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之事糟乱一片,伏看山此刻更是身心俱损。除了太叔齐一时嘴快叫了声“邢翁”让他开了口外,此半月谷中是死寂一片,那动不了的一围竹子更是衬得这谷中毫无生气了。尹梦迪抱着琴在亭中坐了多时,虽说早就习惯这谷内的静,但今夜却也叫她心生慌乱。往那屋中瞧上一眼,里面除了明烛闪烁,也是了无生气。轻放了琴,绕着曲径点了唯有的两盏吊灯。
光虽说暗了些,到底也逼着那围竹子显了些绿出来。梦迪轻轻蹲在这竹下,小手摆弄着嫩竹叶。虽轻得很,也起了些沙沙响声,这是她最喜欢的。这里无风,自然也时常听不到风吹竹的声音。她也自然会在爹爹陪伴下摇动这些竹,一起听这竹摇出来的声音。
今夜的月,也偏得早。子时未过,头顶的半月就看不到了。再加上没有星,也就让她少了一项平rì里数星的乐趣。
今夜的竹摇得不好听,梦迪不知何时已再绕到亭子里。这琴是抚慰她的好友,此刻禁不住,也忘记了屋里的情形。指尖轻弹,一曲幽泉然然而出。
出眼的泉,不泛一浪,不击一石,婉婉延延,过翠掩绿;有花随水,有鸟逐韵。到得一处汇集,飞击而下,倒又成了那翠红之上的珠儿,凝馨结绿……伏看山本沉在过去,这琴声更把他带到那四方城中。虽叫作城,但那却是个温馨的地方,温馨的地方本该过温馨的rì子……
“那该死的使命!姓邢之人又为何来承担?”
三十年前的伏看山便是这么想,三十年前也是他亲手废去了自己儿子的一身功夫。三十年前他出了四方城,走得毫不犹豫。
尹南生本听女儿弹琴,心里一惊,怕坏了事。但见伏看山脸上神sè缓和不少,心里倒感谢了这来得妙极的琴声。
此刻琴声如那点点晶莹下地,不光润了泥,也润了心。伏看山心里也和气了,再听这琴声也到了尾处,便说:“把那孩子叫进来吧!这里有了她,生气些。”
尹南生退出屋,快步到了亭子,一脸笑意拉起女儿的手就往里走。梦迪一时不察究竟,还以为自己这琴声闯了祸,心肝儿跳得呯呯响。
伏看山把尹梦迪瞧得好不脸红,怎么看起来还有些相着孙媳的意思了。太叔齐蹭了尹南生一下,叫他瞧伏看山的脸sè。可这尹南生对这些事本就木讷,也不是个识人颜sè的人,也就不明太叔齐到底来的是哪门子的事。太叔齐可心想:“那小子折磨我这么多年,现在可好了,终于找到了他正该折磨的人!点苍的事我是再不管的,这江湖不江湖,使不使命也还轮不了我!得找个机会溜了才行。”
尹梦迪给伏看山看得窘了,把眼光往旁处移些,恰瞧在皮安安脸上。心里觉得这人长得真好看,要不是那一身男儿打扮,定不会认为他是个男的。瞧得入了神,也未曾发觉伏看山也发觉了此事。
“这小子如何?”
梦迪尽看了皮安安,哪里注意伏看山在跟她说什么。尹南生一急,就猛咳两声,这才惊醒了她。小脸一红,两手只能使劲搓着衣襟了。太叔齐从来不擅遮拦个xìng,见这般情形不由就大笑起来。本来还一屋子死气味道,霎时活络起来。不过也更窘了梦迪,急了尹南生。几番急于制止,太叔齐反倒给他逗得住不了口。伏看山见这小女儿可爱,一时老来心态,还真想着眼前这可人儿将来能做得了自己的孙媳。
梦迪经不住这般架式,频跺着脚,找尹南生躲了。太叔齐笑说:“梦迪呀,也不见你几时这般羞涩过!今rì却是怎么了?是那皮少爷长得还行吧?”
“爹爹,你看!”
