当警察那么多年,多多少少会有些过分疑神疑鬼的毛病。

  打开房门,周正随意地把公事包扔在沙发上,走进盥洗室,开了龙头冲洗伤口。水凉凉的,落到伤口上有微微的感。看着白花花的水流,周正又发起呆来。似乎不把这种不安想明白实在难以释怀。

  正游思间,书房里的传真机忽然响了。

  被惊醒的刹那,周正猛然想明白了不安的缘由——

  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某处窥视着他。

  唐果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

  他后悔没有拦住张扬前去冒险,他后悔把看到的事告诉他,他甚至后悔一开始让张扬帮忙监视李佑安。如果不是这样,张扬就不会落到了黑帮的手里。

  在张扬离开两个小时后,唐果就接到了一个神秘的电话,说如果想朋友活命就按照他们的指示办。

  因此三十分钟后,唐果单匹马走进了一幢还未装修完毕的大楼。按照电话的指示,唐果来到了顶层,刚一出电梯,就看到方明出现在他面前。唐果猛地一惊,随即努力按耐住急速的心跳,力持镇静地看向他。

  “唐果?”方明淡淡地开口。

  “是。”唐果咽了口唾沫,低声回答。

  “跟我来。”

  那天的事,还是被发现了……

  唐果忍耐着转身逃跑的恐惧,战战兢兢地跟在方明身后。他不可以退缩,因为张扬的安危还捏在他们手里。

  方明把他带到一间空旷的房间。房间的墙壁上吊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还有几个面目狰狞的汉子站在四周,虎视眈眈地看向他。

  方明坐到唯一一张沙发上,冷冷地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唐果呆呆地看着伤痕累累昏迷不醒的张扬,半天没有反应。

  方明哼了一声,微微一扬下巴。一个大汉走上去,掏出一把刀抵在张扬的胸口。一缕殷红的新血流了下来。

  “不、不要!”唐果吓得大叫,“别伤害他,和他无关!”

  “谁派你来的?”方明依旧冷冷地问。

  “没有谁派我来的,是我自己在查案子,无意间碰上的!”唐果急忙分辩。

  “你?查案子?你是警察?”

  “不是,我只是好玩,我、我……我舅舅是警察局长,你们不要乱来!”

  “哦?是吗?”方明轻蔑地看着他,指了指张扬,“你的意思是和他无关?”

  “是的!和他无关!请你们放了他!”

  “都是你一个人干的?”

  “是的,都是我的主意,我一个人干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方明微微笑了,“是你啊。”他忽然轻轻弹了个响指。

  唐果还没反应过来,忽觉脑后一痛,便没了知觉。

  等到他醒来,已是日落西头。唐果抚着脑袋,昏昏沉沉地爬起身。他缓缓记起了昏迷前的事,奇怪于自己的安然无恙。

  不会是舅舅的名声救了他一命吧?唐果嘀咕着,蓦地想起了张扬。他慌忙四下张望。

  房间里什么人也没有。只有墙上还留着斑斑血迹。

  “张扬,你在吗?”唐果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喊道。

  难道他们还是不肯放过他?

  唐果白了脸,就要向外冲去,下一瞬间却被不明物体直直地绊倒在地。

  摔得头昏眼花的唐果只觉得浑身,方要□□出声,声音在张开眼的瞬间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绊倒他的是一具男子的尸体。尸体的脸朝下,但从他的衣物还是可以辨别出身份。

  不是张扬。

  是方明。

  唐果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无法想象发生了什么事。就在他昏迷前这个人还在冷言冷语地威胁他。顺着地上的血迹看去,在不远处还有一具尸体,是个高大的陌生男子。唐果愣愣地看着他,只觉得一片混乱。

  这时,不知从哪儿忽然传来了磁带转动的沙沙声。唐果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

  “是你啊。”

  “是的!”

  “都是你一个人干的?”

  “是的,都是我的主意,我一个人干的!”

  “谁派你来的?”

  “没有谁派我来的,是我自己在查案子……”

  “你?查案子?你是警察?”

  “不是,我只是好玩,我、我……我舅舅是警察局长,你们不要乱来!”

  ……

  录音一遍一遍地播放着,一遍一遍地回荡着唐果的回答:

  我一个人干的——我一个人干的——我一个人干的……

  唐果脸色惨白,瞪大的眼睛已转为惊恐的神色。他忽然大吼一声,神志迷乱地向外冲去——仿佛身后追着一个硕大的妖怪,随时准备把他吞噬……

  传真上只写着一句话:

  不要让小孩子玩福尔摩斯游戏。

  周正沉下了脸。

  他连忙拨打唐果的手机,但总是无人接听。周正有些慌乱了。

  他抓起外套就要出门找人,这时电话铃响起。

  “我是周正,哪位?”

