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子鹅黄衣衫，漆黑的发用一支白玉簪闲闲挽成一个髻，不施脂粉的脸上萧散的神情，令人惊艳的容颜却无比的熟悉。
那个昔日纯真的少女，是此刻有着倾城容颜的女子。
林复怔怔的立在那里，望着同样不知所措的人，没想到，竟是这样的重遇。
吴之问疑惑地望了眼二人，自己悠然地走到窗前坐下。
“看来，颜姑娘和君苻是旧相识。”他淡淡地品了口茶，温和的声色中透着些许的失落，他一直都知晓，这个一直对他微笑的女子冰冷的眼中定是家着什么，而如今他知道了，却宁愿不知道。
与她相识一年，他从未见过她的神色如此的鲜活。
林复收回目光，自嘲的笑了笑，却未待开口，夏颜的声音响起，“吴公子说笑了，夏颜怎会识得吴公子的朋友呢。”说着，她走到林复面前，“不知公子名姓？”
“在下林复。”
“莫非是两年前名震临安的林君苻林公子？”
“颜姑娘竟知道？”吴之问看不到她的神情，是如何的心情让她装作不识得林复呢？是的，他不相信她所说。他只信自己看到的。
“略有耳闻。”夏颜微微侧身，“林公子何不进来坐呢。落红馆哪有让客人站在门口的呢，要是被妈妈知道了，夏颜定要挨骂了。”
望着她微笑的样子，林复感到从未有过的沉重，他曾设想过很多，却未想到她的遭遇是这样的。她为何说不认识自己？是想抛弃过去的一切么？舍弃了名字中的往昔，她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活到今天。
那纤弱的背影，明明是无力脆弱，却倔强的独自忍受。
“老鸨竟舍得骂你么？”吴之问说道，“一贯都是颜姑娘差遣她的份。”
夏颜无声的笑了笑，“眼下夏颜为妈妈赚了那么多，自是被好生伺候着，若有朝一日，门前冷落鞍马稀，妈妈定是冷眼相待，这落红馆不一向都如此么。”
“公子今日想听什么曲子？”她在六弦琴前坐下，抬眼问道。
“青舞尘。”林复的声音没什么情绪，一如往昔，只是这淡淡的三个字，却让夏颜手中一颤，“这是何曲，夏颜学疏才浅，竟从未听闻此曲。”
“先生，这曲子叫什么名字？”过往中，颜昔笑颜如花。
“青舞尘。”林复抬头望了眼少女，随即继续弹奏着。少女双手托着脸颊，安静地听着，竟是痴了。
而如今，她和他相视着，却不愿再忆起，她已没有资格去拥有这些干净美好的日子了，她宁可从一开始就是混浊，就是肮脏。
吴之问安静的不发一语，这是她过往的日子吧。他希望他们能多说些，从这些细枝末节中，他想多知道些什么，哪怕他就算知道了再多，也是无用。她注定是一个他无法接近的人。
但，林复只是悠悠地道，“既是如此，是林某唐突了。”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嘭”的一声断裂开来。
覆水，是再也难收的了。
月色依旧凉如水，这人世间，或许只有这头上的月是不变的吧，它观望着众生的一切，却始终安静。
夏颜在落红馆后院的梅树下独斟着，冬已尽，梅树也只有丑陋的枝干，在月光下，显得诡异。从何时起，她已然习惯一个人的微醺。现时的她，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她了，连醉，都是件困难的事情。
脑海中，汹涌的，是林复沉重的眼神。
他为何要沉重，他为何要难过。他的眼眸占据了她的心神，挥之不去。
明明已经结疤的伤口，又流出殷红的血，带着的温度。
不知不觉，她早已泪流满面，却微笑起来，原来，自己还会哭泣，原来，自己的泪水还是有温度的。
问自己，何苦苟活到此刻？莫不是为了他么，可是为什么，今日相见却不愿相认。有些人，是用来追逐，而不是相伴。他的存在，她已经习惯是种虚幻，而当他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那么真实，咫尺间，已是天涯，她还有什么资格去说认识他呢？认识他的，是早已死在两年前的夏颜昔。而不是此刻在风尘中飘摇的颜姑娘。
其实，生活真是矛盾呢，因着想见他，而活下来，却因见到他，而后悔。夏颜苦笑着，终醉倒在梅树的枝干下。
同样的月色下，林复弹奏着六弦琴，是那一曲《青舞尘》。
世间，也唯有月色诗平的了，无论在何处，仰起头，都能望见它不离不弃的在自己的视线内。
今日随着吴之问前去落红馆，是他从未想到过的相遇。“铮”的一声，弦断了一根，瞬间来到的静谧陌生得如同她的遥远。林复不知道，自己会对一个只相处了几个月的少女放不下。是因为她与那个人太相似了么？
青舞，你此刻在何处，可曾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