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斗则进，不斗则退。这是史无前例的基调，难怪“资本主义复辟了千百万人头落地”这句话成了发动群众的口头禅。的确不少领导同志不抓阶级斗争就无所事事，无所适从，官职难保。无论是基层领导还是普通劳动者只埋头拉车不看路势必落伍掉队，所谓埋头拉车不看路就是只干活不问政治。于是各基层单位各种形式的革命大批判从来没间断过。批判对象除两报一刊指定的之外，各单位还要上贯下连，不定期地揪出坏人作为批斗对象。当新的坏人没揪出之前，已揪出的坏份子就是活靶子。日复一日的触及灵魂的革命大批斗，铁打的筋骨也经受不了。特别是郝惠武那样的毛头小子，不到半年，被整得换了个人似的。大会批小会斗，挨斗陪斗，斗下地脱离原来工作岗位去干低人一等的工作，如打扫车间抹擦车床清扫厕所等。郝二牤虽然下乡锻炼了两三年，也没受过这种折磨。二牤这个本来好端端的俊小伙子，只因几条臭裤衩惹事生非，可怜巴巴被整得精神崩溃，已经跌落到不能修复的地步。周围的群众似乎觉察郝二牤有些反常，譬如无缘无故冲着人笑或翻白眼盯着人家，成天不吭声嘴巴像贴了封条，不洗脸，头发不梳理，衣服不换洗等。久而久之，人们对这些表面现象熟视无睹习以为常，认为他大不了是破罐子破摔，他们怎么也没有料到这是精神失常的初期。维修班班长和曾电工感到有些不对劲，不止一次向连长指导员反映过这些情况，领导不以为然。他们满口认定，说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郝惠武这样做的目的就是叫我们不批斗他，蠢人才上当受骗。
??事实真相彻底的一天终于来了。人们都感到郝二牤不对劲是那天早晨。大家还在开班前会，郝二牤像中了孙悟空的定身术，死死立在007车床前，双手握着扫帚摇橹似的不停地在原地轻轻划动。这个怪事不胫而赚马上哄动一时，成为车间议论焦点。尽管不少人围观，他仍一如既往，我行我素。人们纷纷议论，若他思维正常，不可能整个一个上午都如此。中午下班都吃饭去了，他仍在原地空扫。他的师傅曾电工过意不去，生拉硬扯，哄劝他到食堂吃了午饭。
??下午上班，郝二牤仍是那个动作，只是换了个地方。郝二牤的异常现象引起了机加连领导的重视，胡指导员似乎也感到有些不对劲，搞慌了手脚。有情况多请示多汇报是当领导的基本常识，也是保全官位的护身符。胡指导员心想，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还是听听上面的为好。于是抓起连部办公室的电话，匆匆拨通了厂专案办公室。
??喂！是专案办公室吗？
??嗯！
??啊，是殷组长，您好！我是机加连小胡，向您汇报个重要情况。
??啥重要情况？你讲吧！
??我连的郝惠武，就是那个偷女工短裤衩的……
??唔！我知道了。简直装疯卖傻！这一定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你们不要被这种假象吓倒！郝惠武无非是想蒙混过关，再有什么新情况，直接向我报告！
??好，好！殷组长！不过，我怕万一，万一他精神失常，我们是不是要早点送他看医生？
??我给你们讲过多次，不要前怕虎后怕狼，不要心慈手软！哪里这么容易疯呀？这样的事，我见得多。长江没盖盖子，就是投江自寻短见也只那么一回事。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按上面精神去办，即使出了问题，有长子顶着，与你们无关。你们该怎么搞的，要继续怎么搞，不要影响斗争大方向。特别是对那些利用装疯卖傻，负隅顽抗的，要狠狠地批，狠狠地斗！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看他装到何时……
??好，我明白了！好……好！胡指导员双手捧着话筒生怕漏掉一个字，像鸡子啄米似的不停地点头叫好。胡指导员听见对方咣的一声撂下话筒，才放下电话。像刮一阵龙卷风，胡指导员心中的疑团被抛到九霄云外，仿佛背上一下子长出了主心骨。事不宜迟兵贵神速，他急忙召开支委会，把上面的精神作了放大性地传达。与会者豁然开朗斗志激昂，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很快稳定了军心。
??收工后，胡指导员朱连长为了给郝二牤一个下马威，满脸杀气地来到维修班，亲自主持批斗会。不料郝二牤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奉陪，令大家目瞪口呆。他仰着头，汗流浃背，敞胸露肚，龇牙咧嘴，似笑非笑立在圈子中央，双手握着那把几乎光秃的竹扫帚生怕人家夺走似的。身高体壮的朱连长依仗刚刚服下的定心丸迸发的虎虎威力，凶神恶煞地走拢去，冷不防摁住二牤子的头使劲往下压，并恶狠狠地吼：郝惠武！你给我老实点，赶快低下头！
??他手一松开，僵硬的头像装了弹簧，猛不防恢复了原状。朱连长出师不利当众碰钉子，心里骂道，你这个臭小子还扫我的面子，看你有好狠？于是朱连长再次用力摁时，意想不到事发生了。郝二牤如一头发狂的牯牛横着眼吼道：日你妈儿，老子撩了你呀？说时迟那时快，他用扫帚把柄竖直朝连长的下颌狠狠捅了一下。只见被捅处顿时皮肤变紫，眨眼芝麻大的血珠儿沁出来，像划伤的西葫芦冒出的汁。连长用手背揩了揩，气急败坏地捏着拳头猛地一挥，眼看就要抡下来捶打到二牤头上。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急关头，旁边几个同志几乎同时冲上来将朱连长死死降住了。朱连长满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老，老，老子捶不死你！批不，死你！郝二牤仍立在原地岿然不动，只是冲着连长龇牙咧，似笑非笑。
??“堆金难买破天荒”。自从开展革命大批判以来，今天这场批斗会奇迹般地流产了。郝二牤握着扫帚仍在那里发呆。一连八九天，他一进车间就是立定扫地的动作，先前口诛笔伐的、围观的、摁头的、给他指派任务的都逃得无影无踪，生怕他一扫把戳来。若戳在眼眶，那熄灯瞎火无疑。从那天起，他无所畏惧，可以说天不怕地不怕；他无所顾及，再不需看人脸色低头做人了。
??往日生龙活虎的郝二牤的确变了。他脖子总是朝一则僵硬，像颈椎出了毛病。目光迟钝，行动呆滞，少言寡语，多了些乱七八糟的自言自语。他经常木呆呆地站着，见人偶尔白眼一翻，冲着傻笑。好的是生活基本上还能自理，见人家上班他也上班，见人家端碗进食堂他也拿碗去吃饭。到了车间就紧紧握着那把竹扫帚，如生怕别人夺走的宝贝，立在原地空扫。
??自那次破天荒的批斗会流产后，朱连长知道了锅儿是铁打的，见了他退避三舍，老远绕道而走。从此，连部对二牤子放任自流，换言之对他的批斗也算告终。表面上连部领导对他放松了，但是他们从骨子里对他还没放松警惕性，还专门派暗哨监视。的确千万不要忘记阶级这根弦在他们心目中太根深蒂固了，只要二牤子还没到吃屎的地步，他们仍然认为郝惠武是以装疯来逃避批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