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稀奇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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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革开放以来,郝汉山越来越感到形势变了,社会上出现了许多曾经连想都不敢想的怪事。人们胸前别的毛主席纪念章口袋里揣的红宝书都悄悄丢进了抽屉,晚上的政治学习也取消了,开会发言已经不流行背毛主席语录了,禁锢十多年的老电影久违的帝王将相以及港台影视都纷至沓来重新占领银屏舞台。“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这支歌悄悄成为回忆,一夜之间流行起“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了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投进了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没有妈妈最苦恼,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阶级斗争刹车后,连往日不可一世的老鹰老虎见了人像没穿裤子,总是不自在地低下头。厂内体制恢复了文革前的老一套,车间不再叫连,连长指导员改称车间主任车间支部书记,完成了生产指标也有了一点奖金。穿中山服显得越来越土里土气,年青人渐渐换上洋装。女人们的发型变了,李铁梅似的独辫子都悄悄散开,流行起梅朝凤似的披头散发。厂里掀起了跳舞热,不少中年人在人庭广众搂搂抱抱学跳交谊舞,厂工会也竟然为他们举办舞会。销声匿迹的麻将死灰复燃,大逆不道的三点式泳衣公开亮相让部分人不好意思盯视。使人们惊奇的是厂里新建万吨船埠时拆除了曾显赫一时的耸立江畔的毛主席忠字塔,街头巷尾涌现一批个体户,卖油饼的小贩竟然撕毛主席著作做包装纸,连对他老人家的称呼也变成“毛老”。客观事物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一厢情愿终究不是事实。正如普希金所说的,“一切都是暂时的,转瞬即逝。”

  ??千变万变,铁匠打铁的传统模式趁热打铁没变。铁烧好了就雷轰电闪地捶打一番,铁没烧红就歪在椅子上天南海北地聊天。婆婆端着碗喝了几口开水,绘声绘色地说:我今天过江时听钱驼子在船上神吹瞎说,好骇人啰!钱驼子一说出“老毛”两字,周围听稀奇的人都惊呆了。我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疑是不是我听错了。说完,婆婆低下头喝水。

  ??郝铁匠听了心中一惊,原来都把他老人家说成是心中永远不落的红太阳。他老人家逝世后,我一直称他老人家“毛爷爷”,后来跟着别人叫“毛老”。现在把“毛老”两字颠倒过来,叫“老毛”,我老郝还咬嘴呢!

  ??铁嘴呷呷笑道:我晓得,钱驼子,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春江水暖鸭先知,从他嘴里说出的马路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大伙都等着婆婆继续讲下去,婆婆他呷了一口水:赵驼子说,老毛健在时,上面吓唬我们老百姓,说资本主义复辟,千百万人头落地。今非昔比,听说现在四川的老百姓嘴里挂的是,上台,千百万猪头落地!说完在座哄堂大笑。就在这一瞬间郝铁匠的思绪又回溯到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昨天,那时我每次听到“千百万人头落地”,我的心总是骇得嗵嗵直跳,生怕资本主义复辟了轮到自己人头落地。当郝铁匠他听到“上台,千百万猪头落地”时,也与大家一样情不自禁地捧腹大笑起来。

  ??钱驼子是文革前的老牌大学生,素来以健谈神吹著称。第一次在众目睽睽的渡船上听到从他嘴里冒出“毛老儿”的称呼,大家都暗暗为之捏把汗,当时实乃惊世骇俗之举。他曾振振有辞地吹呼,吃了醋泡鸡蛋屙的屎把把象鸡蛋糕一样泡乎乎,丝毫不含糊。他曾满怀地讲述,不计其数的高干教授超凡脱俗,拜倒在只有小学文化程度自称“玉皇大帝女儿”的中年妇女气功大师张香玉的讲坛下,像疯癫一般摩拳擦掌手舞足蹈地练功。由他传播的诸如此类的时兴新闻不可胜数。

  ??文革中周武在这些场合连大气都不敢出,自打实行改革开放政策以来,他也扬眉吐气了。他弹掉烟灰,抽了一口,吐着烟雾道:昨天我在码头上碰到两个挑菜的农民,听他们谈话,说他们大队都在动员分田到户。好多社员对分田搞单干,想不通,生怕以后又搞社教割资本主义尾巴。大队干部还挨家挨户做动员哩!