尹南生也不见梦迪几时这般女儿态过,心里也乐着。笑着说:“你叔叔问你话呢?也不好生答了。”
“尹南生开窍了,好!我倒还以为你这老小子今生只会写不会说,不想你也有会说话的一天了。哈哈……”一时忘形,三人未顾及还坐在一旁的伏看山。伏看山轻哼一声,除了尹梦迪外,另两人俱是一惊,怎的忘形至此?倒敢在他面前这般放肆。要他俩的记忆里,伏看山可是个脾气火爆之人。尹南生不自主地把尹梦迪再往身后背了些,那太叔齐更是紧着一张嘴,生怕一不小心就再冒出什么来。
伏看山问:“尹南生,你可知祝天寿下落?”
尹南生听他问及祝天寿便知他想知道些什么,只是他也不断找着祝天寿,可这么多年却了无所获。
“你故意让我知道你这半月谷,却不知祝天寿何在?”伏看山心里突然jǐng觉,想:“怕是那跟着邢家几十年的祝天寿,与那皇帝阁也脱不了关系吧!该是如此才对,想这虚脉一事,也只有他祝天寿能做得到。这虚脉中贮的这一道可怕真气,也是我见所未见的。平生也未见过那般毁灭肃杀之气。难道是‘清世法轮’?”想及此处,人一惊就站了起来,眼巴巴看着睡着的皮安安。突地抓向他的脖子……
太叔齐大叫到:“不可!”人也跟着这一声,扑上去。尹南生自然也跟着去了的,可伏看山随手往后一挥,这二人有如风中叶一般让他卷出了门去。可怜尹梦迪也与他二人一同捽得厉害。
“不可!他可是你的亲孙子呀!”两人不由又喊了一声,再度疯狂冲了进去。
伏看山回头大吼一声:“站住!”两人一顿,生生停在他三步之处。伏看山缓缓回过头,艰难说到:“是,他是我亲孙子!你二人可知我为何要杀他?”尽管身上已经抖得厉害,但捏着皮安安喉头的手也不放开,“他会是个毁天灭地的魔头!”
“这怎么说?你这老家伙在开什么玩笑?”太叔齐可是看着皮安安长大的,虽说不算是个乖巧的,但要说是个魔头,他又哪里能信?一时激怒,嘴上说话就不好听了,哪里还管得着他是谁?尹南生也对伏看山要杀孙之事,颇为不解,是以这太叔齐如此过分也不去管,只待伏看山还要说什么。
伏看山好不容易放开安安,颓然坐下,霎时老了许多。把刚摸进来的尹梦迪也看得好不惊心。她哪里有过什么虐心之痛,自然也明白不了伏看山此刻是哪般感受。只觉得一时间,这个她心中的世界与原来想的是不一样的。再看几人模样,莫名起了一阵羡慕。渴望着不管多痛,也要有一番经历。
伏看山好久才说:“是啊,我的路由我选。他的路该由他来选,也该由他去走!”再回头看着皮安安,“他最不该的是生在了邢家,不该生在邢家!”
太叔齐与尹南生二人算是松了口气,皮少爷的命是保住了。可接下来的事又能怎么办呢?两人都知道,有事是不好了的。要没天大的事,谁会想杀自己的亲孙子?尹梦迪努力体会着此时几人心中的感受,却突然隐隐觉得皮安安是个可怜之人。
伏看山说:“尹南生,你既是这入世一族的人,也就该拾起你的使命!你要找到祝天寿。他是唯一的希望。太叔齐,你也不能就此逍遥。以后你还得明里好生照看他,我自然也会在暗里护着你们。”
太叔齐问:“你不打算与他相认?”
伏看山摇摇头,“也许是怕吧!你就不要再说其他的了。记住自己该做的事就好!”说着起身。
“你不带他一起走?”太叔齐脱口就问。
伏看山停脚问他:“他应该时不时会晕过去的?”
