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警方赶到时,只看到少数几具尸体和大量飞虎帮与刀盟的犯罪证据。
谢欣荣也在死亡名单上。他是睁着眼睛死的,表情扭曲,充满了惊恐。没人知道他死之前看见了什么。火拼后的痕迹和虐杀时的血迹大多被清理干净了。当然更没人知道,赤狼是在事先知晓警方行动时间的前提下,从容不迫地杀光了反抗者。
不过并没有什么人会关心这些。至少媒体和大众关注的是市长公子涉足黑道并死于帮派火拼的特大丑闻,他们津津乐道的是事发一天之内市长就突发重病住院并停职检查的戏剧性情节,同时他们的视界中出现了一个新的焦点,暂代市长职务的常务副市长丁兆祥。
在S城部门风云变幻之时,S城的黑道世界也几乎一夜之间改旗易帜。
飞虎帮与刀盟火拼两败俱伤,由赤狼领导的红门趁机坐收渔翁之利,统一了S城半边江山。
几乎同时,桃园会少主刘策与江海帮干部方明相继离奇死亡,江海帮意欲借外力消灭桃园会的图谋突然,两派大战爆发。双方激战正酣之时,由白狐领导的百鬼会出奇不意袭击其总部,致使两大帮派在短短几个小时内瓦解,百鬼会随即收服了S城另半边的势力。
至此,S城黑道开始了红门与百鬼会双足并立的新局面。
凌晨两点,喧嚣了一整天的S城终于归于平静。
一辆豪华轿车飞驰在市郊公路上。
车内,苏小桥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张扬聊着。
“阿扬,那个谢欣欣怎么样了?”
张杨横了他一眼,“这该是我问你的吧?”
“哎呀呀,反正计划都是你制定的,你不是向来算无遗漏的吗?”奉送一顶高帽,苏小桥又把皮球踢了回去。
张扬似乎习惯了为他收摊子,耸耸肩道:“前市长调离了本城,她也转校了,估计两年内回不来的。你可以安心地在S大混到毕业。”
“哦,那最好不过了,还有那个警察局长的侄子也是,不该留的都送赚剩下的则斩草除根……对了,说好方明留给我的,你怎么这么急着把他做了?”
“这种人既然能轻易背叛效劳多年的组织为我们收买,保不定他下一刻又会背叛我们,留着始终是祸害。早点解决早安心,而且有助于计划的执行。”张扬淡淡地道,忍不住又教训起来:“倒是你,跟你说了多少次要节制一点都当耳边风,光顾着自己杀得痛快,这次也差点误事!”
苏小桥漫不经心地挖挖耳朵,不在意地说:“我不过比预定时间慢了两分钟收工,又没和警察撞上,何必这么紧张?何况那个局长都落套了。”
张扬不客气地重重给了他一个爆栗。“‘失之毫厘,谬之千里’懂不懂?这次没事那下次呢?你这个总有一天会闯祸!”
“痛死了!”苏小桥很没形象地捂着头缩着脑袋,瞪着他喊冤,“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一天到晚算计别人,阴谋诡计当饭吃。而且你从小时候起就喜欢敲我的头,再聪明的人都被打笨了!”
“是吗?”张扬冷笑,再度摩拳擦掌,“既然如此,再打笨点也没关系吧,反正你只要会拚命就行了。”
“呃?哇!别打脸!待会儿还要见人的……”
在诡异的叫声中,轿车驶进了一座布置精美的花园别墅。
张扬和苏小桥先后下了车,整了整衣冠,步入大门。
别墅内灯火辉煌。
两名保镖引领他们直上两楼,停在一间房门口。开门的是一个全身黑衣面目冷峻的男子。他向张、苏二人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侧身让路。
张扬和苏小桥熟门熟路地在沙发上坐下,自顾自地倒了两杯威士忌。
角落的吧台前还有一个年轻男子,正专注地调弄着鸡尾酒。他穿着深蓝色的紧身皮裤,上身松散地披着一件海蓝色的丝绸衬衫,俊美的脸庞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漠,见人进来眼皮也不抬一下。
正对着沙发的另一扇门则虚掩着,隐隐地传来女人细细的和男子低低的喘息。
房间内的四人依旧表情平淡,仿佛早已司空见惯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内卧室的门打开了。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身材瘦弱的少年披着一件睡袍走了出来,身上还留着方才沐浴时的水珠。
张扬和苏小桥连忙站起身,轻声致意:
“安哥。”
少年点点头,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接过蓝衣男子递上的鸡尾酒,淡漠地说:“渊,去把里面清理一下。”
蓝衣男子——毕渊瞥了房门一眼,开口:“那女人……”
“给她钱,然后把人扔了。我不满意。”少年不耐烦地说,靠在沙发上闭上眼,任由黑衣男子小心为他拭干头发。
“安哥,事情都解决了。”张扬恭敬地低声汇报道。
“那个丁兆祥呢?”少年依旧闭着眼睛问。
“在我们的控制中。”
“记得另外物色一个侯选,以防万一。这种贪婪的货色都不可靠,不过只要我们备好退路就不必担心过河拆桥的意外。”
“是,安哥。”
少年忽然睁开眼睛,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出乎意料的温和秀气。“这里没外人,不必这么生疏,还是叫我佑安吧。阿扬哥、小桥哥,你们可不是旁人。”
张扬没说什么,但眼神却柔和起来。
另一边的苏小桥道:“现在整个S城黑道都在我们手中,红门和百鬼会应该可以合并了吧?”
