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三策马到泾州营的时候,张沐春正在营房里叹着气喝茶。
张沐春原本不住军营,白天在勇毅都尉衙门坐镇,晚上回他城中七进七出底院过他的滋润小日子。但是另一个都尉发下宏图大志要和士兵同吃同住,他也只得做作样子,在泾州营住几晚上意思意思。尤其是最近陈定雷接手城防之后,不断给穆太史找麻烦,穆延陵便让他整个正月都住在军营不许离开,随时待命,他是穆延陵的死党,二十年间穆延陵为了将他这个掌握军权的人收为己用下了很大的功夫,他前程身家都已经和穆延陵密不可分,自然不敢违背穆延陵的意思,打从正月初二开始便留宿在军营。
泾州营是常驻军,营地经过正规建设,房屋都是砖石结构,地龙火炕一应俱全,住着不知道比景迟军在城中阅兵场那个临时的军营舒服多少倍,但勇毅都尉张大人却是从小没受过这个,只觉得处处简陋,火炕太硬,营地太臭,地龙烧悼也有烟火气,他伙食吃不宫觉也睡不好,每日里死死忍耐,只想快一点熬过这个正月。
茶叶是让家人特地送来的,但是泡茶的水只是营中水井里打上来的,不是他喝惯了的山泉水,上好的茶叶喝着也不是味道了,张沐春忍不住对着茶叶又叹了一口气。
便在这时,营房的门被砰的一声撞开,一人披头散发的冲进来,一股冷风也跟着进了来,几个守卫在后面跟着叫‘都尉大人,都尉大人!’你等等,容我等通报一声……。
张沐春只当都尉大人是在叫他,怒道:“我便在这里,你要通报谁去?什么人乱冲乱闯?”
“不是,是致果都尉赖大人来了!”一个守卫赶紧出声。
张沐春吃了一惊,抬眼一看来人干瘦如猴,果然正是致果都尉大人。致果都尉可还有另一个身份,乃是朝廷钦封的二等公爵,他连忙站起,抱拳道:“不知郡公在此,下官……”
话音未落,已经被赖三飞扑过来一把抱住,哭道:“张老哥,兄弟这次亏吃大了,你一定要为我报仇啊!”
张沐春人非常肥胖,他虽然是世袭勇毅都尉,自己本人却并没有习武,只习得了全套吃喝玩乐的本事,身子较常人还更笨重,被赖三一抱一扑,如同孙悟空撞上了猪八戒,不由自主跌坐回椅子里,随即身子不稳,带动椅子一起向后便倒,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这一下摔得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作响,赖三也没料到这人被他一扑就倒了,因为有大胖子在身下垫着,他一点疼的感觉也没有,还挺舒服,赶紧爬起来,冲两边守卫叫道:“没看到张大人不小心摔倒了,还不赶紧拉起来?”
张沐春后脑剧痛,被人七手八脚拉起来,见赖三头发披散、一身灰土,而且刚才离得近,还能清除看到他左边脖子上一道血痕,不管是被什么兵器所伤,伤在这个位置都十分危险。他顾不得自己脑袋还晕着,呲牙咧嘴的道:“郡公前来何事?你……吃什么亏了?”
“大事不好!”赖三嘴巴一撇,心道时间不多,要说就说的大点,吓得你六神无主最好,于是放声大哭道:“张大人啊,大事不好了,泾州城被蛮族攻破了!”
张沐春刚刚站起,闻言双腿一软,往后便坐,但椅子刚被他摔到后面去了,这一下便坐了个空,直接坐地上去了。
他身边泾州营的守备郭平潮闻言眉毛一动,道:“敢问郡公,蛮族人何时靠近泾州城?几时开始进攻的?攻破的是哪一个城门?现在蛮族人在何处?城中情况现在如何?”
张沐春大为慌乱,忙道:“对对,哪个什么,城中现在怎么样了?”
赖三见郭平潮比较冷清清醒,知道他怕是没那么好糊弄,于是只盯着张沐春一个折腾,冲上前去抓着他大哭道:“几时几时?我正要问问你手下这个泾州营的守备,蛮族人是几时进来的我们泾州城?张老哥,你也知道,我们叫着都尉的名字,哪能没件事都自己做?我知道这件事是怨不得你的,但是总得说两句,这郭守备怎么设的防?怎么带的兵?城里远的地方你没看见,西北西三街离城门就那么点路程,都乱成什么样子了,难道你就一点也没听见没看见?可怜西三街百姓啊!……呜呜呜……蛮族人根本就不是人啊!”