太叔齐点头答到:“对呀!照说不会的,可他毎次无故晕了后不久便会醒了,也不知是哪里不对?许是那流云掌有哪里不对劲的。”
这太叔齐正想再问他到底什么原因时,伏看山却挟起皮安安就走了。一时又只剩下三人在这半月谷里,只是生了许多变故后,这半月谷里回不到先前的样子。
尹梦迪借口困了,躲到房里写起信:
“采言姐姐,大半年不见了,有些想念。生在这半月谷里,也长在这半月谷里。本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可又突然觉得这算不得是一种生活了。平rì里托了姐姐的福,听了江湖里不少稀奇事。那些rì子里,也倒不觉得那些事有多稀罕。唉呀,也不知道我这说的是些什么,只是突然间,这心里就乱了似的……”
到了龙庆坊,才卯时刚过。
伏看山把皮安安放在床上便顾了一圈。见龙离儿早累得趴在桌上睡去,林西城眼睁睁看着寅虎。寅虎一脸不自在,怕是在盘算着自己回来时会怎样吧?伏看山此时倒想自己也许有些过余生硬了些,当初离开四方城不就是不愿邢家再继续背负那该死的宿命吗?尽管离了四方城,怕是自己也不能轻易就摆脱得了。这龙庆坊不正是为了心里想着的事,才帮着龙庆宗一手建的吗?还有那十二个jīng选的徒弟。
伏看山摇摇头,想着去看那这两天心情放肆的龙三。
辰龙见伏看山回来,连忙过来。把洛阳别院之事报与他,见他转头就出去,急向巳蛇吩咐两句,也跟着一块去了。巳蛇虽也想跟去,但不敢放着还未醉醒的三人不管,再说龙三爷醒来时也得把事报与他。只能眼巴巴地伺候三个醉汉子。
此时洛阳别院里一片惊悚之气,还活着的人不管是哪派的都聚在一处,眼里全是被吓傻了的神情。
仇阿克一脸无奈坐在院中石凳上。不远就摆着三十多具尸体,来的子鼠与丑牛此刻还蹲在那里检视着。武当云静一头散乱,那剑一直就没放下过,嘴里不停叨着什么听不清楚。其余的人不说,那向来并不将生死放在心上的木方也咬着牙关一言不发。这里的人全都扔着高床软枕不顾,在这里站了整一夜。还有些身上带着伤的是众人惊惧之极相互砍杀出来的,大多还失魂在那恐怖的杀人手段之中。
细看地上几十具尸体倒也齐全,只不知那半颗头是后来让人给拼回去的。子鼠丑牛来时,两派之人还在乱着。仇阿克忙着解决活人的事,根本顾不得。好容易众人安静了些,才把尸体处理了一下。
起身站在子鼠身后的丑牛喊了声:“师傅!”
伏看山瞧了一眼,问:“这头是拼回去的?”
“是!”
“子鼠你说,这些人是怎么死的?”
“死在极利的武器下。”
“不对。”
“不对?师傅……”伏看山摆手止了他的话,说,“把第三具尸体与第十三具换一下。第五具与十一具换……”几人来回搬动一番。此刻天已大亮,那几十具尸体赫赫然就那么摆着,也不比昨夜骇人。
伏看山叫过子鼠,“从右顺着往过看看。”子鼠依言看去,脸sè突然煞白一片,缓把眼光投向伏看山,只见他轻轻点着头。子鼠似是荒山遭遇极大打击一般,拖着腿坐到仇阿克边上。丑牛奇怪看看他,想问伏看山。可伏看山却摆手沉思了片刻,突然对当场两派之人说:“各位请回房稍作休息如何?此间的事自有龙庆坊替大家着想!”
回了龙庆坊里已经多时,伏看山却一句话也未说过。仇阿克也跟着回来,此刻倒是回了些阳气,肚子饿了便直接去了后厨找吃的。丑牛耿直xìng情,死几十个人也不放在心上。见不得沉闷场面,扔下伏看山与子鼠也出去了。
“师傅,你是说那几十人是被人一招致死。且只在一瞬间里的事?”
伏看山点头不语。
“那该是多可怕的武器!”
“要是件什么样的神兵利器倒不可怕。可怕的是那并不是什么利器所伤,那是掌刀!且杀死那些人只用了一刀!”
子鼠沉默,他知伏看山所言不虚。在别院时,那些重新排列过的尸体已经让他看出了这一点,只是当时不敢信。毕竟是叫人无法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