少年摇了说:“不急。四大家的余孽还在,先收拾尾巴再说。而且虽然我们已经掌握了黑道,但其他方面我们手头只有一个代理市长、一个警察局长以及一个税务局的局长候补,还不足以收拢整个S城。而且我始终有些介意那个华帮,它比我想象的还狡猾。”
张杨颔首。“你放心,这些我们会注意的。”
少年“嗯”了一声,又闭上眼睛。“好了,你们也忙了好几天了,先下去休息吧。”
待到脚步声消失在门外,一直未曾说话的黑衣男子忽然开口:“少爷,四爷请您明天共进晚餐。”
“四哥来了吗?我都不知道。”少年微笑着,半睁的眼睛却带着淡淡的嘲弄和冷漠。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向外走去。“我去睡觉了,不准来吵我。有什么事你们自己看着办。”
黑衣男子默默地注视少年离去,眼中闪过复杂难明的神色。
“那女人呢?”他低声问。
“送医院了,”毕渊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平淡地回答,“比上次那个的情况好些。她是职业□□,收了钱就会闭嘴。”
黑衣男子半晌无语。
毕渊安慰似地拍拍他的肩膀说:“这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歧。”
“我明白。”他长长地吐了口气。“毕竟……已经过了那么长的时间……”
寂静的空间里,回荡起沉沉的叹息。
李佑安觉得有点冷。
他抬头看了看天,阳光明媚。但是那些灿烂的光线洒在身上却找不到半丝暖意。
呼出的气息变作一团白雾,似乎昭示着冬天将要来临。
李佑安缩了缩脖子,皱皱眉。
他不喜欢冬天,不喜欢寒冷的感觉。而且每当气候潮湿或寒冷时,他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全身的骨头都会莫名地作痛。
李佑安有点后悔溜出来时没多带一件外套。
他透过粗拙的镜片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思量着是不是该找家咖啡馆喝点热饮暖暖身。
路口的信号灯转绿了。
李佑安加快了脚步,路过一个趴在人行道上行乞的老人,随手扔下口袋里的废弃车票。
可惜,当他站在星巴克门口时才蓦然发现,口袋里除了废车票,连钱夹手机也不见了。
被偷了。
李佑安多少有点恼怒。他最讨厌出乎意料的状况。
热气腾腾的咖啡算是离他而去了。无奈之余他只能缩在路边的长椅上发呆——反正,无论他在哪里应歧和毕渊都能找到他,更何况现在S城是他的地盘。
只是……冷风往脖子里灌的感觉实在会让人心情恶劣。
就在原本难得的好心情都被消耗殆尽之时,有一个人忽然停在了李佑安面前。
这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样貌俊逸,身材颀长,隐隐流露着一股非凡的气质。他淡淡地微笑,看着李佑安的眼神异常的温柔。
李佑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平静无澜地唤了一声:“四哥。”
“你这样会着凉的。”男子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我的车停在前面。我请你吃午饭,想吃什么?”