  ??郝铁匠乘机接上话碴儿,摆出个先知先觉的样子说:我们老家白果坝上个月就分田到户了。前天我外甥到我家里来,他说,前进大队支书郝汉河在大队动员上传达上级指示,说“分田不分光,对不起胡耀邦”。上面有了这个精神,谁还担心割资本主义尾巴?大家无不点头附和。

  ??新鲜事真是层出不穷,人们羡慕的是海外关系。狠抓阶级斗争那阵,凡是有海外关系的都是专案组重点监视对象,入党参军升学不必说,那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厂里原来鲜为人知的海外关系都突然冒出来了,锻工班就有两个,大家从来都没听他们说过。郑旺说,她的二伯解放前就离开大陆到了台湾,后来定居香港。前不久回内地探亲,这是出去三四十年第一次回来。她二伯带回来一包金首饰,见亲戚就送。郑旺显耀地说,她脖子上挂的金项链就是二伯送的。几个女同志听了羡慕得不得了,都拥过来在她脖子下摸摸捏捏。

  ??谈到海外关系,周围羡慕的目光自然落到猴孙头上。他三舅从台湾回大陆探亲,上个星期到南津,厂里接了市侨联通知,车间准了猴孙三天假专门陪他三舅。解放前夕,他三舅不过二十出头,国民党部队逃离南津时抓壮丁,阴差阳错把他抓去了。一起随部队逃到台湾,如今已经年逾花甲,才回来寻祖觅宗。形势急转直下,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两岸阻隔几十年的亲人能见面。猴孙掏出一包三“5”牌香烟,洒了个满铺。此烟带过虑嘴,大概是舶来品,一个二个开洋荤,喜欢迷了。

  ??郝汉山叼着烟问道:小侯!这回你三舅从台湾回来,你搞了啥划得来呀?猴孙笑眯眯地说:我没搞到别的划得来,就得一块电子手表!说时挽起袖子亮给大家看,大伙一下围拢来看西洋景似的啧啧称羡。猴孙得意忘形:走得好准啰!与广播报时分秒不差,又不上发条,自动住围观者羡慕死了。突然猴孙把表取下来,嗵的一声丢进砧旁边的水桶中,围观者不约而同地惊叫一声。

  ??东方责无旁贷地吼了一声:小侯!你疯了?猴孙哈哈笑道:我的好领导,我闹着玩的!是防水表!郝汉山不假思索挽起袖子,伸入水中摸着表,惊喜道:哟!上面的数字真的还在跳哩!说时把表捞出用衣襟擦了淋漓的水珠,捏在手中瞧了又瞧,看了又看。没看出啥明堂,他索性贴着耳朵听了一阵,大失所望问道:你这个表不像碗娃那个手表,怎么没有叮咚响声呢?说完博得一片笑声,郝铁匠傻笑着将表递给猴孙。猴孙戴好手表,津津乐道地炫耀道:台湾人好有钱啰!土八路故意撩拨道:你莫咋呼!你骗三岁的细娃,谁不晓得呀?台湾人民生活在水深之中,还等待我们去解放他们,有个屁的钱!说完大家哄笑不止。猴孙急得满脸通红,将半截烟一丢,吱吱唔唔地分辩道:土八路!我骗了你赎儿子!围观者又扑哧笑了。这时猴孙掏出烟盒,用手指在盒底部弹了弹,跳出一支烟,抽出来叼着。揣好烟盒接着掏出一个透明的洋玩艺,啪嗒一声蹿出寸把两寸长的火焰,慢条斯理地点燃烟然后啪的一下把笔直的火苗收回。围观者对这一段见所示见闻所未闻的精彩表演,脸上惊叹神色不亚于先前“手表跳水”时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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