  “不要让小孩子玩福尔摩斯游戏。”电话里响起一个沙哑的伪声。

  周正一怔,厉声道:“你是谁?你把唐果怎么样了?”

  “他没事,他很好。但是他做错了一些事,麻烦现在才开始。有兴趣谈一谈吗,周局?”

  周正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了下来。“你说。”

  “不久前,死了两个人。一个叫刘铂还有一个是方明,相信您应该对他们很熟悉吧。不幸的是,以你们警方的说法,犯罪嫌疑人是您唯一的侄子唐果,而且所有证据都指明了他是凶手。这两个人在您眼里不过是罪犯,但在道儿上,却是响当当的大人物。现在桃园会和江海帮同时发了格杀令,最有趣的是连邻省的华帮也暗地里派出了杀手。令贤侄可真是神通广大呀。”

  周正沉默了好一会儿,冷冷地道:“然后呢?”

  “我感兴趣的是面对本城和邻省的黑道,您是否还有能力把唐果保护在S城警察局长的名头之下?”

  “……”

  “废话不说了,我们做个交易吧。用你为官多年的清白换取你侄子的安全,如何?”

  周正无语,握着电话的手微微发颤。

  他做了很多年的警察,堪称完美。他有为官的圆滑,也保持着警察的正气,他的部下敬仰他,他的上司赞赏他。这么多年来他抵御了各种形形□□的,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他以为他可以一直保持着这份清廉和坦然直到退休。

  可是,人总有弱点。

  周正的弱点就是他唯一的侄子唐果,或者也可以说是他的妹妹周芳。

  从小,周正就父母双亡,寄居在亲戚家,和唯一的妹妹相依为命。然而他的胞妹周芳一生坎坷,早年经历了□□的苦难,中年经历了婚姻的不幸。直到周正当上警察局长才把妹妹调回S城,那时不过四十岁的周芳已花白了头发,满脸沧桑如同一个老人。

  为此,周正对周芳更为疼惜,希望她的后半生能过得平静幸福。而周芳所有的希望都已放在了儿子唐果身上。没有家室子女的周正也对侄子宠爱有加,尽量满足他的要求。

  如果说还有什么能使周正心中的正义天平倾斜的话,那就是对妹妹的歉疚和爱。

  周正知道,唐果是周芳唯一的精神支柱,如果失去儿子,对周芳而言也等于失去生存的意义。所以,周正不忍心。为了妹妹,他不能放着侄子不管。

  “您会用令妹的后半生来成全您的清白和名誉吗?”电话那头传来这样的问题,带着淡淡的嘲弄。

  周正只觉得全身无力。他明白了,这是一个陷阱,是针对他的圈套。他们把他的一切都探明了,在他毫无察觉之时从他最无防备的地方下手,只为了拉他下水。

  周正汗如雨下,如坠冰窑。

  想起妹妹那憔悴的脸,还有眼睛里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神采,他怎么也无法义正言辞地说出这个“不”字。

  他不能。

  周正痛苦地捂住脸,瘫倒在沙发上。

  “我要见唐果。”

  说出这句话时,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年。

  唐果再度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张扬家的沙发上。他的舅舅周正就站在他身爆默默地看着他,眼神充满了怜悯和悲哀。

  他一时没有记起发生了什么事,迷迷糊糊地问:“舅舅,您怎么在这里?”

  周正没有回答,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唐果诧异地看着他,很快他想起了发生的事,猛地从沙发上坐起身。

  “舅舅,我——”

  唐果忽然停住了,因为他看到了张扬。

  张扬就站在他对面。毫发无伤。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休闲服,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但是,唐果不认识他,不认识这样的张扬。

  这样安静,深沉,像陌生人一样神情淡漠的张扬。

  “张、张扬,你……没事?”他愣愣地看着他。

  张扬没有回答,只是递给周正一张飞机票。“按照约定,事成之后格杀令也会自动失效,不过他还是得离开,不能再回这里。可以吗?”

  周正默默接过飞机票,点了点头。

  “那么,我先走了。”他忽然转头对唐果笑了笑,淡淡地说:“祝你旅途愉快。”

  看着他白色的背影,唐果半天没回过神,只是下意识地问了一个自己都觉得有点奇怪的问题:

  “他……是谁?”

  周正失神地看着同一方向,好半晌才缓缓地开口:

  “白狐。百鬼会会长,白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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