“不是约好在晚上吗?”李佑安不怎么热情地问。
“兄弟之间见面不需要时间限定吧?”男子就像好哥哥对待任性的弟弟一样,耐心地又道:“巴西烧烤怎么样?我记得你挺喜欢吃这个。”
“随便。”李佑安冷淡地说,跟着他上了一辆白色的宾士。
坐在车内,李佑安一边看着窗外向后飞驰的风景,一边懒懒地敷衍着男子的殷切关怀。想起方才他说的“兄弟之间见面不需要时间限定”,忍不住在心里冷笑。
这人自称姓龙,排行第四。据说世界排名五百强内的神龙集团是他们的家族企业。两年前,龙四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宣称是他的亲哥哥。他还说当年李佑安生下来没多久恰逢龙家的敌人前来寻仇,混乱间不知被谁抱赚下落不明,决非父母故意遗弃。这些年来他们从未放弃寻找他,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得愿以偿。
当这个所谓的“四哥”激动地抱住自己叙说着他们长久的思念时,李佑安只是无动于衷。他没有亲人的概念,不相信感情。也许是在福利院与养父母家的遭遇养成了他冷漠的性情,又也许是内心深处某种根深蒂固的信条。总之,他对突然结束孤儿身份并没有半点感动。
何况龙四的说辞看似可信,只要细想一下就会发现各种重要细节都模糊不清。而且,龙四曾说他们的双亲早逝,共有九个孩子,他的排行最小。然而两年来他从没见过其他兄长,即使龙四也不过每三个月来看他一趟,并且派了应歧和毕渊二人伴在他身旁,同时履行着保护与监视的职责。最为离谱的是,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龙四叫什么名字,见面只是唤“四哥”。
所以,无论龙四是不是他的亲哥哥,李佑安根本就不相信他,更谈不上感情。自然他对龙四表现出来的关爱之意始终不以为然——他们两年只见过不到十次,就算再加上刚出生时的三个月,相处的时间也短得可怜,他这个四哥哪里培养来的“兄弟之情”?
“小九,到了。”
李佑安漫应了一声,跟着下了车,同时心底讥笑:他从未谋面的父母一气生了九个孩子,看来两人还真不是普通的恩爱。
龙四找的烧烤店规格颇脯有布置精致的单间包房。李佑安陷在包房的沙发椅里漫不经心地看着龙四点菜,享受着兄长比对情人献殷情更为周到的全方位服务,表面上像个乖宝宝一样一声不吭,心里却早已大大嘲笑了一番。
“小九,把眼镜摘下来吧,在我面前你还需要伪装吗?”龙四说着,边为他倒上果汁——他总把他当成小孩子看待。
李佑安依言脱掉笨重的黑框镜,心底却有丝不悦。他不喜欢龙四总是用这种自以为与他亲近的态度,提出种种要求。
龙四忙碌的动作忽然停滞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小九,我是你哥哥。”
“我知道。”李佑安一脸地不以为然,心里只是奇怪他似乎看穿了自己的想法——所以李佑安没有注意到,他的话语中那隐隐的一丝悲伤。
龙四不再说什么,继续专注于为弟弟烤制食物,自己却不曾动过分毫。
李佑安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想起了被偷的经历,拿过龙四的手机。
“小桥哥,我是佑安。找一个小偷,在天平路附近偷了我的钱包。废了他的手,然后怎么处置随你。”
结束通话,李佑安才发现龙四正看着他。
“小九,”龙四望着他说,“你不该这样的。”
李佑安冷笑。“四哥不会为了一个小偷为难我吧?”
龙四撇开眼,淡淡地道:“不,我只是说,你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是吗?那真抱歉,我本来就是这样,恶毒阴险、斤斤计较,决不放过任何一个冒犯我的人。你如果不满意,就当我们没有相认过也无所谓。”
“我不是这个意思。”
“真的吗?那么是我误会了,我可以道歉。”
“小九——”
李佑翱地站起来,“对不起,我想起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请慢用。”说着便转身,快步离去。
龙四并未追去,只是失神地看着关上的门,喃喃自语:“不,你没有错,是我们不好,是我们没用。如果那个时候……”
李佑安有些茫然。他十分疑惑在龙四面前莫名的情绪失控。
当应歧把他接回别墅,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这个问题。
李佑安不相信人,不相信任何善意,即使张扬和苏小桥算是个例外,他的内心深处仍然保持着一定的戒备。所以,他几乎不会在人前表现出真正的心绪。何况他向来冷血,本就没太多的情绪。
所以他不懂,不懂为什么会对龙四生气。那真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龙四对他而言也是个微不足道的人。可是那一瞬间,他的心中升起难以抑制的怒火,以及一丝难明的——绝望。
对于情感上的反应,他思考不到答案。可是,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痛苦的感觉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对了,是养母精神失常的那一年。
她骂他,打他,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折磨他,她看他的眼神充满了露骨的憎恶和仇恨——而他,依然面无表情的回视她的眼睛,连怜悯也没有。
所谓的善良、慈爱、真诚等等,不过是人类粉饰自己真面目的伪装。人心啊,本就是最丑陋的东西——无论过去将来,他从来都如此坚信。所以他把这个世界当作一个黑暗的游乐场,连自己的生命也不过是个游戏——无论是谁,都不能把他改变。
亲人……兄弟……四哥……
真是可笑的称呼……没有意义的东西……
李佑安蜷缩在,低低地发出模糊的笑声。
唉……有点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