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鼠追着皮安安,耳里风声赫赫,但地下山道上一人说话也未能逃过他:
“大师兄!凭那个婊子的几句话,咱们就这样往华山回去?”
前面跑着的叫秦彥,是华山派大弟子。叫他的师弟叫作刘之宣,此刻他早已拉马停下,不愿在这样的雨夜里再赶急路,大有一气便要回马寻个客栈饱饱睡一觉的架式。
夜里看不清秦彥脸上表情,只听马缰让他攥得作响却乍又松开。心里想:“要是曲哥说得竟是真的!恐怕华山剩下的人也不多了,我在这时又何必太过严苛?”
“唉!”秦彥长叹一声,人却随着心里可怕的想法全身僵硬起来。再不敢多余往下去想……
二人骑着的是两匹老马,也是万里挑一的好马。不光能在这样的夜里扬蹄越山,也似乎通了些人xìng。
这时地面也已让细雨打得湿软,马蹄踩着的声响也柔和。本是极好的,却让人觉得气闷,大有宣而不泄之感。
刘之宣领教多了秦彥的严厉,也不再多一句报怨,心里倒是认为大师兄太过不自信。华山是什么地方?师傅余天衡是武林盟主,元天劫更是威力无匹,哪有谁敢上华山去闹?更不用说在一夜之间里把华山就轻易灭了!
“之宣,大师兄我……”
刘之宣抢着说到:“大师兄哪时这般懦弱过?师傅武功天下第一!谁敢,谁有那个本事?”
秦彥脸上不停抽搐,他不愿信,更不敢信!但冷静想来,曲哥说的不像是假,隔了一时才说到:“你难道不觉近来江湖里气氛诡异?曲哥问起采言时,你是如何回答的?你就真知道咱们那个小师妹在哪里?你又在何人嘴里听起过小师妹的消息?”
“即便有事,那个yín妇怎会好心把这事说给你我听?师兄就看不出来,那个yín妇有企图?莫不说咱们华山让人灭了我不信,就算是真的,点苍与华山有何仇恨?就算是太叔齐也胜不过师傅!那个叫皮安安的我是听也没有听过,可他凭什么敢去挖尸?”
早隐在一处听他二人说话的子鼠一听刘之宣竟提及皮安安,他原本心里猜想到的一些也就得了印证。心想:“近rì来江湖之事,看来真与戏浪崖有关。不过这皮安安身上却牵连了什么?师傅叫我暗里保护他,曲哥却有意毁他。如是有什么仇怨,大可来杀人,为何要费这些周折?我既识破曲哥,便不能让这二人与皮安安遇上。”
子鼠急往华山方向去。
皮安安一口气到了华山上。见这华山死沉沉一片,无烟无火,偏叫这大好chūn雨衬得荒冢鬼域一样。他倒不怕这些,进了华山大门,一股浓腥之气还未褪,更让这细雨浸染得宽远。他虽身怀绝世奇功,却用得不好。此刻目力更是不及,脚下轻踩几步,进了正殿里。从近处看来,布禽说得不错。这华山的物事大概是一点不伤。取了火种将大殿里点亮。
殿里也是死过人的,几大滩血迹摆在两排座椅前,檀木几上的茶具都还齐整着。
“看来在这杀人的地方是找不到什么的,非要挖出尸体来吗?”皮安安虽是个不顾什么的人,可毕竟死人的事不能太儿戏。一眼眼扫到那些整整齐齐的物件,心里越是奇了。嘴角忽有笑意,大概是在笑自己的。
突然间,大殿里灯火全熄,瞬间便又一丝活人气息也没了。
皮安安寻着血腥之气,很快便找到布禽说的那处小山坳。这处地方处在华山西南,与上来的路仅隔着一条索桥。皮安安心想:“布禽的徒子徒孙也还有些良心,幸好没把那些死人扔到那桥下去就了事,不然少爷还要下去一趟!不过这“下去”却不好,怕是少爷也要跟着那些死鬼一起去了似的。呵呵……”
近了看这小山坳里有新土,该是埋尸之地。他便想也不想,力出两掌,一式镇海拳便使出来。掌力过处,那覆着的新土便如轻毯被揭开一边。远看这些尸体正如他心里想的一样,四体完全,并未残肢断首。正要蹲身看仔细时,身后一丝风声。他反掌一击,人便跟着退到山坳高处。
子鼠早料他会这样,事先更是故意闹出动静让他发觉。两人对面站着。子鼠话刚要出口就收住,心想:“自己虽无恶意,却与他未有相交。平白说是受人之命来保护他,倒是可笑!他也未必肯信。”
皮安安冷笑一声,问:“你是谁?为何从少爷背后来?”
子鼠说到:“是你先到这个地方罢了,怎么说我从你背后来?难道说我是来偷袭你的?”子鼠不曾与他接触,受不得他这般说话的语气。回话之时多了些生冷。
不料皮安安却说:“那好,你要去哪里走便是!”他再不理会子鼠,兀自回了埋尸处去。子鼠本一时气愤心里生了一计,想要激怒他,好将人引下华山去,也就避开了正赶上山来的秦彥两人。可皮安安却是个奇怪之人,心里有想做的事,就全不把任何事放在心上。
子鼠急了便道:“你已陷入危境,却还顾着无聊之事!不管如何,死者为大,你怎能轻辱他们?”
