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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汉山端着两碗饭来到二牤子宿舍,坐在床弦的牤子条件反射一般,嗵的站起来接过饭碗狼吞虎咽地吃着。郝汉山心疼地望着儿子,见好端端的儿子如今成了这般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他端着碗慢腾腾地坐下来仍盯着二牤子,捏着筷子在碗里有气无力地搅拌了一阵,对埋头吃饭的二牤说:慢点吃,招呼咽着!他仿佛没听见,仍然低着头一个劲地扒着。
??每天中午是两父子见面的时候,早晚都是牤子自己到食堂打饭。父子两人见面话不多,要说也是老郝发一通革命高调。近来老郝发现牤子有些反常,革命高调也少挂在嘴上了。广播响了,是预备上班的信号。老郝临走前掏出一些饭菜票,数了数,放在牤子床头抽屉里:这是下午和明天早晨的饭菜票,不要一顿吃完呵!说时关上抽屉。走到门口,回头扎咐了一句:广播响了一歇了,不要迟到嘞!说完扬长而去。
??每天定量发放次日早晚餐饭菜票是老郝例行事务,星期六那天要格外多发一餐的。自从二牤子从农村抽到厂里当工人,星期天他一般很少回家。说起来好听,他有两个家可回。一个是有后妈的爸爸家,另一个是有后爹的妈妈家。其实这两个家他都很少回,他把厂里单身宿舍当成自己快乐之家。即或星期天,他也是以寝室为中心泡在外面自由自在地打发时光。除非逢年过节,亲妈或亲爹三请四催他才跟着走一趟。
??没有不透风的墙,二牤的事终于传到亲妈耳朵里。潘菊香调离船厂几年了,第一次回到让她心酸的地方。这里几乎没啥变化,仍然是“敌人一天天烂下去我们一天天好起来”的一派大好形势。她来到并不生疏的办公大楼径直进了副书记办公室,马立新正在翻报纸。他抬头一见梦中情人突然撞进来,身子不禁咯噔一下。紧接着身不由己的站起来,微笑道:哟!小潘,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说时手忙脚乱拖地来拖椅子要她坐,又掉头去倒茶。老马端着杯子走拢去,心中不禁一惊,好个乖乖,几年不见,还是这样迷人!他满脸堆笑,用老眼光盯着她:小潘!来喝点水。简单寒暄后潘菊香单刀直入,皱起眉毛正言质问道:马书记!你们怎么把我二牤整成这样了?老马莫名其妙,反问道:小潘!你说啥呀?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明白呀!你莫装糊涂?老马拍着胸膛,恨不得把心掏出给她看:小潘!我真的不知道你二牤呀!难道你真不知道呀?就是你们一直批斗的郝惠武!
??马立新恍然大悟,唉呀一声拍着脑门儿,急巴巴地说:郝惠武是你的儿子呀?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急得鼻子眼睛皱成一团,像刚发的工资连同钱包一起掉到江里那样着急。她推开茶杯,直眉瞪眼地盯着他,哽咽着嗓子说:你们怎么这样狠心哩,为几条臭短裤子,就把我好生生的儿子整癫了。他究竟犯了哪家的法呀?马立本早已乱了阵脚,跑过去一把关了大门,车身回来解释道:这都是搞的,我一丁点都不知道。再说,他们也是不得已呀,上面要求抓阶级斗争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全国各地,到处都一样,抓阶级斗争是头等大事嘛!她柳眉扬竖,杏眼圆睁,气鼓鼓地提出质问:抓几条臭短裤子就是抓阶级斗争,****妇女是不是阶级斗争呢?为何不抓呢?