这么大的事可不是谁敢不在乎的,张沐春被他哭的两耳嗡嗡作响,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好。郭平潮只得扯着喉咙将赖三哭丧专业练出来的震撼性大嗓门硬生生打断,插口吼道:“请问郡公,百姓伤亡很大吗?”
赖三声音顿止,喝道:“一个人都没剩下!西三街一万多户百姓,你说伤亡大不大?”
的确是一个人也没剩下,因为事先都被迁走了,这一点赖三没有撒谎。
郭平潮道:“西三街共有户籍丁口八百七十三户,一户四丁,才三千多人。连一千户都不到,哪里来的一万户?”
赖三哪里知道西三街到底住着多少户?他那是往大里随口一说的,眼下只要将泾州营骗出去便是,到了之后即便他们发现受骗,走都走了还不把事情做完吗?所以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吹牛皮罢了,有多吓人就说多吓人!听郭平潮在旁边又插言坏事,怒道:“郭守备好大口气,才三千多人!你是没亲眼去看看,那场面、那情景!你你……你的士兵军备军饷不是百姓上缴的吗?你泾州营不是为了保护泾州安危的吗?你若是我的属下,我就破开你的胸膛看看,你还有没有良心?”
郭平潮不禁退后一步,话说这位要真的干了这件事,估计也是绝对不用给自己偿命的。可是出兵乃是大事,他是泾州营的守备,总不能叫赖三随便一招呼就带人去了,只得硬着头皮道:“下官失言!只是出兵也要知己知彼方能有所准备,郡公说蛮族破城,可知来了多少蛮族?都有什么装备?他们现在在城中方位,兵器库等重要地点是否还在我军手中,知道了这些,下官也好布置。”
赖三哭道:“你说这些我全不知道,只知道带着我那三千兵巡城,刚好将接到巡城卫的求救信号,我比不得郭守备沉稳狠心,便带人去就远了,谁知根本不是蛮族人的对手,可怜我那些兄弟们啊,还在那里殊死战斗,给我时间来找张老哥帮忙,郭守备却在这里推三阻四,你在这里啰嗦一句话,我那兄弟们就要多死一人!我没你那闲工夫去调查蛮族有多少人有什么装备,我又不是蛮族的师爷!你就说出兵不出兵吧!”
郭平潮不禁为难:“可是这……”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人微言轻,我就是个你看不起的都尉!我求不动你郭大人,我和张老哥带人去!张老哥,住”赖三一脸悲愤道:“咱们做都尉的,好歹也要负起责任来!”
“啊?”张沐春被他拉着走了两步,才觉得不对。道:“郡公郡公,此事还需商议商议……那个……”
“不用商议了!”赖三将他肥肥胖胖的手臂往肩头一搭,脚底下用了力,脸上却是一副忠肝义胆的表情:“张老哥,我知道你的意思,咱们祖先致果、勇毅两位将军是何等威风?言出必行,令行禁止!到了咱们这一辈,连保家卫国这种事都要看手下人的脸色,来来来,就让你我二人秉承先祖的遗志吧!死就死了怕个球!你我兄弟今日携手向前,绝不退缩!”
说着手底下用力,将张沐春从营房里扯了出来。
张沐春大概得有两百斤重,想拽他赖三的力气还有点不够,所以他只叼着张沐春胳膊里面一块连拉带扯的往外走。
张沐春手臂剧痛,连声大叫:“郡公别拉别拉,我跟你住我跟你住”
张沐春后脑撞的剧痛,手臂被拉的也剧痛,加上赖三在他耳边不断说话,让他都没时间停下来思考一下,只能大叫出声,脚尖着地飞快跟着赖三往外赚免得手臂疼痛。这场景看上去很像孙悟空拉出了猪八戒,士兵们差异之下,都不敢抬头去看。
“且慢!”郭平潮上前一步,道:“泾州营兵士共三万人,调兵万人需有兵符,都尉大人,你可有兵符?如是没有兵符,可要太史大人太傅大人共同签押方可。”
兵符一半在王府、一半在将领手中,两者合一才能调动万人以上的军队。但这个规矩是以前定西全境军队不过两万多人时候制定的。如今经过上百年的扩军,士兵人数增加了十倍不止。别说掌管军权的都尉,便戍平潮这个泾州守备也有三万士兵的调动权,而兵符原本在将领手中那一半如今在张沐春手中,在王府手中那一半则名义上失落固原,实则在穆延陵手中。赖三并没有准备兵符,眼下事态紧急,难道真的去找穆延陵签字调兵?这不是笑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