皮安安翻完一具尸体后,仰头笑问:“死得明白是侮辱,还是死得不明不白算是侮辱?”
子鼠不信他会做什么正经之事,定是想一名江湖。在这里乱翻一回尸体,好到江湖上去说。哪叫他在龙庆坊里的事,叫子鼠知道了?怕是会做些那样之事的人,任谁也不会认为他会正经。子鼠冷声说到:“倒是你不知会不会死得明白!”
皮安安听他说,却更漠不关心了,接着又翻出了四五具尸体。子鼠铁青着脸在一旁看着,似乎他便是个不存在的人,叫人更生气闷。子鼠是个沉得住气之人,在伏看山的十二个徒弟里也最为智慧,气岔之时想着师傅既叫他要护着眼前之人,那便是有天大的因由。尽管上来的秦彥他不惧怕,但从此皮安安便真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子鼠见皮安安将几具尸体调换着次序排列了几回,顿忆及洛阳别院之事。那时伏看山也让他把尸体重新摆放后才看出端倪。可眼前之人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就算他真不是来胡闹,也不会有这般见识?
子鼠才想了这些,皮安安将原本排在第四的尸体与第二具尸体调换过后,忽地起身叫到:“正好!叫你跑得了?死都死了也不老实,还叫少爷废了这一番手脚!”
子鼠不由到了皮安安身旁,头上一摇再摇。皮安安突然说:“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杀人的人?”子鼠一眼盯着他不放,嘴角莫名抽动着,他也根本未听清楚皮安安问他的话。
看着几具尸体颈上伤口,竟与洛阳别院里死了的那些人如出一辙。
皮安安也不理他,自言到:“杀人的倒有些手段!这些人竟是死在一刀或是一剑下的,有趣,有趣!”他伸手戳戳子鼠,笑问他:“小子,少爷该不是乱说吧?喂!”
子鼠让他一声喝醒,突然慌声道:“不对,不对!洛阳别院里还有活人,还有活人!”
皮安安不知洛阳别院之事,以为他疯颠了,扯着他便问:“让这些鬼魂附着啦?你也不是个随便什么人,不至于吧!少爷问问你,你那身法跟谁学的?”
子鼠突然又道:“华山派还有人活着,其他来的门派也还有人活着!有人活着,有人活着。有人活着就对了!”子鼠这时确稍陷疯狂,也难怪的,他平rì里自诩极负智慧,也叫伏看山将他调教得极为冷静,哪有什么是他经不住的。可眼前之人明明是个半大孩子,哪里来的这般见识和武功?更何况,那杀人之人更是让人从骨子里都冷了。
子鼠心里大喊:“师傅!子鼠不明白……对了,师傅!这小少年的身法与我一样,该与师傅有着极大关联。我这是怎么了?即便是死又怎样,我在怕什么?”
子鼠一把拉着皮安安,沉声说:“跟我走!”
皮安安自然不是个听话的,发力甩开子鼠,说:“少爷为何跟你走?”
子鼠抛了心里杂念,转眼回复冷静,盯着皮安安,冷冷说到:“你已经成了江湖众多门派的死敌,yù除之甘休的死敌!怕你不跟我走也难以保住你的小命!”
皮安安一声长笑,说:“少爷能成为各大门派的死敌倒也幸运,比起太多人都好得多了吧?”说罢又是一阵大笑。
索桥另一头。
一声大喝响彻,有人狂叫到:“狂徒休走!”锵地一声金鸣,急shè而来之人已长剑出鞘,足点桥板,鹰落而来。
子鼠是个越遇事越冷静的人,皮安安既把秦彥引来,自也不跑不躲地等着他。
秦彥心里信了华山惨事,听了笑声更认定了剑前之人该杀。人在半空里便一式凌厉杀招使出来。
他的佩剑极长极阔,剑身银白。剑招更是绵延,素来便有“白虹剑”的名号。
此刻更是力注剑身,剑啸长吟,吓人之极。
不见子鼠起式,他便轻轻一指点出,那泄下来的剑影便霎然消失。在他身后看着的皮安安眉毛轻挑,心想:“这小子也会破风指!也不知伏看山是哪般人物?前时在龙庆坊时少爷便栽到他手里过,再看这做徒弟的也挺厉害,以后倒要好好看看!”
秦彥一招便败,落地时更注意到坑里尸体,手里捏着的白虹剑轻颤不已。看那剑尖,让子鼠一指点破,裂开成了两半。
风声再起,刘之宣也从索桥上越到跟前来。闷声不响,缓缓将剑拔了出来。
皮安安见他表情可笑,一张脸在一来时便涨得变了形状,便笑话到:“后来的是个葫芦!”
子鼠闻言,两眉一蹙,自己苦无澄清之策,他却还来火上浇油?
刘之宣本是个粗鲁之人,平rì里怕是早骂起人来。这时不过是忖着对方厉害,一时紧了心气,倒真将一张脸涨得扭曲了。听皮安安笑话,更气得不知呼吸,那样貌越发好笑。
皮安安哈哈笑着,说:“你这个闷葫芦就不怕涨破了,以后连口水也装不住了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