??提起臭短裤子,马立新联想到当年的“红盖头”,心里砰砰跳了几下。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冲动,脸刷的一下红了。迟疑了一会儿,咋呼道:小潘同志!请你不要瞎说,要注意大家的影响呵!潘菊香捂着眼睛,泪珠从手缝里扑哒下来,胸部一耸一耸地抖颤。她掏出手巾揩着眼泪,哭哭啼啼地说:什么瞎说?你自己心里明白!我的儿子弄成了这个样子,我还注意什么影响?我不管这么多!你们不把我二牤治好,我就豁出去了……
??马立新走过去,冒着胆子拍着她肩膀,惺惺惜惺惺地:小潘同志!事情已到了这个份上,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再说也没用,现在赶紧是治病救人要紧。请你相信党,相信组织,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的,我们的责任是对人民负责。我立即通知,停止对你二牤批斗,马上派人送他到医院检查治疗……
??她泣不成声,泪眼汪汪,肩膀耸动得愈厉害了。老马表了态,趁她泪眼模糊之机,公然掏出手巾去揩抹了一下她脸颊上挂的泪花。与暗恋情人近在咫尺似乎感受到腥膻之气刺激,他不禁回想起上次搂着她她泪痕的情景。事过境迁至今仍记忆犹新,如今虽有此贼心却没那贼胆了。
??郝汉山从材料库领料回来,刚进车间,殷指导员就通知他去厂专案办公室。当他匆匆跨进门,只见老鹰正靠着椅子养神。见郝汉山来了,才睁眼苫眉,伸直腰端起茶,如久别重逢亲热地打招呼:郝师傅,你来得正好!有件事,同你商量下!说时给他拖了一把椅子,又捧起杯子:最近,我听机加连领导反映,你儿子郝惠武这一向有些反常,我们也非常着急,连我们正常的革命大批判也开展不下去了。通过一段时间观察,他的反常主要表现在……
??郝汉山惊魂未定,泪眼模糊,嗓子带些哽咽:前些日子,我也觉得奇怪,活蹦乱跳的儿子变得像个得了大病的老头儿。我向朱连长反映过,他说连里现很少批斗他了,要我放心,慢慢会好起来,这要有个过程。只怪我儿子不争气,犯了错误,做了错事。现在搞成这个样子,我也很痛心。我相信组织,我相信领导一定本着治病救人的态度挽救我二牤子!
??厂专案组长殷克己揭开杯盖,低头吹了吹茶沫,朝他瞅了一眼:这个问题,我们领导早已考虑到了。经厂领导研究决定,说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比手划脚地说道:下星期一,派你和厂医务室那个,啊!张医生,把郝惠武送到市神经病院去检查一下,看是不是真的得了那个病。他放下杯子,靠着椅背,摆出一副运筹帷幄的姿态:我们已经与市神经病院联系过。为了确切落实,今天上午我已派副组长胡学理同志亲自去神经病院跑了一趟,说问题不大。我们的责任嘛,向来是对人民负责,对人民的责任重于泰山嘛……
??不知是受宠若惊导致的激动还是这个坏消息从天而降,郝汉山说话的声音有些凄楚哽噎,结结巴巴,用语言表达时突然变得口吃起来:感谢领导的关,关怀,感谢组,组,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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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星期天要结婚,因二牤子的事牵扯,大媒人郝汉山无心张罗。随礼节,他也在东方那里交了五角钱。东方一清点,全班除了和尚本人,一个没漏,每人五讲收二十二块五角。东方正征集意见买什么东西好。突然他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便吩咐铁嘴道:哎,铁嘴!你还是写两副对联吧,反正办公室多的是纸,再说又是你的拿手好戏。铁嘴满口答应了。
??当时对联不讲格律对偶,或逢年过节或逢喜庆的日子一言以蔽之无论何时凡是能贴楹联的地方,用得最普遍的是“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前半句为上联,下半句为下联,无人敢说半个不字。龙场长摆的在五七干校那个老教书匠就因为无法无天,从对联的格律对偶对此题词作为对联提出异议,结果真的落个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并说干校中还有一个人,咬文嚼字,对此题词挑毛病,品头论足,鸡蛋里找骨头,硬要吹毛求疵,说不仅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而且干任何事都靠毛泽东思想。显然涉及到林副统帅的声誉,因而也犯了前面同样的错误。当然这个时运的题词作为和尚新房的门联是无可非议,没有谁敢说半个不字。铁嘴仍觉得有些欠缺,于是才有一段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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